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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越姬乌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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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唐贞元初年的广陵,有个叫冯俊的汉子,他靠着给人当佣工过日子。冯俊力气大,但脑筋有点直,雇他的人还挺多的。有一天,他在市集上碰到了一个道士,这道士正在那儿买药。道士买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其中有一个大包袱,看起来沉甸甸的,至少有百来斤重。道士四处张望,想找个能一个人扛起这包袱的人,还承诺说,谁要是能帮这忙,他就给双倍的工钱。冯俊一听,心想这活儿我合适啊,于是他就站了出来。

道士看了看他,点了点头,说:“好,那你就跟我走吧,不过咱们不到六合县,改走水路。到时候你跟着我的船走,工钱也不会少你的。”

冯俊一听还有这等好事,赶紧回家跟老婆打了个招呼,然后就跟着道士走了。两人上了一艘小船,道士站在船头,冯俊则坐在船尾。船刚开出江口没几里地,道士就说:“今天风平浪静,船走得慢,我得使点小法术。”说完,他就让冯俊和船夫都趴在船舱里别动,自己则站在船头,一手拉帆,一手划船。

冯俊和船夫趴在船舱里,只听到外面风声呼呼、浪声滔滔,感觉船好像在天上飞似的,吓得他俩大气都不敢出。过了一会儿,道士让他们出来,一看,船已经到了一处风平浪静的地方,前面是连绵的山岭,原来已经到了南湖庐山下的星子湾。

道士上岸后,让冯俊扛起那个大包袱。船夫想收船钱,道士却说:“我知道你是浔阳人,急着回去,这船钱就当我借你的,不用客气了。”船夫一听,赶紧拜谢,然后划船走了。

道士带着冯俊在乱石间走了五六里路,快到山下的时候,看到一块几丈高的大石头。道士用小石头敲了几下,那大石头竟然裂成了两半,从里面跳出一个童子,高兴地说:“师父您回来啦!”

道士点点头,带着冯俊走进了石头缝里。刚开始很狭窄,走了十几丈后,路渐渐宽了起来。又走了几十步,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个巨大的石洞,里面灯火通明,还有好几个道士在下棋、聊天。他们看到进来的道士,都问:“你怎么才来啊?”

道士没回答,只是让冯俊把包袱放下,然后吩咐手下的人赶紧送冯俊回去。那个带冯俊来的道士又对手下说:“这个挑夫饿了,给他点吃的。”

话说,那道士给冯俊盛了一碗香喷喷的胡麻饭,还递给他一碗浆,那浆啊,滑得像乳一样,冯俊心里直犯嘀咕,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呢?吃完喝完,道士就送冯俊出门,还笑眯眯地说:“辛苦你跑这么远,送你点小礼物。”说着,掏出一千文钱,让冯俊系在腰上,“回到家,你数数看,有惊喜哦!”

道士又问冯俊:“家里几口人啊?”冯俊答:“老婆孩子加起来五口。”道士点了点头,掏出个小药瓶,里面有百多粒丹药,“每天吃一粒,百天不用愁吃饭。”冯俊一听,这好东西得带回家啊,可又犯愁了:“这回去的路可不近,咋知道咋走啊?”道士哈哈一笑:“放心,我给你画张图。”

说完,带着冯俊走到一堆乱石边,指着一块像老虎一样的石头说:“骑上去!”冯俊一愣,但还是照做了。道士用东西把石头蒙上,让冯俊抓着石头尾巴,像骑马一样。然后让冯俊闭上眼睛,说:“等脚着地了就睁开。”冯俊照做,只觉得石头腾空而起,飞在空中。

飞了好久,冯俊觉得脚着地了,睁开眼一看,已经到广陵城门口了!这时候天都快黑了,冯俊心想,这速度也太快了吧!到家门口,老婆孩子都惊呆了。冯俊解开腰带一看,哇,都是金子!

从此,冯俊再也不用给人打工了,买了好多田地和房子,成了个大富翁。不过啊,村里人都怀疑他偷东西。后来有地方发生了盗窃案,村里人就怀疑冯俊是同伙,把他抓到官府去了。

那时候的节度使杜公亚啊,特别喜欢道家炼丹术和听奇闻异事。听了冯俊的经历后,非要看看那神奇的丹药。结果丹药一到他手里,就像掉地上一样消失了!冯俊还说了那块能飞的石头还在城外呢。杜公亚一听,觉得冯俊不是贼,就放了他。从此,杜公亚也开始研究道家炼丹术,可惜啊,啥也没炼出来。冯俊后来安享晚年,子孙也都过上了富裕的生活。

冯燕,这哥们儿可是魏地的一个狠角色,家里祖辈儿都没啥名气,但他从小就有一股子豪气,专门喜欢搞些击球斗鸡之类的刺激玩意儿。有一天,魏市上有人因为争财打了起来,冯燕一听说这事儿,立马跑过去,几拳就把那帮不平之辈给收拾了。但这么一来,官府就盯上了他,他只好躲到田里去。可官府的追捕越来越紧,冯燕一咬牙,就逃到了滑地。

到了滑地,冯燕更是如鱼得水,跟滑军里的那些少年们玩得火热,一起击球斗鸡,好不快活。当时滑地的相国贾公,一看冯燕是个人才,就把他留在了中军。

有一天,冯燕在街上溜达,突然发现一个妇人躲在门缝里偷看他,那眼神啊,媚得能滴水!冯燕一看就心动了,找人去打听了一下,嘿,这妇人还是个有夫之妇,她老公就是滑将张婴。张婴一听这事儿,气得七窍生烟,天天揍老婆。那妇人的亲戚们也都站在张婴那边,骂冯燕不是个东西。

有一天,冯燕跟一群哥们儿喝酒,喝到兴起,就偷偷溜回那妇人家,躺在床上假装睡觉,还把门给堵上了。张婴喝得醉醺醺地回来,老婆赶紧开门让他进来,还用裙子挡住冯燕。冯燕这小子也是机灵,一点点往门后挪,结果一不小心掉到枕头下面,刚好摸到一把佩刀。

张婴醉得跟泥一样,冯燕就指指毛巾,让那妇人把刀递给他。冯燕一看机会来了,一刀就把那妇人给宰了,然后拿着毛巾就走了。

第二天早上,张婴一醒来,看见老婆死得惨不忍睹,吓得魂飞魄散,想出去报案。可邻居们以为是他杀了老婆,把他绑起来,赶紧跑去告诉妇人的亲戚们。亲戚们一来就嚷嚷:“这混蛋经常打我们女儿,现在还诬陷她,现在又把她给杀了,怎么可能有别人干的!就算真是别人干的,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那倒霉的张婴,被一群人按在地上,噼里啪啦挨了百多下板子,疼得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官府的人把他当成杀人犯给抓了起来,可张婴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司法官带着一帮小吏,拿着棍棒,押着张婴去法场。围观的群众啊,多得跟蚂蚁似的,足有好几千人。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个人挤开人群,大喊一声:“别冤枉好人啊!是我偷了他老婆,又把她给杀了,应该抓我才对!”

小吏们一听,立马就把这人给抓住了。嘿,你猜怎么着?这人竟然就是冯燕!

司法官带着冯燕去见贾公,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个明白。贾公一听,觉得这冯燕虽然是个狠角色,但也是个有担当的人,就把情况上报给了皇上。皇上也是个讲情义的人,就下旨免了滑城所有死罪的刑罚。

这冯燕啊,真是个传奇人物!他杀了不该杀的人,又替不该死的人洗了冤屈,真是个古代的豪杰啊!不过话说回来,这淫欲之心啊,比水火还可怕,大家可得小心着点!

话说在万历年间,浙东有个李生,他老爸可是个大官,但他却选择自己拿钱去京城闯荡,还跟教坊里的一位绝美女郎杜十娘打得火热。两人腻在一起过了好几年,李生的钱袋子也慢慢空了,杜十娘的老妈开始嫌他烦。可这俩人感情反而越来越好,杜十娘长得倾国倾城,歌舞更是一绝,简直就是京城里那些公子哥儿的梦中情人。

杜十娘的老妈看两人整天腻在一起,就开始找茬儿,想用狠话把他们拆开。可李生这人啊,就是个软柿子,怎么骂都不还口。后来老妈子更狠了,直接放话威胁。杜十娘受不了这气,决定跟李生私奔。老妈子心想,这闺女又不是我亲生的,而且教坊里要给人赎身,怎么着也得几百两银子。这李生一看就知道是个穷光蛋,我就想办法整整他,让他知难而退。于是老妈子就故意羞辱杜十娘,说:“你能让李生拿出三百两银子给我,我就放你们走。”

杜十娘一听,觉得这主意还不错,就说:“李郎虽然现在落魄,但三百两银子对他来说也不是难事。不过钱不是那么好凑的,万一钱凑齐了,老妈子你反悔怎么办?”

老妈子心想李生这穷酸样,怎么可能拿出钱来,就指着蜡烛上的烛花笑着说:“李生要是真能带钱来,我就让杜十娘跟你走。这烛花就像是个好兆头,预示着你能得到美人。”

两人商量好后,就各自散了。到了半夜,杜十娘伤心地哭了起来,对李生说:“你带的钱本来就不够赎我,但你有没有想过从亲戚朋友那里借点呢?”

李生一听,眼睛一亮,说:“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我一直不好意思开口。”

第二天,李生就开始装模作样地收拾行李,跟亲戚朋友告别,到处借钱。可亲戚朋友都觉得他整天泡在烟花之地,突然说要走,肯定是假的。而且他老爸还写信断绝了他的归路,要是借钱给他,到时候要不回来怎么办?大家都找各种理由搪塞。李生拖了一个月,还是空手去见杜十娘。杜十娘半夜叹气说:“李郎,你真的连一点钱都拿不出来吗?我枕头下有一百五十两碎金子,是我以前藏在棉絮里的。明天你悄悄拿去给老妈子。剩下的我就没办法了,你看着办吧。”

李生惊喜交加,小心翼翼地捧着杜十娘给的金子,去找那些亲戚朋友。他把自己和杜十娘的情况一说,亲戚朋友们都挺同情杜十娘,纷纷慷慨解囊,凑了一百两银子给李生。李生拿着钱,眼眶都红了,对杜十娘说:“我这人太没用了,还差五十两银子怎么办呢?”

杜十娘笑嘻嘻地说:“别急,明天我去找邻家的姐妹们想想办法。”

到了第二天,杜十娘果然又弄来了五十两银子。李生把两笔钱合在一起,交给了老妈子。老妈子一看钱够了,就想反悔,杜十娘哭着对她说:“妈,你当初说要三百两银子,现在钱给了你又说话不算数。你要是反悔,我就死在你面前!”

老妈子一听,怕人财两空,只好说:“好吧,按你说的办。不过从头到脚,你身上不能带一样东西走。”

杜十娘爽快地答应了。第二天,她梳了个光头,穿了身布衣,跟李生一起出了门。她跟院子里的姐妹们告别,姐妹们都很感动,纷纷送她东西。不一会儿,杜十娘就从头到脚焕然一新了。姐妹们又说:“李生跟你千里迢迢,路上肯定需要钱。”于是又每人送了一箱子东西。箱子里有什么东西,李生不知道,杜十娘也装作不知道。

天快黑了,姐妹们挥泪告别。杜十娘跟着李生到了旅馆,一看屋里啥也没有,李生就两眼发直地盯着桌子。杜十娘脱下左臂上的生绢,扔给李生二十两银子,说:“拿这个当路费吧。”

第二天,李生雇了车马出了京城,到了潞河,附上了一艘出使的船。到了船上,钱已经花光了。杜十娘又露出右臂上的生绡,拿出三十两银子,说:“这下可以吃饭了。”

李生接连遇到这么多好事,心里高兴得不得了。两人从秋天走到冬天,一路上李生觉得幸福极了,跟杜十娘发誓要白头偕老。

到了瓜州,两人下了出使的船,租了条小船,准备第二天过河。那天晚上,月亮挂在江上,像一面镜子。李生对杜十娘说:“自从出了京城,我就一直提心吊胆的。今晚咱们有专船,啥也不用怕了。再说江南的月色,哪比得上塞北的风尘呢?咱们也别这么闷着了。”

夜色中,月光如水,洒落在宽阔的江面上。杜十娘和李生手牵手,坐在船头,仿佛整个世界只有他们两人。李生心中涌起一股豪情,举起酒杯,邀请杜十娘为他唱歌助兴,以酬谢这轮皎洁的江月。

杜十娘微微一笑,轻启朱唇,歌声婉转悠扬,如泣如诉。她的歌声中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仿佛乌啼猿咽,让人听了心生怜悯。

这时,旁边的一艘船上,有个年轻的盐商正在喝酒。他今年二十来岁,长得一表人才,在青楼中颇有名气。他听到杜十娘的歌声,顿时被吸引住了,神情陶醉,仿佛要飞起来一般。可惜歌声很快就消失了,他通宵未眠,一直想着那美妙的旋律。

第二天早上,风雪交加,渡江受阻。盐商得知李生的船上有位绝色佳人,便打扮得整整齐齐,来到李生的船上。他假装与李生套近乎,邀请李生上岸喝酒聊天。酒过三巡,盐商开始试探李生:“昨夜那美妙的歌声,不知是为谁而唱?”

李生如实相告,盐商又问:“你渡江之后就要回故乡了吗?”李生叹了口气,告诉盐商他因为杜十娘而无法回去:“她打算带我在江南的山水间游玩。”

两人推杯换盏,李生不知不觉地把自己的心事都说了出来。盐商听后,眉头紧锁,对李生说:“你带着这么个美人游历江南,难道就不怕惹上麻烦吗?江南的人最擅长轻薄之事,一旦情到深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更别说杜十娘这样的女子,她的心思谁猜得透?说不定她会利用你作为跳板,在前路上与别人幽会。到时候,你在江湖上就会名声扫地。我听说,父亲和女人哪个更亲?欢乐和危害哪个更重?希望你好好想想。”

李生听了这番话,开始愁眉苦脸起来:“那我该怎么办呢?”盐商说:“我有个好主意,既方便你又对你好,只怕你做不到。”李生急切地问:“什么主意?”盐商说:“如果你能割舍对杜十娘的感情,我愿意出千金买她走。这样你就可以回家报平安,也不用再担心路上的危险了。希望你好好考虑。”

李生漂泊多年,孤身一人,虽然对杜十娘情深意重,但听了盐商的话,也不禁陷入了沉思。他既想回家报平安,又舍不得杜十娘。心中矛盾重重,仿佛被困在进退维谷的境地。他只好低头沉思,以辞别盐商为由,打算回去和杜十娘商量。于是两人携手下船,各回各的船上去了。

夜色已深,杜十娘挑着灯,等着李生过来小酌一杯。李生看着她,心里那股冲动简直快压抑不住了,但嘴上还是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话来。两人最终相拥而眠,打算好好休息一晚。

可是到了半夜,李生突然悲从中来,哭个不停。杜十娘急忙坐起身来,抱着他问道:“咱俩在一起快三年了,走了这么远的路,你都没哭过。今天渡个江,本应该是高高兴兴的,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伤感呢?我真是不明白。难道是你想离开我吗?”

李生一边哭一边说着心里的苦衷,把之前跟盐商说的事情都告诉了杜十娘。杜十娘这才松开怀抱,对李生说:“谁给你出的这个主意啊?真是个大英雄!你得了千金,可以回去见父母;我得了自由,也不用拖累你。这真是既合乎情理,又符合礼义啊!真是太完美了!不过,那千金在哪儿呢?”

李生回答说:“我还没问你的意见呢,那钱还在那人箱子里。”

杜十娘说:“那明天早上你就去告诉他,同意他的提议。不过这可是大事,得等钱到你箱子里,我才会去他船上。”

这时已经是半夜了,杜十娘开始梳妆打扮,她说:“今天这妆,是送别也是迎新,得好好弄。”等她收拾完毕,天也快亮了。

新安人已经划着船来到李生的船前,得知杜十娘同意后,高兴得不得了,说:“请丽卿姑娘把妆台作为信物给我吧。”杜十娘爽快地答应了李生,让他把妆台交给新安人。新安人接过妆台,仔细检查了一番,发现里面的财物一点没少。

于是,杜十娘从船上站起来,扶着船舷对新安人说:“我刚才给你的妆台里,有李郎的路引,你赶紧找出来还给他。”新安人急忙照办。杜十娘又让李生打开一个箱子,里面装着的,正是新安人出的那千金聘礼。

夜幕降临,满船的璀璨珍宝仿佛凤舞翠霓,纷纷被投入江水之中,粗略一算,至少值数百金。李生和那些轻薄子以及两船的人,此刻都惊讶得合不拢嘴,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场景。

接着,李生又取出一箱,里面全是翠绿的羽毛、明亮的珠宝、玉制的箫管和金制的乐器,价值几千金。李生毫不犹豫地又将它们投进了江中。

随后,李生又抽出一个革囊,里面全是世间罕见的古玉和紫金玩物,价值无法估量。他再次毫不犹豫地将其投入江中。

最后,李生又抽出一个匣子,里面满是一把把的夜明珠,光芒四溢,船上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光芒吓得大叫起来,连集市上的人都被惊动了。

这时,杜十娘又想把匣子投进江里,李生这才如梦初醒,后悔不已,他紧紧抱住杜十娘,痛哭流涕地阻止她。就连新安人也过来劝解。

杜十娘一把推开李生,狠狠地骂新安人:“你听了我的歌声就动了情,竟然代替黄莺说话,不顾神明。你就像剪断绳子让瓶子掉进井里一样,害得我差点丧命。我恨自己身体柔弱,不能拔刀相向。可你却又贪图钱财,强求拥抱。你就像一只疯狂的狗,刚追上风,又想争夺骨头。我如果死后有灵,一定会向神明告状,不久就会夺走你的性命。我藏身寄影,托付姐妹们珍藏奇货,是为了资助李郎回家见父母。现在你故意暴露我,是想让人知道李郎是个瞎子。我为了李郎,眼睛都快哭干了,魂魄也多次离散。李郎的事好不容易快成了,你却不想和他携手共进,反而像簧片一样善变,害怕被人发现,一朝抛弃我,就像丢弃残汁一样轻易。你却还贪图这些残剩的东西,想收回覆水,我还有什么脸面听你挽留!今生已矣!东海沙明,西华黍垒,这份怨恨纠缠,哪里会有尽头!”

于是,船上和崖上的人都流下了眼泪,骂李生是负心人,而杜十娘已经拿着明珠跳进了江水,再也没有起来。

这时,目击者们都想冲上去打新安人和李生。李生和新安人各自划船分道逃去,不知去向。唉!像杜十娘这样的女子,哪里愧对子政所称赞的烈女呢!即使是深闺中的秀女,她的贞节又怎么能够超过她呢!

宋幼清说:我在庚子年的秋天从朋友那里听说了这件事。年底空闲的时候,我拿起笔来记叙这件事。写到“妆毕而天已就曙矣”时,夜深人静,困倦不堪,我就上床睡觉了。梦中,一个披发的女声对我说:“我羞于让人间知道这件事。最近冥司可怜我,让我稍微掌管一些风波,间或干预人间的祸福。如果你为我写传奇,我会让你生病。”

第二天,我真的生病了。过了几十天才好。于是我把这件事的稿子放在一边。丁未年,我携家南归,在船上检查箱子里的稿子时,发现这件事的记录还在,我不忍心让它湮没无闻,就急忙拿起笔来补充完整。我只怕她再来作祟,让我捧腹大笑。于是我在纸尾写下这些话,以记录这件奇异的事情;同时寄语杜十娘:“传奇已经写成了,以后你路过瓜州时,请不要兴风作浪来虐待我。如果不见谅,我渡江后一定会再来找你。我宁肯折断笔头,和你一起变成盲人!”

当时是丁未年秋七月二日,距离庚子年已经八年了。我乘船行驶在卫河道中,距离沧州大约一百多里。没过几天,女奴露桃突然掉进河里淹死了。

元和年间,有个叫高昱的处士,整天以钓鱼为乐。某天,他把小船停在昭潭上,夜深人静,三更已过,他却毫无睡意。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潭面上竟然长出了三朵巨大的芙蕖,红得耀眼,美得不像话。更让人惊奇的是,这三朵芙蕖上,竟然各坐着一个美女,穿着洁白如雪的衣服,容貌美丽得就像神仙一样。

这三个美女开始聊天,其中一个说:“今晚的水波好平静,月亮好明亮,真是适合赏景聊天,谈点玄妙的事情。”

另一个美女说:“旁边有个小船,不知道里面的人有没有听到我们说话?”

第三个美女不以为意地说:“就算有,估计也就是个打鱼的,没什么可怕的!”

她们互相打趣说:“都说‘昭潭无底橘洲俘’,看来真是名不虚传啊!”

然后,她们开始聊起各自喜欢的道道来。一个说:“我喜欢佛教。”另一个说:“我喜欢道教。”最后一个说:“我喜欢儒家。”

她们开始深入讨论各自信仰的教义,讲得头头是道,高深莫测。突然,其中一个美女说:“我昨晚做了个不祥的梦。”

其他两个美女好奇地问:“什么梦啊?”

那个美女说:“我梦见子孙们仓皇逃窜,家园被毁,被人驱赶,全家流离失所,真是个不祥之兆。”

另外两个美女安慰她说:“梦都是游魂作祟,不可信。”

第三个美女说:“要不我们来猜猜明天早上能吃到什么吧。”

经过一番讨论,她们得出了结论:“那就按我们各自的喜好来,僧、道、儒,各得其所。哎,我刚才做的那个梦,说不定真是个先兆,说不定真的会招来祸患呢。”

说完,这三个美女就慢慢消失了。高昱听得清清楚楚,把她们的对话都记在了心里。第二天早上,果然有个和尚来渡河,结果刚到河中央就溺水了。高昱大吃一惊,心想:“昨晚她们说的话果然没错啊!”

没过多久,一个道士也划着船准备过河。高昱急忙阻止他,说:“道长,这里有妖怪啊!那个和尚就是前车之鉴。您这是要去哪啊?虽然您可能觉得就算死了也无所谓,但不能失信于人啊!”

话说高昱见那道士也溺水了,心里正犯嘀咕,这时又有一个儒生,背着个书袋子,大步流星地往船上走,打算渡河。高昱赶紧拉住他,一脸诚恳地说:“兄弟,前面去的和尚和道士都已经溺水身亡了,你还是别去了吧。”

那儒生一脸正色,说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今天家族有吉祥的斋事,不能不去参加吊唁。”

说着就要划船,高昱急了,一把拽住儒生的衣袖子,喊道:“兄弟,你这胳膊可以断,但这船绝对不能渡!”

儒生一听这话,也急了,开始在岸边大声叫喊。突然,有个东西像练带一样,从潭里飞出来,一下子缠住了儒生,把他拖进了水里。高昱和船夫赶紧冲过去,想抓住儒生的衣襟,可那家伙身上滑溜溜的,就像涂了一层涎水,根本抓不住。高昱长叹一声,说:“唉,这都是命啊!眨眼间就淹死了三个!”

就在这时,有两个人乘着一叶小舟过来了,一个老头儿,一个年轻人。高昱他们赶紧上前去拜见老头儿,问他姓甚名谁。老头儿说:“我是祁阳山的唐勾鳖,现在要去长沙拜访张法明威仪。”

高昱早就听说过这老头儿是个高人,有神通,所以对他非常恭敬。就在这时,他们听到岸边传来几声哭声,原来是之前三个溺水者的家属来了。老头儿一问,高昱就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老头儿一听,顿时怒了,说:“这帮家伙,怎么敢这么害人!”

说完,他就打开箱子,拿出一支丹笔,写了个符,然后命令同行的弟子说:“你拿着这个符到潭里去,勒令那些水族生物赶紧滚蛋!”

那弟子接过符,就跳进了潭里,居然像走在平地上一样。他沿着山脚走了几百丈,看到一个明亮的大洞,就像人间的屋子一样。只见里面有三只白色的猪躺在石榻上睡觉,旁边还有几十只小猪在玩耍。那弟子拿着符走过去,那三只白猪突然惊醒,变成了三个白衣美女,小猪们也都变成了小童女。她们一看到符,就捧着它哭了起来,说:“那个不祥的梦,果然应验了!”

这几个白衣美女哭着对那弟子说:“请你替我们向先师求情,我们住在这里已经很久了,怎么能没有一点眷恋呢?请给我们三天时间,让我们搬回东海去吧。”

说完,她们各自掏出明珠,想送给那弟子作为谢礼。那弟子却摆摆手,说:“我可不需要这些。”

他没收礼物,转身回去向老头儿报告了情况。老头儿一听,火冒三丈,说:“你再替我给那些畜生传句话:‘明天一早,马上离开这里,否则,我就叫六丁神将到洞穴里去斩了她们!’”

那弟子只好又去了。三个白衣美女听到这话,哭得更厉害了,说:“我们一定照办。”

弟子回来,把话带到了。第二天早上,潭面上突然冒出一团黑气,紧接着狂风呼啸,巨浪如山。只见三条大鱼,每条都有好几丈长,周围还有许多小鱼围绕着它们,一起顺流而去。

老头儿看着这一幕,说:“我这次出行真是大有收获啊,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么能去掉昭潭的这个祸害呢?”

说完,他就和弟子一起乘着船,消失在东西方向的远方了。

话说隋朝的汾阴侯生,那可真是天下一等一的奇人。王度呢,一直把他当师傅一样尊敬。侯生临终前,送给王度一面古镜,说:“拿着这个,百邪都会离你远远的。”

王度接过来,视若珍宝。这镜子直径八寸,中间有个麒麟蹲着的鼻子,鼻子四周呢,分别是龟、龙、凤、虎四种神兽,按方位排布得整整齐齐。在这四方神兽外,还画着八卦图案,八卦外又标着十二时辰的位置,每个时辰旁边都有个对应的动物。时辰和动物之外,还有二十四个字绕着镜子边缘,字体像隶书,笔画清晰,但又不是常见的字。

侯生解释说:“这二十四个字,其实是代表二十四节气的象形文字。”

这镜子要是迎着阳光照,背上的图案就像墨水一样印进影子里,一丝一毫都不会漏掉。拿起来敲一敲,还能听到清脆悦耳的声音,久久不绝。唉,这可真不是一般的镜子啊!难怪能得到高人的赏识,自称是灵物。

侯生常说:“我听说黄帝铸了十五面镜子,第一面直径一尺五寸,是模仿满月的大小。每面镜子直径相差一寸,这面镜子就是第八面。”

虽然时间久远,资料难寻,但高人所说,应该不会有假。以前杨家有个玉环,世代都能得到好运;张公丢了剑,他自己也就没了性命。如今我王度遭逢乱世,心情郁闷,国家也风雨飘摇,不知前路何在。这宝贝镜子又离我而去,真是让人伤心啊!现在我把它的奇异之处都记录下来,留给后人。几千年后,如果有人得到这面镜子,也能知道它的来历了。

大业七年五月,王度从御史的职位上被罢免,回到河东老家,正好遇到侯生去世,得到了这面镜子。到了同年六月,王度又回到长安。走到长乐坡的时候,他住在一个叫程雄的人家里。

程雄家最近收留了一个丫鬟,长得特别漂亮,名字叫鹦鹉。

王度刚把车停下,准备整整衣冠,于是拿出那面古镜照了照。远处的鹦鹉看见了镜子,竟然一下子跪倒在地,头磕得鲜血直流,嘴里喊着:“我不敢住在这儿了!”

王度觉得奇怪,就把主人程雄叫过来问是怎么回事。程雄说:“两个月前,有个客人带着这丫鬟从东边来。当时她病得很重,那客人就把她寄放在我这儿,说回来的时候会来接她。可是一直没回来,我也不知道这丫鬟的来历。”

王度心里一咯噔,心想这丫鬟不会是妖精吧?于是他拿出镜子,逼近那丫鬟。

丫鬟吓得脸色惨白,说:“求求你饶了我一命,我马上变形给你看。”

王度把镜子一收,说:“你先说说你的来历,然后再变形,我就饶你一命。”

丫鬟赶紧磕头,说:“我是华山府君庙前长松下的一只千年老狐狸,因为变形害人,被府君追捕,逃到河渭之间,被下邦的陈思恭收养为义女。后来嫁给一个叫柴华的同乡,但我们俩合不来,我就逃到了东边,结果在韩城县被一个叫李无傲的人抓住。他这人粗暴得很,就逼着我跟他四处游荡了好几年。昨天跟着他到这里,没想到就被留下了。没想到今天碰到了你这面天镜,我无处可逃了。”

王度又问:“你本来是老狐狸,变形害人,难道不害人吗?”

丫鬟说:“我变形事人,并不是为了害人。只是我逃匿幻惑,这是神道所恶的,所以该死。”

王度又问:“我想放你走,可以吗?”

鹦鹉说:“你对我这么好,我怎么敢忘恩呢?只是你这面天镜一照,我就无处可逃。但我做了这么多年人,实在不好意思再变回狐狸了。你把镜子收起来吧,让我喝个痛快,醉死算了。”

王度又问:“我把镜子收起来,你不会逃吗?”

鹦鹉笑了笑,说:“你刚才都说了要放我走,我怎么会不守信呢?再说,你这面天镜一照,我根本无处可逃。我只想再活一会儿,好好享受一下人生的欢乐。”

王度当下就把镜子收起来,又拿酒来,把程雄家的邻居们都叫来,一起喝酒取乐。那丫鬟喝得大醉,忽然站起来,挥着衣袖唱起歌来:“宝镜宝镜,哀哉予命!自我离形,而今几姓?生虽可乐,死必不伤。何为眷恋,守此一方!”

唱完歌,她又拜了两拜,然后就化成了一只老狐狸,倒在地上死了。在场的人无不惊叹不已。

大业八年四月一日,那天太阳突然像是打了瞌睡,脸色越来越黯淡。我正好在官署值班,午休时躺在厅阁里,感觉天越来越黑,就像被泼了墨汁似的。手下的小吏慌慌张张地跑来,告诉我太阳被吃了一大块。我赶忙整了整衣服,掏出那面宝贝镜子一看,嘿,这镜子也跟着犯迷糊,没了往日的光彩。

我心想,这镜子可是个神物,它的光芒应该和日月同辉才是。怎么可能太阳光芒万丈,它却黯淡无光呢?我一边纳闷,一边盯着镜子看。没过多久,镜子突然又亮了起来,就像打了个激灵似的,太阳也渐渐恢复了光彩。从那以后,每次太阳稍微有点遮挡,这镜子也跟着变得模糊不清。

到了那年八月十五,我的朋友薛侠给我带来一把铜剑,足足有四尺长,剑柄上刻着龙凤图案,左边像火焰一样热烈,右边则如水波般温柔。这剑真是了不得,光彩夺目,一看就不是凡品。薛侠得意地跟我说:“这把剑我试过多次了,每到十五月圆之夜,只要把它放在暗室里,它就会自然发光,照亮好几丈远的地方。我持剑已久,知道你是个好奇爱古的人,今晚我们就来试试看吧。”

我一听就兴奋了,当晚天朗气清,我们找了个密室,关得严严实实,连一丝缝隙都没有。我把宝镜也拿出来,放在座位旁边。不一会儿,镜子上就散发出柔和的光芒,把整个房间照得如同白昼。而那把铜剑放在旁边,却一点光彩也没有。薛侠大吃一惊,连忙说:“快把镜子收起来吧!”

我依言把镜子收回匣子,这时铜剑才开始发光,但光芒不过一二尺远。薛侠抚摸着剑身,感慨道:“天下神物,原来还有相互克制之理啊。”

从那以后,每到月圆之夜,我就会把宝镜拿出来放在暗室里,它的光芒总能照亮好几丈远的地方。但奇怪的是,如果月光照进房间,镜子就会失去光彩。难道太阳和月亮的光芒,真的有这么大的威力,连神物也抵挡不住吗?

那年冬天,我兼任着作郎,奉旨撰写国史,打算给苏绰立个传。我家里有个老奴叫豹生,已经七十多岁了,他原本是苏家的部曲,读过不少史书,还会写点文章。

豹生看完我写的传记草稿后,突然哭了起来,搞得我一头雾水。我赶紧问他怎么了,豹生抹了抹眼泪,说:“我以前受过苏公的很多恩惠,现在看到他老人家的话都应验了,心里实在难受。”

我一听,更来劲了,忙问:“怎么回事?快说给我听听!”

豹生叹了口气,缓缓道来:“你手里的那面宝镜,原本是苏公的友人河南苗季子送给他的。苏公对这镜子爱不释手,临终前还特地叫来苗季子和我一起,想占卜一下这镜子将来会落到谁手里。”

“哦?那后来呢?”我好奇地问。

豹生接着说:“苏公自己揲蓍布卦,卦象显示他死后十多年,家里会失去这面镜子,但不知道会流落到哪里。他还说,这镜子是天地间的神物,动静都有征兆。当时河汾之间常有宝气出现,与卦象相符,所以镜子可能会往那边去。”

“那苗季子怎么说呢?”我问。

豹生答道:“苗季子问苏公,这镜子会不会被人得到。苏公又详细看了卦象,说镜子会先到一个侯爷家,然后再归王氏所有。以后的事,就谁也说不清了。”

听完豹生的讲述,我感慨万分。后来一问苏家的后人,果然他们以前有过这面镜子,后来也失踪了,跟豹生说的一模一样。所以我在给苏公写传记的时候,也把这件事记录了下来。苏公占卜的本事真是了不起啊,可惜他平时不爱显摆,一般人都不知道。

大业九年正月初一,有个胡僧跑到我家来乞讨。我弟弟见他神采不凡,就请他进屋吃饭聊天。聊了半天,胡僧突然说:“施主家里似乎有面绝世宝镜,能让我开开眼吗?”

我弟弟一愣,问:“法师怎么知道我们有宝镜?”

胡僧微微一笑,说:“我精通秘术,能识宝气。你家宅子上空常年有碧光白日连日,绛气夜晚属月,这都是宝镜的气息。我已经观察了两年了。今天特地选了个好日子,想来看看这镜子。”

我一听,心里暗暗佩服这胡僧的眼力。于是就把宝镜拿出来给他看。胡僧一见之下,欣喜若狂,跪在地上捧着镜子仔细观赏。

他还告诉我们:“这镜子有几种灵相,你们可能还没见过。只要用金膏涂在镜子上,再用珠粉擦拭,然后举起来照太阳,就能把影子透到墙壁上去。”

胡僧又叹了口气说:“如果再用法术试试,应该能照见人的五脏六腑。可惜我现在没有药。不过你们可以用金烟薰镜子,用玉水洗镜子,然后再用金膏珠粉擦拭。这样处理后,把镜子埋在泥里也不会变暗。”

说完,胡僧留下了一些金烟玉水等法术材料就走了。我们按照他的方法一试,果然灵验无比。可是从那以后,就再也没见过那个胡僧了。

那年秋天,我出任芮城县令。县厅前有一棵大枣树,树干粗壮,得好几个人才能合抱。这树不知道长了几百年了,历任县令到任后都要祭拜这棵树,否则就会遭殃。我觉得这都是人自己搞出来的妖邪,应该禁止这种迷信活动。可是县里的官吏们都跪在地上求我,我也就没再坚持。

话说王度被逼无奈,只好给那棵大枣树搞了个祭祀仪式。他心里琢磨着,这树背后肯定有啥精怪撑着,人力是除不掉的,只能养虎为患。于是,他偷偷地把那面宝镜挂在树中间。

到了夜里二更天,王度忽然听到厅前传来轰隆隆的声音,像打雷似的。他赶紧起床一看,只见风雨交加,那棵大枣树被裹在乌云里,电光闪烁,忽上忽下,就像演鬼片似的。

等到天亮,王度发现树下躺着一条大蛇,紫鳞赤尾,绿头白角,额头上还有个“王”字,身上好几处伤口,显然是挂了。王度赶紧把宝镜收起来,让手下把蛇拖出去,在县门外一把火烧了。接着,他们又挖开树心,发现里面有个洞,越挖越大,还有巨蛇爬过的痕迹。最后,他们把洞给填了,那妖怪也就销声匿迹了。

那年冬天,王度带着御史的头衔,还兼着芮城县令,到河北道去巡视,顺便开仓放粮,救济陕东的灾民。当时天下大乱,老百姓病得七荤八素的,特别是蒲陕一带,疫情特别严重。

有个叫张龙驹的河北人,是王度手下的小吏。他家里大大小小几十口人,一下子都病倒了。王度看了挺心疼,就带着宝镜去他家,让张龙驹晚上拿着镜子照病人。那些病人一见到镜子,都惊得坐了起来,说:“看见龙驹拿着个月亮来照我们,那光一照到身上,就像冷水淋过一样,冷得直透到骨子里。”

说来也怪,这么一照,他们的热度立刻就退了,到晚上就全都好了。王度觉得这样用镜子也没啥坏处,还能救不少人,就让张龙驹拿着镜子去挨家挨户地照。

那天晚上,镜子在匣子里突然自己响了起来,声音特别响亮,传得很远,过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王度心里挺纳闷的。第二天早上,张龙驹来找他,说:“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一个龙头蛇身、戴着红帽子紫袍子的人。他跟我说,他就是镜子的精灵,名叫紫珍。我们家以前对他有恩,所以他来托我谢谢你。他让我告诉你,百姓有罪,老天才让他们生病,你干吗要用我来逆天救人呢?再说,这病到下个月就会好的,你别让我受苦了。”

王度听了这话,觉得这镜子还真有灵性,就记在了心里。到了下个月,那些病人的病果然渐渐好了,就像紫珍说的那样。

大业十年,王度的弟弟王勋从六合丞的职位上辞官回家,打算游遍名山大川,过过隐居生活。王度劝他说:“现在天下这么乱,到处都是盗贼,你想到哪儿去安身呢?再说,咱俩是亲兄弟,从来没分开过。你要是走了,就像是要隐居山林似的,我可受不了。”

王勋听了,就哭着说:“我已经决定了,非走不可。哥哥你是明白人,应该能理解我。孔子说:‘匹夫不可夺其志。’人生百年,就像过眼云烟。得到真情就快乐,失去志向就悲伤。顺应自己的心愿,才是圣人的道理。”

王度没办法,只好跟他告别。王勋说:“这次分别,我也有个请求。哥哥你那面宝镜,不是凡俗之物。我打算去追寻自己的理想,栖身山林烟霞之间,想把这面镜子作为赠品。”

王度说:“咱俩啥关系啊,我啥舍不得给你的。”

于是就把宝镜给了王勋。王勋拿了镜子就走了,也没说要去哪儿。直到大业十三年夏六月,他才回到长安,把镜子还给了王度,说:“这镜子真是个宝贝啊。我离开你之后,先去游了嵩山。在那里,我遇到了一个神奇的老道士……”

我沿着石梁缓缓下降,坐在了那块传说中的玉坛之上。等到日暮时分,我遇到了一个峭壁,峭壁中间有一个石洞,看起来能容下三五个人,于是我决定在这里过夜。

月夜之下,二更天刚过,我突然听到了两个人聊天的声音。我凑近一看,只见一个长着胡子的老者,须眉皆白,身材瘦削,自称山公;另一个则脸庞宽阔,白须长眉,肤色黝黑且身材矮小,他自称为毛生。

他们看到我后,好奇地问:“你是何方神圣,为何在此居住?”我微微一笑,答道:“我乃寻幽探秘、访奇探胜之人。”

我们三人坐下开始聊天,聊着聊着,我发现他们言语中常常透露出一些异样的意思,让我开始怀疑他们可能是精怪所变。于是,我悄悄伸手到身后,打开匣子取出那面宝镜。

当镜光一闪而出,那两人突然失声大叫,俯身拜倒。转眼间,那矮个子竟然变成了一只绿毛龟,而胡子老者则变成了一只白毛猿。

我立即将宝镜悬在空中,直到天亮,那两只精怪的身体都化为了虚无。只剩下那只绿毛龟身上带着的绿毛,和白毛猿身上带着的白毛,在风中轻轻飘动。

我继续前行,进入箕山,渡过颖水,经过太和,来到了一处名为玉井的地方。旁边有一个池塘,池水碧绿如玉。我好奇地问旁边的樵夫这池塘的来历,樵夫告诉我:“这是灵漱池。我们村里每逢八节都会祭祀它,以求得福佑。如果有一次祭祀缺失,池水就会涌出黑云,降下大雹,破坏堤坝。”

我闻言心生好奇,便取出宝镜照向池塘。顿时,池水沸腾起来,雷声隆隆,仿佛整个天地都在震颤。突然,池水从池中腾空而起,竟然一滴不剩。那些水在空中行走了二百多步后,又轻轻落在地上。

这时,我发现地上有一条巨大的鱼,身长丈余,粗细比手臂还要大。它的头部呈红色,额头白色,身体是青黄相间的颜色。这条鱼没有鳞片,但有涎液,形状像蛇,头上却有龙角,嘴巴尖尖的,看起来像是鲟鱼。它一动就会发光,但因为现在身处泥水之中,所以不能游得很远。

我笑着对这条鱼说:“你就像那蚊子一样,离了水就无能为力了。”于是,我拿出刀来,将这条鱼切成块烤熟。它的肉非常鲜美,膏脂丰富,味道极佳,足够我享用好几天。

离开玉井后,我来到了宋汴一带。在汴河主人张琦的家中,我遇到了一位患病的女子。每到夜晚,她都会发出令人不忍听闻的哀痛之声。我询问她的病因,得知她已经患病多年。白天还好,但一到晚上就痛苦不堪。

那一夜,我留宿在一家客栈。夜深人静时,忽然听到女子痛苦的呼喊声,我心中一动,连忙取出宝镜照向那声音的方向。只见那位女子紧锁眉头,痛苦地说:“戴冠郎被杀了!”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床下躺着一只大雄鸡,已经死去。原来,这是主人家养了七八年的老鸡。

接着,我游历江南,准备渡过广陵扬子江。突然,天空乌云密布,江水变得漆黑一片,波涛汹涌。船夫们惊慌失措,担心船只会被巨浪掀翻。我迅速拿出宝镜,照向江中数步之内。顿时,江水变得明亮透彻,四周的风云也消散无踪,波涛逐渐平息。没过多久,我们便顺利渡过了这条天堑。

后来,我来到脐摄山—麹芳岭。有时攀上绝顶,有时深入洞穴。途中,我们遇到了一群鸟儿,它们围着我们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还有几只熊挡在路上,蹲在那里一动不动。我举起宝镜一挥,那些熊和鸟儿立刻吓得四处奔逃。

在浙江一带,我们遇到了汹涌的潮水。涛声震天,数百里外都能听到。船夫们惊恐地说:“潮水已经逼近了,现在不能往南渡。如果不掉头回去,我们恐怕要葬身鱼腹了。”我迅速拿出宝镜照向江面,只见江水立刻变得平静起来,屹然如一道云墙立在那里。四周的江水豁然开朗,开了五十多步宽。江水逐渐变得清澈浅浅,鼋鼍等水族纷纷散开。我们扬起帆篷,轻盈地驶入南浦。待我回头望去,只见波涛汹涌,高达数十丈,正是我们刚才所渡之处。

随后,我登上了一座高台,周游四方,观赏着洞壑之美。在山谷中夜行时,我佩戴着宝镜。即使离身百步之遥,也能照亮四周,纤毫毕现。林间的宿鸟被宝镜的光芒惊扰,纷纷乱飞。

回到会稽后,我遇到了一位名叫张始鸾的异人。他传授给我《周髀九章》及《明堂六甲》等秘籍。后来,我与陈永一同游历豫章,还遇到了道士许藏秘。他自称是旌阳七代孙,擅长咒术和登刀履火等神奇法术。我们相谈甚欢,共同探索着这世间的奥秘。

在一个风平浪静的午后,丰城县仓督李敬慎家突然陷入了恐慌之中。他家的三个女儿突然得了一种怪病,全身无力,日渐消瘦,医生们都束手无策。甚至连那位神秘的道士藏秘也尝试治疗,却毫无效果。

就在这时,一位名叫赵丹的才子,身为丰城县尉,路过此地。李敬慎连忙向他求助。赵丹听闻此事,心生好奇,决定亲自前往查看。他跟随李敬慎来到家中,只见三个女孩脸色苍白,形容憔悴。

赵丹仔细询问了病情,李敬慎焦急地告诉他:“这三个女孩每天傍晚都会精心打扮,然后进入阁子中。熄灯后,便能听到她们与人谈笑风生。但到了早上,她们却怎么也叫不醒,身体越来越差,吃不下饭。我们尝试过让她们白天梳妆打扮,但她们却威胁要自杀,我们实在没有办法了。”

赵丹听后,心中一动,决定亲自去阁子一探究竟。他跟随李敬慎来到阁子前,发现阁子东边有扇窗户。为了不惊动里面的女孩,他白天先悄悄锯断了四条窗棂,然后用东西支撑起来,恢复原状。

夜幕降临,赵丹躲在暗处,静静等待。果然,到了傍晚时分,三个女孩开始梳妆打扮,然后进入阁子。赵丹心中一紧,等到一更时分,他悄悄拔掉窗棂子,手持宝镜照入阁子。

只见镜中三个女孩惊恐地尖叫起来:“杀我婿也!”赵丹定睛一看,只见镜中除了三个女孩外,还有一个一尺三四寸长的鼠狼和一只肥大的无毛老鼠,以及一只身披鳞甲、头有两角、尾长五寸以上的守宫。这些怪物在镜中显得异常惊恐,纷纷逃窜。

赵丹心中大震,立刻拔出宝剑,冲进阁子。经过一番激战,他终于将这些怪物一一斩杀。从此,三个女孩的病情逐渐好转。

后来,赵丹在一次游历中遇到了庐山处士苏宾。苏宾是一位博学多才的奇人,他精通《易经》,能够洞察未来。他告诉赵丹:“天下神物,必不久居人间。如今世道混乱,他乡未必安全。你手中这面宝镜非凡物,希望你能够尽快回家乡去。”

赵丹听从了苏宾的建议,立刻启程北归。在游历河北期间,他夜晚梦到了那面宝镜。镜中传来一个声音说:“我感激你兄长的厚礼,如今我即将离开人间远去。我想与你道别,请你早日回长安吧。”赵丹在梦中答应了宝镜的请求。

清晨醒来,赵丹心中恍恍惚惚,决定立刻启程返回长安。他心中暗自庆幸没有辜负宝镜的嘱托。然而,他心中也隐隐担忧,这面灵物或许并非他所能长久拥有。

数月后,赵丹回到河东。大业十三年七月十五日那天,他突然发现宝镜匣中传来悲鸣声,声音纤细而悠远。渐渐地,悲鸣声越来越大,如同龙咆虎吼一般。赵丹心中一惊,连忙打开匣子查看。然而,当他打开匣子时,那面宝镜已经消失不见了。

在唐朝贞元初年,扬州广陵有个憨厚壮实的打工仔冯俊,凭借一身力气混饭吃,因为傻愣愣的性格反而深受雇主喜爱。有一天,他在市场上偶遇一位神秘道士正在采购药材,并且还捎带了一个翅膀状的大包裹,足有一百多斤重,道士扬言谁能独自背起这个包裹,就给双倍工钱作为奖励。冯俊一听,立马自告奋勇揽下了这活儿。

到了约定的日子,道士许诺冯俊酬劳一千文钱,目的地是六合。冯俊回家和媳妇嘀咕了这事,随后便跟着道士启程。道士说:“咱们这次不走寻常路,打算走水路去六合,你若能找到船只,咱俩一起乘船,酬劳照样不会少你的。”

冯俊答应了,两人一同登上了一艘小船,道士亲自掌舵划桨。船驶离江口几里后,道士突然说:“现在没风,逆流而上怕是到不了六合,我来施展个小法术。”

道士让冯俊和船夫都躲进船舱,自己则留在甲板上操作船帆。躲在船舱里的二人只听见风浪翻涌的声音,感觉小船仿佛在空中飞行,吓得都不敢动弹。一顿饭的时间过去,道士才让他们出来,此时他们已经来到一片宽广平静的湖泊前,对面层峦叠嶂的山岭映入眼帘。船夫过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原来这里正是庐山脚下的南湖星子湾!

道士率先上了岸,命令冯俊背着那包药材。他转身准备付船费给船夫,可船夫因敬畏而不敢收。道士笑着说:“我看出你是浔阳老乡,为了按时到达这里借了你的船,哪有不给钱的道理呢?”

船夫听罢,恭敬地收下了船费,原来他真是江州人氏。接着,道士带着冯俊背着药材,在乱石堆中走了五六里路,眼看就要到山脚下了,这时出现一块巨大的方形石头,足有数丈见方。只见道士捡起一颗小石头,对着大石头敲击几十下,那巨石竟裂为两半,从中蹦出一个小孩模样的童子,欢天喜地说:“师父您回来啦!”

道士领着冯俊钻进了石缝。起初洞口陡峭狭窄,下降十多丈后,两侧渐渐开阔平坦。走了几十步,洞内豁然开朗,竟然别有洞天,有一个宽敞的大石室。石室内坐着几十个道士,正围坐在一起下棋嬉笑。看到新来的道士,大家纷纷打趣:“哎呀,你怎么这么晚才来啊!”

道士示意冯俊放下药材,吩咐身边的小道士:“这位挑夫肯定饿坏了,给他弄点吃的吧。”

于是有人拿出一只瓷碗,盛满了香喷喷的芝麻饭递给了冯俊,又倒了一碗醇厚甘甜如乳汁般的饮料。填饱肚子后,之前的道士亲自送冯俊出门,拍拍他的肩膀说:“辛苦你跑这一趟,我这儿有点小礼物送给你。”说着,他递给冯俊一千文铜钱,让他绑在腰间,“等你到家解开一看,自然会有惊喜。”道士又问冯俊家里有多少口人,得知他有妻儿五口后,便赠给他一百多颗丹药,告诉他:“每天吃一颗,可以连续一百天不用吃饭。”冯俊推辞道:“这回家路途遥远,怎么知道这些药有没有效?”道士嘿嘿一笑:“这个交给我解决。”说完,便领着他再次穿行在乱石之间,发现一块形状似虎的巨大石头,让冯俊骑上去,并用布盖住石头。道士让冯俊紧握布的一端,就像握着马缰绳一样,并嘱咐他闭上眼睛,等到脚踏实地再睁开。

冯俊依言骑上石头,道士挥舞手中的鞭子抽了一下石头,冯俊顿时感到石头腾空而起,像是在空中飞翔。此刻已是傍晚时分,经过一段仿佛煮熟一顿饭的时间,他感到脚下触地,睁开眼睛一看,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广陵城门外,各家各户刚点亮灯火。他迅速赶回家,妻子儿女都惊讶于他如此快速地归来。冯俊解开腰间的布包,里面全是闪闪发光的金钱。从此以后,他再也不用给人做苦力,而是大量购置田产,摇身一变成了当地的富户。邻居们都暗自怀疑他是靠盗窃发家的。后来,其他地方发生了盗窃案,村民们猜测冯俊可能参与其中,于是把他绑了送到官府。

恰好节度使杜大人是个痴迷医药、喜欢奇谈怪论的人,听说了冯俊的事迹,便命人取来了冯俊的金丹。谁知那金丹一到杜大人手中,就像是掉在地上消失不见了。同时,他还证实了城外冯俊曾乘坐的那块“飞石”确实还在原地。因此,杜大人决定放过冯俊,并从此潜心研究道教秘术,热衷于炼丹,但终究未能有所成就。冯俊最终安享晚年,子孙们也都过上了富裕的生活。

故事主角冯燕,来自魏地的一个豪侠之家,虽然父辈没什么名气,但他从小就个性豪爽,沉迷于击球斗鸡这样的江湖游戏。有一次,魏地市场发生了一场因财争斗的闹剧,冯燕闻讯赶到,愤而出手,摆平了这场纷争,结果惹上官司,不得不逃跑到滑县避难。在这里,他与当地军队中的热血少年们玩起了鸡球,关系日渐亲密。当时的滑县相国贾公耽慧眼识英雄,一眼看中了冯燕的才干,便将他安排在了中军任职。

某日,冯燕闲逛在滑县的街头巷尾,无意间瞥见一家门口有个美艳女子倚窗偷望,眼神勾魂摄魄。冯燕派人摸清了她的心思,成功将她娶回了家。殊不知,这位美娇娘的丈夫竟是滑县的将领张婴。张婴得知此事后,怒不可遏,多次对妻子拳脚相加。而妻子的娘家人都把愤怒的目光投向了张婴。

一日,冯燕趁机混入张婴家中参加聚会。他找准机会,悄悄溜进了卧室,躲在门后。待张婴酒醉归来,妻子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迎接。她利用衣袖遮掩着冯燕,冯燕则像只猫似的贴着墙边挪动,却在移动过程中不小心跌落在枕头下,恰巧与一把佩刀相邻。此刻的张婴已经酩酊大醉,双眼迷离。冯燕趁机指了指头上的头巾,示意妻子拿过来,妻子误以为是要头巾,直接将旁边的佩刀递给了冯燕。冯燕接过刀,凝神屏息,一刀割断了妻子的脖子,然后裹着头巾悄然离去。次日清晨,张婴醒来,发现妻子惨遭杀害,震惊不已,想要出去澄清事实。然而,邻居们都认为凶手就是张婴本人,立即将他捆绑起来,并火速通知了他的岳家。岳家人蜂拥而至,一致指责道:“你平时就老欺负我们女儿,现在还编造罪名陷害她,如今更是丧心病狂杀了她!就算不是你亲自动的手,怎么可能你还活着,她却死了?”

话说众人抓住张婴,一顿狠揍,打得他无法开口说话。官府认定张婴就是杀人犯,无人为其辩驳,只能被迫承认罪行。一众手持棍棒的司法小吏押着遍体鳞伤的张婴走向刑场,围观群众上千人,密密麻麻地围了个水泄不通。就在这个时候,人群中冲出一名男子,他拨开人群大喊:“先别急着冤枉好人!其实是我偷了他的老婆,然后又杀了她,应该抓的是我才对。”

小吏们立刻逮住了这名主动认罪的男子,仔细一看,此人正是冯燕。司法官带着冯燕和相关证据去见贾公,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汇报了一遍。贾公听后,上报朝廷,请求以交还自己的官印为代价,换取冯燕免于死刑。皇帝被贾公的义举所感动,下诏特赦滑县所有被判死罪的犯人。

这段插曲过后,作者感慨万分,不禁赞叹道:“我向来热爱听太史讲古论今,更偏好讲述那些充满道德情谊的故事。此次关于冯燕的事件,是我在朝中担任元和年间内外郎时,听我的好友刘元鼎讲述的。唉!情欲之炽烈,有时甚至胜过水火,怎能不让人畏惧!然而,冯燕虽犯下不义之举,但他勇于承担罪责,洗清无辜者的冤屈,这种骨子里的古代豪侠之气,实在令人钦佩!”

明朝万历年间,浙江东部有个名叫李生的青年,身为某位藩台臬司的儿子,靠着家底到京城的北雍求学。在那里,他结识了教坊的头牌佳丽杜十娘,两人感情深厚,交往长达一年之久。不过,随着时光流逝,李生的钱袋子逐渐瘪了下来,这让杜十娘的母亲颇为不满,开始嫌弃李生频繁登门。

尽管如此,这对情侣的感情却越发甜蜜。杜十娘不仅姿容出众,在教坊中堪称一代佳人,而且精通琴瑟歌舞,才华横溢,瞬间成为了长安城诸多翩翩少年心中的女神。母亲见女儿与李生的关系越来越密切,先是言语挑衅,试图激怒李生,怎料李生依然谦逊恭敬。之后,母亲的态度愈发严厉,杜十娘为此更是苦不堪言,坚决表示愿意终身跟随李生。

深知杜十娘并非亲生女儿的母亲,盘算着按照规矩,教坊女子脱离乐籍需要几百两银子,同时她也清楚李生早已囊中羞涩。母亲打定主意,想借此机会难为李生,让他自觉无力支付赎身费用,从而自行离开。于是,她恶狠狠地对杜十娘说:“如果你能让郎君筹措到三百两银子给我,我就放你自由,随便你去哪里。”

杜十娘胸有成竹地回应:“李郎虽然身处困境,筹集三百两银子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这银子不好攒,如果银子凑齐了,母亲您又违背约定,那该怎么办呢?”

母亲瞧准李生此刻穷途末路,故意侮辱他,指着烛光中绽放的火花笑道:“李郎要是真能带着银子上门,我保证让你带着我家十娘离开。你看这烛火开花,预示着你会得到我的心肝宝贝。”

就这样,两人达成了赌约,各自怀揣心思结束了对话。一场围绕爱情、金钱与命运纠葛的悬疑大戏就此拉开序幕……

深夜时分,杜十娘满脸愁容,对李生哀婉地说:“公子虽财力有限,但在亲朋好友中难道就没有能帮上忙的吗?”

李生听闻,又惊又喜,连连点头答道:“当然有!只是之前不好意思开口罢了。”

次日,李生故作整装待发的样子,挨个拜访亲友,四处借钱。然而,亲戚朋友们见他长期流连烟花柳巷,忽然宣称要南下,大多半信半疑,加之李生的父亲因他流落他乡而震怒,早些日子已写了封信断绝他的经济来源,现在谁肯借钱给他呢?大家都找借口推脱,说什么借出去怕是要不回来,或者担心李生日后无力偿还。一个月过去了,李生还是两手空空回到了杜十娘面前。

杜十娘半夜长吁短叹:“公子果然没能筹集到一文钱吗?妾身床褥之下藏着百五十两碎金,藏在棉絮之中。明天,你找可靠的人悄悄取出,按顺序交给妈妈。除此之外,妾身也无能为力了,这可如何是好?”

李生听闻此言,犹如黑夜中见到曙光,赶紧抱着褥子离开了。他把褥中藏金之事告诉了亲友,大家同情杜十娘的痴心诚意,于是纷纷慷慨解囊,凑够了一百两银子。李生含泪对杜十娘说:“看来我真的走到绝境了,可是还差五十两怎么办呢?”

杜十娘拍手笑道:“不用担心,明天我去邻居家的姐妹那儿想想办法。”

如期而至,杜十娘果然又筹集到了五十两银子。合在一起的二百两银子被呈上,本想耍赖的母亲见状,杜十娘哭诉道:“您当初要求郎君准备三百两银子,如今银子已经备齐,您却反悔。如果郎君拿着银子走了,我从此也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母亲担心人财两空,只好妥协:“好吧,按约定办事。但是从头到脚,哪怕是一根发簪、一块手帕,都不能带走。”

杜十娘欣然接受,第二天,她挽起头发,穿上粗布衣服,跟随李生走出院门,与院中的姐妹一一告别。众姐妹都感动得泪流满面,她们说:“十娘是我们这里的头号美人,如今却跟郎君穿着破旧衣裳走出院门,这不是让我们姐妹脸上无光吗?”

于是,大家纷纷从自己身上摘下首饰衣物赠予杜十娘。眨眼间,杜十娘便焕然一新。姐妹们又商量着说:“郎君与十娘历经艰难险阻,他们的行李竟然如此寒酸。”

于是,每人又赠送了一个箱子。箱子里究竟装了多少财物,李生不清楚;杜十娘似乎也不知晓。日暮时分,众姐妹含泪惜别。杜十娘与李生回到简陋的旅馆,环顾四周,四壁空空。李生呆呆地看着桌案,而杜十娘则毫不犹豫地褪下左臂的丝巾,抖出二十两朱提银,对李生说:“带上这些作为你们路上的盘缠。”

次日清晨,李生雇好了马车,从崇文门出发,一路奔向潞河,准备搭上一艘奉使的船只。抵达码头时,先前的金银已全部用尽。这时,杜十娘再次展现她的神秘力量,轻轻挽起右边的衣袖,亮出三十两银子,笑着对李生说:“这点银子,足够咱们在路上买吃喝啦。”

李生接连遭遇意外惊喜,感觉自己简直是撞了大运,从秋天到冬天,心情愉悦如同嘲笑孤单的大雁,鄙视水中的孤鱼,誓愿白头偕老,即便是冰霜满地,也要对彼此的热情保持红火如枫叶。这份喜悦之情,无需赘述也能体会。

船行至瓜州,他们告别了使者的豪华大船,另行租了一条小舟,计划次日过江。这天晚上,江面上月圆如璧,月光洒在江面,如镜子般明亮,李生对杜十娘说:“自从出了京城,咱们一直低调行事;今晚咱们有了自己的小船,何不尽情享受一下?江南的水月风光,比起塞北的风烟,又是怎样一番滋味?为何要在这静寂中度过呢?”

杜十娘同样因为长久以来隐姓埋名,内心深处对远方家乡充满了思念,面对江上月色交融,不由得黯然神伤。于是,她与李生携手月下,坐在船头。李生意兴阑珊,举杯邀请杜十娘唱一首歌,以酬谢这美丽的江月。杜十娘浅吟低唱,悠扬旋律中透出淡淡的悲伤,其感人程度,连乌鸦啼鸣、猿猴哀咽都无法比拟。

旁边一条船上有位年轻的盐商,常年在扬州做生意,年末正要返回新安老家,年纪约摸二十出头,是青楼中公认的风流才子。他听到歌声,兴奋得几乎要飞起来,遗憾的是,歌曲很快就停了,他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天亮时,一场风雪阻碍了航程。新安盐商注意到了李生的小船,凭直觉察觉船上定有不凡之人。他戴着貂皮帽子,打扮得潇洒帅气,频频看向李生的船。当他偶尔觑见船内的动静,便敲打着船舷,唱起了歌谣。李生推开篷窗,四下望去,只见雪色皑皑,一片森然景象。新安盐商热情邀请李生上岸,一起去酒馆畅谈。几杯酒下肚,盐商试探性地询问李生:“昨晚那美妙的歌声,究竟是何人所唱呢?”

李生如实相告。盐商接着又问:“过了江,公子是否就回故乡了呢?”

李生面色凄然,无奈地说出了难归的原因,并透露了杜十娘打算陪他浪迹吴越山水之间的打算。

酒过三巡,新安盐商被触动,严肃地对李生说:“你现在就像荒芜之地带着桃李,就不怕明珠掉地上引来争夺吗?江南这个地方的人最擅长撩拨人心,一旦动真情,别说生死,连九牛二虎之力都使得出来。何况杜十娘才貌双全,行为深不可测,谁能保证她不是借你过桥,暗地里与他人另有约定呢?万一真那样,那太湖的烟波浩渺、钱塘江的风急浪高,说不定就会变成公子你的葬身之地。再说了,常言道‘父与色哪个更重要?欢乐与危险哪个更紧迫?’希望公子慎重考虑。”

李生听完眉头紧锁,问道:“那我该怎么做呢?”

新安盐商胸有成竹:“我有一条妙计,非常适合公子,只是不知道公子能否采纳。”

李生追问:“有何良策?”

盐商说:“只要公子能够忍痛割爱,舍弃杜十娘,我愿意付出千两黄金为你祝寿。有了这笔钱,你可以回家向父亲有个交代;抛下杜十娘,你在路上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希望公子认真考虑。”

李生在外流浪多年,虽然对杜十娘海誓山盟,生死相随,但此刻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仿佛羊群被困栅栏,狐狸渡河,每一步都疑虑重重,如同燕子啄食毒龙之唾液,心中痛苦,梦境中都哀啼不断。他低下头,深思片刻,提出先回去和杜十娘商量一下。于是,李生与新安盐商握手告别,各自回到了各自的船上。

这晚,女子点亮烛火,陪李生小酌,李生眼神闪烁,口角含津,却始终无法开口。最终两人共卧一床,裹着棉被入睡。到了半夜,李生突然悲从中来,忍不住痛哭不止。女子急忙起身,抱住他安慰道:“咱们这一路走来,相伴快三年,跋涉几千公里,哪曾见你如此伤心?今天刚过了长江,本该高兴庆祝未来的生活,你怎么突然泪流满面,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你这声音里怎么藏着要分离的意思呢?”

李生随着泪水滔滔不绝,终于把事情经过娓娓道来,依旧止不住悲伤。女子听罢这才松开怀抱,对李生说:“给你出这个主意的人真是个高人啊!你拿着千两黄金能去孝敬父母,我也能找到自己的归宿,不再成为你的负担。这完全符合情感伦理,可以说是两全其美了。不过,那笔钱现在何处呢?”

李生答道:“还不知道你的想法如何,那笔钱现在还在那人包里。”

女子说:“明天早上你赶快答应下来。但这千金可不是小事,必须要等那笔钱进了你的口袋,我才肯过去那个人的船上。”

此时已过半夜,女子便开始精心打扮起来,一边说道:“今天的妆容可是迎新送旧的大戏,马虎不得。”

待她装扮完毕,东方也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新安商人早已驾船停靠在李生的船前,收到女子的同意消息,欣喜若狂:“请以丽人的梳妆台作为信物吧。”

女子欣然答应:“给他吧。”

随即要求新安商人先把千两黄金送到李生的船上,并仔细核对分毫不差。于是,女子从自己的船舱走出,站在船边对新安商人说:“刚才我带来的梳妆台里面,有一张李郎的路引凭证,麻烦您赶紧找出来还给我。”

新安商人赶忙遵命,在梳妆台中翻找。女子又指示李生打开某个箱子,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在一场高潮迭起的悬疑场景中,女子将价值连城的凤翠霓裳一件件投入江中,估计数目高达几百金,这下子让李生和那些轻浮之人以及两艘船上的人瞠目结舌,集体发出惊叹之声。接着,女子示意李生打开另一箱,其中装满了翠羽、明珰、玉箫、金笛,总价值数千金,同样毫不犹豫地丢进江中。再让李生拽出一个皮囊,里面全是稀世罕见的古玉紫金珍玩,价值难以估量,也被抛入江水之中。最后,女子指着一个精巧的小匣子,李生打开后发现一把璀璨夺目的夜明珠。整个船上的人都被吓得尖叫起来,声音之大甚至惊动了岸上的市民。

眼看女子又要将夜明珠投掷江中,李生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悔意,紧紧抱住女子,痛哭着阻止她的举动。就连新安商人也过来好言相劝。女子却推开李生,怒视着新安商人,厉声道:“你这个只会附庸风雅、搬弄是非的家伙,不顾天理人情,像剪断绳子打碎瓶子一样,让我陷入绝望境地。我真后悔自己体质柔弱,不能亲手教训你这个市侩。你不仅贪婪财物,还强行追求我。这跟一条追逐风头的疯狗,还想抢骨头有什么区别?如果我死后有灵,定会到神明面前控诉你,不久就会让你颜面扫地。要知道,我悄悄收藏这些宝藏,原是打算资助李郎回乡孝敬父母。如今我们的缘分未尽,你就故意暴露我的秘密,让大家知道李郎是个无情无义之人。为了李郎,我几乎眼泪流干,魂魄几度飘摇。李郎的事情刚刚有些进展,你就转眼翻脸,像吹奏乐器般随意抛弃我,害怕牵扯过多,竟轻易舍弃我。你如今还觊觎这些丢弃的财物,想要挽回覆水,我哪里还有脸接受你的挽回?从今以后,不论是东海沙滩还是西华黍稷,这份怨恨纠葛,何时才能消解!”

就在众人情绪激昂之时,女子手握明珠,毅然决然地跳入江中,再也不见踪影。现场围观的群众无不流泪,纷纷责骂李生是个负心汉。李生和新安商人吓得各自划桨逃离,消失在茫茫江面上。哎呀,这位女子,其坚贞气节简直可以媲美古代的烈女典范,即便是一般的闺秀佳人,其贞洁恐怕也无法超越!

宋幼清记载道:我在庚子年秋天从一位朋友那里听说了这个故事。年末闲暇之余,提笔记录此事。当我写到“女子妆扮完毕,天已破晓”时,已是深夜,疲惫不堪的我便上床休息。恍惚间梦见一位披发妇人对我说:“我实在不愿世人知晓此事。幸亏阴曹地府对我怜悯,让我偶尔能在人间掌控些小小的风波。如果你为我写下这篇传奇,我或许会让你小小地‘病’一场哦!”

次日,果不其然,时间匆匆过去几十天,我把这件事暂时搁置在了破筐里。到了丁未年,我带着家人南归,船行途中清理书箱时,发现了这份未完的草稿,实在不忍让它就此被遗忘,于是我急急忙忙拿起笔将其补全,生怕那位女郎的灵魂再来找我麻烦,让我再次捧腹大笑。在稿纸末端,我特意记下了这件奇异之事,并且给那位女郎留言:“传记我已经完成了,将来路过瓜州时,希望你能手下留情,不要掀起什么恶劣的风浪来吓唬我。倘若你不肯谅解,那我过了江之后一定会续写更多。你真的忍心让我折笔变盲人吗?”

那时是丁未年的秋七月二日,距离庚子年已过去了整整八年。我们的船行驶在卫河河道上,离沧州大约还有一百多里的路程。没过几天,我家的女奴露桃竟然意外失足落水身亡。

在唐朝元和年间,有个叫高昱的隐士,他的职业是钓鱼达人。一次,他驾着破烂的小船在昭潭之上垂钓,夜已深至三更,他仍未眠,突然看见潭水上漂浮着三朵异常鲜艳的红色荷花,每朵花上各有一位白衣美女,她们肌肤赛雪,容貌艳丽妩媚,宛如天仙一般,三人交谈着说:“今晚水面广阔清澈,天空皓月当空,正好可以欣赏美景,畅谈人生奥秘。”

其中一个美女问:“旁边那小船的人是不是在偷听我们讲话呢?”

另一位美女接茬道:“就算有,如果不是品行高洁的读书人,也不值得我们担忧!”

三人互相点点头,感叹道:“‘昭潭深不见底,橘洲飘渺不定’,这话真不是虚传的啊!”

她们接着提议:“咱们各自谈谈自己喜欢什么信仰吧。”

第二个美女说:“我喜欢佛教。”

第三个美女说:“我崇尚道教。”

第一个美女回答:“我则是儒家的信徒。”

三位美女分别阐述了各自信仰的教义,言辞极为深刻。其中一个美女突然提到:“我昨晚做了个不太吉利的梦。”

另外两位美女忙问:“是什么梦呢?”

她说:“我梦见子孙们慌乱四散,家园被毁,遭到驱赶,全族人都在四处逃窜,这真是个不祥的梦。”

另外两位美女安慰道:“梦境往往是虚幻的,不必太过在意。”

第三个美女提议:“不如我们各自预测下明早会吃什么食物吧。”

过了许久,美女们根据各自喜好,佛教、道教、儒家依次作了预测。最后一个美女叹息道:“我刚才所说的梦境,也许还真是某种预兆,不过也不排除带来灾祸的可能性。”

说完,她们三个渐渐消失在了水中。高昱清晰地听到了她们的对话,并牢记在心。次日清晨,果然有一名僧人前来过河,行至江心时不幸溺水身亡。高昱惊骇不已,感慨道:“昨晚她们说的话居然应验了,真是不可思议!”

话音刚落,一名道士乘舟而来,打算渡河。高昱急忙拦住他,警告说:“道长,这水中有蹊跷,刚才已经有僧人在此丧命了。”道士一脸淡定:“你误会了,我是被懂行的人召唤,即使面临生死考验,也不能失信于人。”

道士下令船夫继续前行,结果在江心果然也遭遇不测,溺水而亡。紧接着,又有一位儒生带着书袋急匆匆赶来,坚持要过河。高昱苦苦劝阻:“先生,前面已经有两位前辈遇险了,千万不能再冒险。”

儒生一脸严肃:“生死有命,我今天要去家族的祭祀活动,不能缺席,耽误不得。”

儒生正准备用力划船,高昱情急之下一把拉住他的衣袖:“手臂可以断,但绝对不能让你渡河。”

儒生还在岸边挣扎呼救,突然一道白练般的物体从潭中疾射而出,瞬间缠绕住儒生,就要拖入水中。高昱与船夫急忙上前,想抓住儒生的衣服,但那物体黏滑无比,根本抓不住。高昱无奈长叹:“真是命中注定啊,短短一会儿工夫,已经有三人丧命于此!”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艘小船悠悠驶来,上面坐着一老一少两位客人。高昱立刻上前询问老人的名字,老人答道:“我是祁阳山的唐勾鳖,今日前往长沙,要探访张法明大师。”

高昱早就听说过唐勾鳖是一位修为高深的道士,有着神奇的法术,对他毕恭毕敬。这时,岸边传来阵阵哭泣声,原来是那三位溺水者的家属。高昱向唐勾鳖讲述了整件事,唐勾鳖听后勃然大怒:“竟敢如此害人!”

唐勾鳖随即打开行囊,取出丹砂笔,在黄纸上书写符咒,命令身边的弟子:“你速将此符扔入潭中,勒令水下的妖怪立即离开此地。”

弟子接到指令,稳稳地踏入潭水中,仿佛走在平地上一般,沿着潭边山脚走了几百米,眼前赫然出现一个晶莹剔透的大洞穴,如同人间的豪宅。只见洞中石床上躺着三头白猪,旁边还有几十头小猪崽正在嬉戏玩耍。待弟子走近,手里挥舞着符咒,三头白猪瞬间惊醒,化身为三个白衣美女,小猪崽也随之变为一群可爱的小童女,她们看着符咒,悲泣道:“那个不吉祥的梦,果然是预兆啊!”

美女们央求道:“烦请你转告我们的师父,我们在昭潭居住已久,难免有些不舍。能否给我们三天时间,我们会搬到东海去。”

她们各拿出一颗璀璨明珠作为答谢,弟子摇头道:“我啥都不缺,不需要这些。”

弟子拒绝了明珠,返回向唐勾鳖禀报。唐勾鳖一听勃然大怒:“你再去告诉这三个妖怪:明早必须离开此地,否则,我会派六丁神兵下到洞穴将它们斩杀!”

弟子再度进入洞穴传达唐勾鳖的旨意,三位美女哭得梨花带雨,哀求道:“我们一定服从命令,明早就离开。”

弟子返回地面。第二天天刚破晓,一团黑气自潭面升腾而起,紧接着狂风骤起,波涛汹涌,三条数丈长的大鱼带领着一群小鱼,沿着水流疾驰而去。唐勾鳖满意地点点头:“这次出行收获颇丰,若非你相助,又怎么能除去昭潭的隐患呢?”

于是,唐勾鳖与弟子搭乘小船,朝着东西方向,踏上新的征程。

隋朝时期,汾阴侯生,那可是个世间罕见的奇才异士。作家王度对他一直尊奉师礼,恭敬有加。侯生临终之际,赠给王度一面古老的铜镜,言辞庄重地说:“拿着这面镜子,一切妖邪都将远离你。”

王度接过这面镜子,视若珍宝。这面镜子直径约八寸,中央镜纽铸成麒麟静卧的形态,四周围绕着麒麟的是龟、龙、凤、虎四灵,按照四方方位排列得整整齐齐。而在四灵图案之外,又镶嵌着八卦图形,八卦之外,还刻有十二生肖的位置,每个位置上都有相应的动物形象。更奇特的是,生肖之外还环绕着二十四个神秘字符,字体类似隶书,笔画完整无缺,却并非任何已知的文字记载所能识别。

侯生揭秘说:“这二十四个字符象征着二十四节气的形象化表现。”

每当阳光照射镜面,背面的图文会清晰映射到镜子里,连最细微的部分都能准确无误地显现出来。拿起镜子轻轻敲击,会发出悠扬清澈的声音,余音绕梁,竟可响彻一整天。嘿,这可不是寻常镜子能够比拟的宝贝。如此神器自然受到高人的青睐,被誉为具有灵性的物件。侯生曾提及:“昔日听闻黄帝铸造过十五面神奇的镜子,其中最大的一面直径为一尺五寸,刚好符合满月的尺寸。而这面镜子则是按尺寸逐级递减排序的第八面。”

尽管时光荏苒,历史文献散佚,但这位高人所言之事,断然不是虚构。想当年杨贵妃得玉环,福泽世代;张良失赤松子所赠宝剑,亦终其一生。如今王度生活在动荡不安的时代,心中常感抑郁,朝廷犹如废墟,个人前途渺茫。不幸的是,这面宝贵的宝镜竟然也离他而去,真是令人叹息不已!故此,王度决定详尽记录这面镜子的奇异之处,以便流传后世。千年之后,若有缘人发现此镜,也能知晓它的来历。

大业七年五月,王度卸任御史职务回到河东老家,恰巧赶上侯生死去,继承了这面神奇的镜子。同年六月,他又动身返回长安。途经长乐坡时,借宿在一个名叫程雄的人家中。

程雄家新收了一个寄养的丫鬟,长得端庄秀丽,名叫鹦鹉。

王度刚把马车停好,正准备整理一下仪容,拿出那面神秘的镜子照了照自己。这时,远处的鹦鹉看见镜子,吓得赶紧磕头,额头上都磕出了血,嚷嚷道:“我真不敢待在这里呀!”

王度感到奇怪,于是叫来程雄询问原委。程雄解释说:“两个月前,有个客人带着这个丫鬟从东方而来。那时丫鬟病得很重,客人便暂时把她寄放在我家,说回头再来接她。不过至今还没回来,我也不清楚这丫鬟到底怎么回事。”

王度心里琢磨着这丫鬟可能是个什么精怪化身,于是手握镜子,靠近鹦鹉。

鹦鹉见状忙求饶:“请您饶命,我这就现原形。”

王度眼疾手快,迅速盖住镜子,说道:“你先讲讲自己的故事,然后再变回原形,我就考虑放过你。”

鹦鹉赶忙跪下,开始讲述自己的来历:“实不相瞒,我是华山府君庙前那棵千年老松下的狐狸精,因为幻化成人形胡闹,犯下了该死的罪过。后来被府君追捕,逃到了黄河渭水一带,又被下邦的陈思恭收养为义女,他的妻子郑氏对我特别好,还把我许配给了同乡柴华。但我跟柴华过得并不愉快,所以就跑了出来,一路向东,结果在韩城县被一个叫李无傲的家伙抓到了。那个李无傲是个糙汉,硬生生让我跟着他流浪了好几年。昨天才来到这里,没想到今天就被您的镜子给识破了身份,现在真是无处遁形啊。”

王度接着审问道:“你原本就是只老狐狸,变成人形是不是还害过人呢?”

鹦鹉回答:“我虽然变了人形,但从没害过人。只是躲避天道、玩弄幻术,这种行为神明所不容,我自己也知道难逃一死。”

王度心生怜悯,问她:“如果我现在放了你,可以吗?”

鹦鹉感激涕零:“承蒙您宽宏大量,我哪敢忘记这份恩情。但是只要一照镜子,我就无法隐藏身形了。我已经习惯了做人形,突然恢复原形实在有点不好意思。能否恳请您先把镜子装进盒子里,让我喝个痛快后再结束这一切?”

王度点点头,随即把镜子收进了盒子里,并且准备了酒席,请来了程雄家周围的邻居们一起热闹一番。鹦鹉很快喝得酩酊大醉,起身翩翩起舞并唱起了歌:“宝镜宝镜,悲哉我的命运!自从离开原形,历经几多姓名变迁?活着纵然快乐,死去未必悲伤。为何还要眷恋人间,固守这一方天地?”

歌唱完毕,鹦鹉再次下拜,随后真的变回了一只老狐狸,倒地身亡。在座的所有人都惊愕不已,一片哗然。

大业八年四月一日,正值日偏食,时任朝廷官员的王度午休时,觉得天色逐渐昏暗。下属告知他日蚀严重。王度在穿衣的时候拿出那面宝镜,发现镜面也变得昏暗无光。他心想,这宝镜的制造必定蕴含阴阳日月之奥妙,否则怎会在太阳亏蚀时失去光泽?王度对此啧啧称奇。没过多久,宝镜和太阳同时恢复了原有的光彩。

自此以后,每逢日食,宝镜也会变得昏暗不明。同年八月十五日,王度的好友薛侠得到了一把神秘的铜剑,长约四尺,剑柄上雕饰着龙凤图案,左边的纹路宛如火焰,右边则像水波荡漾,剑身光芒闪耀,显然不是凡物。薛侠兴奋地拿着剑来找王度,说:“这把剑每月十五日,在天气晴朗的夜晚,放在黑暗的房间中,便会自然发出光芒,照亮周围几丈远的地方。我已经试验过一段时间了,既然您如此爱好奇珍异宝,今晚我们就一起来验证一下。”

王度听罢十分欢喜。

当天夜里,果然天空清澈如洗。他们关闭门窗,确保没有任何缝隙,共同待在一间暗室里。王度也将宝镜取出,放在身旁。不久,宝镜放射出光芒,整个房间明亮如白天,而那把剑的光芒却被压制,失去了光彩。薛侠大吃一惊,建议道:“先把镜子收起来试试。”

王度听取了薛侠的意见,收起宝镜后,剑才重新发出光芒,但亮度不过一两尺而已。薛侠抚摸着剑,感慨道:“看来这世上神物自有相互制约的规律啊。”

此后每次月圆之夜,王度都会在暗室中拿出宝镜,镜光常常能照亮数丈范围。但如果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房间,宝镜就不再发光。难道是太阳和月亮的光辉过于强大,以至于无法匹敌吗?

当年冬季,王度兼任着作郎,奉命编写国史,计划为苏绰立传。家中有个年逾七十的老仆豹生,原是苏绰部下的士兵,略通文墨,时常翻阅史书。豹生看到王度为苏绰写的传记草稿,不禁悲从中来。王度问他原因,豹生回忆道:“豹生曾受苏公厚待,如今看到苏公生前的话语一一应验,不禁悲从中来。您手中的那面宝镜,其实是苏公的朋友河南苗季子赠给苏公的。苏公极其珍爱此镜。在他临终那年,总是闷闷不乐,曾专门召见苗季子,对他说:‘我觉得自己离死期不远了,不知这面镜子将会落入谁的手中。我想用蓍草卜一卦,请您帮我看看卦象。’”

豹生接着描述,苏公让豹生取出蓍草,由他自己亲自摆卦。

占卜结束后,苏公沉痛地说:“我去世十多年后,我家可能会失去这面镜子,到时候不知会流落到何处。然而,天地间的神物总有其特定的轨迹。如今河汾地区常常出现宝气,这与卦象显示的情形吻合,或许这面镜子会流向那里吧。”

苗季子好奇地问:“还会被人找到吗?”

苏公进一步解析卦象,回答道:“这面镜子会先落入侯家,再转至王氏手中,至于之后的去向,就不得而知了。”

豹生讲完,泪流满面。王度向苏家核实,果然以前确有此镜,而且正如豹生所说,苏公亮之后此镜也消失了。因此,王度在为苏公撰写的传记中,将此事详细记录在了末篇,并评论苏公对于蓍草占卜技艺超群,默默运用,此处便是例证。大业九年正月初一,一个胡僧上门化缘,走进了王度家。王度的弟弟接待了他,发现这位胡僧气质不凡,于是请他进屋,还准备了饭菜款待,两人聊了很久。胡僧突然对他说:“您家好像藏着一面旷世宝镜,我能有幸见识一下吗?”

王度惊讶道:“大师是如何知道的呢?”

胡僧回答:“贫僧修习密宗秘术,能识别宝物散发的灵气。我发现您家每天都有一道碧光连接太阳,一道红光与月亮相连,这就是宝镜的灵气。贫僧观察两年多了,今天选了个吉日,特来一睹宝镜风采。”

王度取出宝镜,胡僧虔诚地双手捧起,满心欢喜。他又对王度说:“这面宝镜还有几种神奇的表现,可能您还未见过。只需涂抹金膏,用珍珠粉擦拭,对着阳光一照,就能在墙壁上投射出清晰的影像。”

胡僧又惋惜地补充道:“如果再施加一些特殊方法,理论上还能透视人体内部,只可惜缺少必要的药物。只要用金烟熏蒸,玉水洗涤,再依法涂抹金膏、珍珠粉,即使埋在土中也不会影响其灵性。”

胡僧留下了一些制作金烟、玉水的方法,王度按照他的指导实践,效果果然灵验。之后,那位神秘的胡僧便再也没有出现。同年秋季,王度出任芮城县令。县衙前有一棵粗大的枣树,树干周长数丈,不知生长了几百年,历任县令上任都要拜祭这棵树,否则就会马上遭受灾祸。王度认为这是迷信,应当去除这类无意义的祭祀,但县吏们都磕头恳求他保留。

王度无奈之下,只得按照传统进行了祭祀,但他私下认为这棵树可能是精怪所附,要想铲除并不容易,只能先试着削弱其势力。于是他偷偷将宝镜挂在了树中间。那天深夜二更时分,突然听到衙门前轰隆隆的雷鸣般声响。王度出门查看,只见风雨交加,电闪雷鸣都围着那棵枣树,电光在树上忽上忽下闪烁。天亮时,人们发现一条紫色鳞片、红色尾巴、绿色脑袋、白色角、额头有王字标记的大蛇死在了树下。王度收回宝镜,命人将蛇尸移至县门外焚烧,并挖掉了那棵枣树,树心果然有一个洞,洞口通往地下,还能看到巨蛇蠕动过的痕迹。处理完毕后,芮城的妖怪传说就此终结。

同年冬天,王度以御史的身份代理芮城县令,同时肩负巡查河北道的任务,负责开仓放粮救济陕东地区的灾民。当时天下大乱,百姓疾病丛生,蒲陕两地的疫情尤其严重。有个河北人张龙驹,在王度手下做小吏,全家几十口人全都染病。王度很同情他,带着他和宝镜去了他家。夜间,张龙驹手持宝镜逐一照看病人,所有病患一见到宝镜都惊讶地坐了起来,声称:“看到张龙驹拿着一轮明月照向我们,月光洒在身上,清凉的感觉直达五脏六腑。”

刹那间,病人们的体温恢复正常,当晚病情便痊愈了。王度觉得这样使用宝镜既能救人,又不会损伤宝镜,于是让张龙驹秘密带着宝镜巡回治疗民众。

那天深夜,宝镜在匣子里发出一阵阵清冷的鸣响,声音穿透力极强,持续了很久才停下来。王度心中暗自惊奇。次日早晨,张龙驹前来报告说:“我昨晚做了一个怪梦,梦见一个人,龙头蛇身,头戴红冠,身穿紫袍,他自称是镜精紫珍,对咱家有恩,特意托梦给我。替我感谢王公,老百姓生病是因为犯了天罚,为什么要逆天而行,借助宝镜来拯救他们呢?而且,到了下个月,他们的病情会自然好转,没必要为我辛苦。”

王度被这番奇异的经历所打动,因此将此事记录下来。果不其然,到了下个月,百姓们的病情真的逐渐好转,正如镜精所说。大业十年,王度的弟弟王动从六合丞的职位上辞职归乡,还计划遍游山水,寻求长远的生活之道。王度试图劝阻他:“现在天下动荡不安,盗贼四起,你想置身事外吗?再说咱们兄弟情深,从未长时间分离,这次你要走,就像要远离红尘,我实在放心不下。”

王动坚定地回应道:“我已经决定了,无论如何都要走。哥哥你是个通达之人,应当理解我的选择。孔夫子说过:‘普通人不应剥夺其志向。’人生短暂,如同白驹过隙,得其所愿则乐,失其志愿则悲。实现自己的理想,才是圣人的道理。”

王度拗不过弟弟,只好与他诀别。王动临行前请求:“既然我要远行,有个小小请求。哥哥你那面宝镜并非世俗之物,我决定追求逍遥自在,栖息于山水之间,希望能把宝镜赠给我。”

王度欣然答应:“我怎么会舍不得这面宝镜呢。”于是将宝镜赠给了弟弟。

拿到宝镜后,王动踏上旅途,却没有告知具体的目的地。直到大业十三年夏天的六月,他才回到长安。他带回了宝镜,对王度说:“这面镜子真是个宝贝。自从离开你之后,我首先去了嵩山……”

他讲述了自己的经历:攀爬石梁,静坐玉坛。一天傍晚,他遇见了一处凹陷的岩洞,里面有个能容纳三四人的石室,他就在这里歇息。到了月夜二更时分,来了两个陌生人,一个面相胡须,皮肤苍白瘦削,自称为山公;另一个面庞宽阔,长着长长的白胡子,肤色黝黑且身材矮小,自称毛生。他们问:“这是何人在住?”王动答:“我只是个探寻幽深洞穴的旅者。”三人坐下聊天,谈话间,王动总觉得他们话语间带有异样意味,怀疑他们是精怪,于是悄悄把手伸到背后打开镜匣,镜子反射出的光照在两人身上,二人立刻发出哀鸣,俯伏在地。矮个子瞬间化为一只乌龟,胡须男化为一只猿猴。王动一直举着镜子直到天亮,两只精怪的身体都僵硬不动。乌龟身体覆盖着绿毛,猿猴身上则是白毛。

接下来的日子里,王动带着宝镜走过了许多地方,用宝镜揭示了不少奇闻异事。比如在玉井附近有一个池塘,水质清澈如绿色宝石,当地人每到八个节气都会祭祀,祈求平安。有一次祭祀中断,池水涌出黑云,降下暴雨,堤坝都被冲垮。王动用宝镜照射池塘,池水立刻沸腾起来,伴随着雷鸣般的震动,池水突然腾空而出,飞出两百多步远后落地。池水消失后,露出一条一丈多长的大鱼,鱼身粗细如同手臂,头部鲜红,额白,身披青黄相间的斑纹,无鳞却有粘液,身形似蛇,长有龙角,尖嘴,看上去像是鲟鱼,行动时闪烁着光芒。由于落在泥泞的地面,这条鱼无法远去。王动把它当作普通鱼对待,宰杀烧烤,发现肉质肥美,味道鲜美,足以支撑他好几天的食物需求。

后来,王动来到了宋汴地区,在一家姓张的客栈老板家中,他得知张家的女儿患上了一种怪病,入夜后哀嚎之声令人心疼不已,询问之下才知道,这病已经困扰她一年多,白天没事,晚上却痛苦不堪。王动决定用宝镜探查真相……

在客栈停留一晚后,王动听见了女子痛苦的叫声,于是决定打开宝镜查看究竟。患病的女子说:“头戴冠帽的家伙被杀死了。”王动发现病床下果然有一只硕大的雄鸡,已经毙命,原来这是客栈主人家饲养了七八年的老雄鸡。接下来,王动南下游历至江南,准备渡过广陵的扬子江,不料天空突然乌云压顶,江面波涛汹涌,船夫脸色大变,担心船只随时可能倾覆。关键时刻,王动带上宝镜上了船,他将镜子照向江中,只见镜光照耀之处,水下情况一览无余,乌云和波涛竟然奇迹般地收敛了,江面恢复了平静。片刻之后,他们顺利跨越了这道天险——扬子江。

随后,王动来到了脐摄山,涉足曲折蜿蜒的曲芳岭,或是攀登险峻的山顶,或是深入神秘的洞穴。途中遇到一群叽叽喳喳围着他吵闹的鸟儿,还有几只熊挡住了去路。王动举起宝镜挥舞,鸟兽立刻惊恐四散。接下来,他要渡过浙江,偏偏碰上了潮汐出海,涛声震天,十里之外都能听见。船夫吓得面如土色,警告说:“潮水马上就要涌来,不能继续向前航行,如果不赶紧掉头,我们怕是要葬身鱼腹了。”王动再次拿出宝镜照向江面,只见江水波涛瞬间退却,形成一道透明屏障,好似云端矗立,周边几十米内的江水豁然分开,水位降低,江底的鼋鼍四散奔逃。他们乘风破浪,顺利驶入了南浦。

事后,他们抬头望去,刚才那滔天巨浪高达数十丈,恰恰就在他们刚刚渡过的地方汹涌澎湃。随后,王动登上了大台,遍览奇峰异壑。夜晚行走于山谷,宝镜挂于腰间,离身百步之遥的地方仍然明亮如昼,甚至连林间憩息的鸟儿都被突如其来的亮光惊飞。游览完会稽后,王动遇到了一位名为张始鸾的奇人,此人传授给他周髀九章和明堂六甲等诸多学问,然后与好友陈永一同返回。

再后来,王动又游历至豫章,邂逅了一位叫做许藏秘的道士,据说他是旌阳七代孙,拥有踏刀履火的神奇咒术。这场奇妙的旅程就这样继续下去,宝镜的神奇力量一次次助他化险为夷,同时也引导他结识了许多意想不到的人物,展开了一段段匪夷所思的冒险故事。

话说完了妖怪的种种,再来说说丰城县仓库主管李敬慎家的离奇事件。李家的三个女儿相继得了怪病,无人能治。这时,有个叫许藏秘的道士虽然名声在外,但治疗李家三女的病情也未能奏效。好友赵丹是个有才智的人物,时任丰城县尉,于是他前去看望李敬慎。赵丹让随从人员指明李家位置,亲自上门了解情况。赵丹以礼待之,并询问李敬慎家女儿病情的详情。李敬慎满脸忧虑地说:“三个女儿同住在堂后的内阁里,每到傍晚,她们就精心打扮,穿着华丽,天黑后便回到阁子中熄灭灯光,能听到她们低声私语和笑声。直到拂晓,她们才会睡去,除非叫醒,否则绝不醒来。日渐消瘦,饮食锐减。若是不让她们化妆打扮,她们就会试图自缢或跳井,真是束手无策。”

赵丹请李敬慎带他去看那个阁子,阁子东面有一扇窗户。为了避免晚上门被锁住难以开启,赵丹白天就预先切断了四根窗棂,然后用物品伪装恢复原状。等到傍晚,李敬慎报告说女儿们已回阁子梳妆完毕。一更天时,赵丹果然听到了她们的笑声。他迅速拔掉窗棂,手持宝镜进入阁子照看。三女惊叫道:“你杀了我的夫婿!”在宝镜的照射下,他们发现阁内有一只长约一尺三四寸,全身无毛无齿的鼠狼,一只肥大体重可达五斤的无毛老鼠,以及一只大小如人手、身披五彩斑斓鳞甲、头部长着半寸角、尾巴超过五寸、尾尖部分为白色的蜥蜴,这些怪异生物均在壁孔前毙命。自此,李家三女的怪病奇迹般地康复了。

之后,赵丹继续寻找真谛,来到了庐山,悠游数月,或在森林深处栖息,或在草地野地露宿。期间,不论遇到多么凶猛的虎豹、豺狼,只要他拿出宝镜一照,那些猛兽都会立刻逃窜。

庐山隐士苏宾乃是一位深谙《易》理、洞察未来的奇人。他对赵丹说:“这世上所有的神物都不会长久留在人间,如今世界混乱,他乡未必安全。贤弟手中的这面宝镜实属珍贵,务必尽快回到家乡妥善保管。”赵丹听从了苏宾的建议,即刻启程北归,并沿途游览了河北。某夜,赵丹梦见宝镜告诉他:“承蒙你的厚待,我即将离开人间,想要与你告别,请你尽早返回长安。”梦中赵丹答应了宝镜的要求。待到天明,他独自思索梦境,心生惶恐,决定立即西行前往秦地。

如今赵丹已经见到了兄长王度,算是履行了对宝镜的承诺。但他心中明白,这样的神物也许终究不属于人类所有。

几个月后,赵丹回到河东。大业十三年七月十五日的夜晚,宝镜所在的匣子传出悲伤的鸣声,起初声音轻微悠远,随后越来越大,仿佛龙吟虎啸,直到清晨才平息下来。赵丹打开匣子一看,宝镜已然消失无踪。

在贞元丁丑年的一个风和月高的夜晚,陇西的李公佐正悠闲地泛舟于潇湘、苍梧之间的水域,不期而遇了征南从事弘农的杨衡。他们在一处古老的河岸停泊,暂住于附近的佛寺,伴着空旷江面浮动的明月,俩人兴致勃勃地探讨着各种奇异之事。

杨衡给李公佐讲述了一桩发生在永泰年间的神秘事件:“当时,李汤担任楚州刺史,有个渔夫在龟山下夜钓,突然发现钓竿被什么东西牢牢拽住,怎么也拉不上来。这渔夫水性极好,便潜入五十丈深的水底一探究竟,只见一条巨大的铁链盘绕在山脚下,尽头深不可测。渔夫赶紧禀报了李汤。李汤组织了一批渔民和水性好的壮士,加上五十多头牛合力拉动铁链,铁链终于开始颤动,慢慢接近了岸边。奇怪的是,当时并无风浪,江面却波涛翻滚,围观的人都被吓得不轻。当铁链被拉上岸时,只见一头似猿非猿的怪兽被锁链锁住,身高五丈有余,蹲坐的样子活像一只大猿猴。只不过它的眼睛始终紧闭,显得浑浑噩噩,口中流出的鼻涕和口水腥臭难闻,让人不敢靠近。过了一会儿,这怪兽伸长脖颈,打了个哈欠,突然双目大睁,目光如电,环视人群,似乎要发狂攻击。围观的人吓得四散奔逃。怪兽则从容不迫地拽着铁链和牛群缓缓沉入水中,从此再也没现身过。当时楚州有很多知名的文人士大夫,他们与李汤一同目睹此景,皆瞠目结舌,对这诡异现象一无所知。唯有渔夫还记得铁链所在的位置,但那怪兽从此就消失在了水底。”

时至元和八年冬天,李公佐从常州出发,为给事中孟简送行,一直护送到朱方。当地的廉使薛苹以隆重的礼仪接待了他们,场面温馨而周到。

那个时候,李公佐在馆驿中与扶风的马植、范阳的卢简能、河东的裴蘧等人共处一室,围着温暖的炉火畅谈到深夜。席间,李公佐又提起之前杨衡讲述的那桩离奇往事,说得众人听得津津有味。到了九年春,李公佐踏上探索东吴古迹之旅,跟随太守元公锡一同泛舟洞庭湖,登临包山,还在山上的一位名叫周焦君的道人住所借宿。他们在一处神秘的石洞中找到了一本古旧的《岳渎经》第八卷,上面的文字古老奇特,因年代久远,编排破损,难以解读。李公佐与周焦君共同研读这本书,其中记载了一段震撼人心的故事:

相传大禹治理洪水时,曾三次来到桐柏山,遭遇惊天动地的狂风雷电,石头树木都发出哀嚎,五位大伯率领水族阻挡洪水,天上的神仙也纷纷出兵援助,却都未能成功。大禹震怒,召集了众多神灵,命令夔龙等协助作战。桐柏山的千位山神首领纷纷低头请命。大禹于是囚禁了鸿蒙氏、章商氏、兜卢氏、犁娄氏四位妖魔,并最终擒获了淮涡水神——无支祁。这家伙能言善辩,熟悉江河深浅、水源距离,外形像猿猴,鼻子扁平、额头高耸,身躯青色、头颅白色,眼睛金色、牙齿雪白,脖子能伸长百尺,力气超过九头大象,动作迅猛,速度快如闪电,任何人都无法长时间盯着它看。大禹先后派出章律、乌木由两位神只对付它,都未能制服,直到派遣庚辰出马,才将其降服。周围的鸱脾桓、木魅、水灵、山妖、石怪闻风而动,聚集起来,历经数千年的缠斗,最终被庚辰一一击败。庚辰将无支祁的脖子套上大锁,鼻子穿了金铃,然后把它迁移到淮阴龟山脚下,从此淮河水得以安宁地流入大海。庚辰之后,凡是有描绘无支祁图像的,都能避开淮河的风浪灾难。

对照李汤的亲身经历、杨衡的口头叙述以及《岳渎经》的记载,不难看出,这些说法竟惊人地一致,证实了无支祁这位淮涡水神的存在。

十一

话说唐代国公郭元振,在开元年间的科举考试落榜后,决定离开京城前往晋地,途经汾州,却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迷失了方向。正在他心急如焚之际,远处闪烁着几点灯火,犹如暗夜中的灯塔,他毫不犹豫地朝着那光芒前进。大约走了八九里路,一座气势非凡的大宅赫然出现在眼前,门前牌匾笔力雄浑。郭元振牵马踏入宅院,只见走廊和堂屋里灯火辉煌,佳肴美酒琳琅满目,摆设俨然是准备迎接新娘子的婚庆现场,然而四周却静得出奇,连个人影都没有。

正当郭元振在堂上徘徊,疑惑不解之时,忽然听到堂中东侧阁楼上传来一阵女子的哭泣声,断断续续,悲切无比。郭元振上前询问:“这屋里哭泣的是人还是鬼魂?为何这里布置得如此热闹,却又空无一人,只有你在独自哭泣呢?”

只听女子抽泣答道:“我是这个村子里的人,我们这里有位霸道的乌将军,据说能主宰人的祸福,每年都要向村里人选一位美女做他的新娘。我虽貌不出众,但父亲贪图村里给的五百缗钱,偷偷把我许给了他。今晚,本该轮到其他漂亮姑娘的,可村民们为了逃避责任,灌醉我后将我锁在这屋内,打算送我去给乌将军。如今亲人们就这样把我抛弃,让我在这里惶恐不安地等待死亡。如果您真的是个正直的人,请您救救我吧,如果我能逃过此劫,愿意终身为您打扫庭院,听候差遣。”

郭元振一听,心中愤慨,拍着胸脯承诺道:“只要乌将军今晚前来,我定要全力搭救你。若是救你不成功,我也情愿舍身相救,决不让一个无辜女子落入淫邪鬼怪的魔爪!”

女子听了这话,抽泣声渐渐小了下来。郭元振便坐在西边的台阶上,把马匹牵到堂屋北面,让随行的一个仆人站在前面,仿佛在等候贵客的到来。没过多久,一片火光照亮夜空,车队马匹络绎不绝抵达。先是两个身穿紫色官服的小吏走进来巡视一番,出去报告:“相公就在里面!”紧接着,又是两个身着黄色官服的小吏进进出出,同样回禀:“相公确实在此。”

公心里暗暗得意,心想:“看来我这宰相之命,定能搞定这鬼魅。”眼见乌将军徐徐步入,引导的小吏再次通报。乌将军威严地命令:“进来。”

一群手持戈剑弓箭的随从簇拥着乌将军走向东边的台阶,郭元振示意仆人走上前去,介绍道:“这位是郭秀才,特来祝贺。”

郭元振躬身行礼,乌将军疑惑地问:“郭秀才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郭元振笑着回应:“听说将军今晚举行盛大的庆典,我自愿来做个小司仪。”

乌将军听罢很高兴,客气地请他坐下,两人一同享用美食,谈笑甚欢。郭元振悄悄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锋利的小刀,心中暗忖:“我得找个机会刺杀这鬼魅。”于是他找个话题引乌将军上钩,问道:“将军尝过鹿肉干吗?”

乌将军答道:“这地方很难搞到。”

郭元振故作大方地说:“我这恰好有些皇家厨房出来的珍品鹿脯,让我亲自切给您品尝。”

乌将军一听,兴趣盎然。郭元振趁机起身,取出鹿脯和小刀,煞有介事地切了起来,将鹿肉放入一个小碟子,让乌将军自行取食。乌将军满心欢喜,伸出双手去拿鹿肉,丝毫没有防备。

瞅准时机,郭元振猛地扔出鹿肉,一把抓住乌将军的手腕,一刀斩断。乌将军痛得嘶吼一声,慌忙逃窜,身边的一众随从也瞬间四散开来。郭元振紧紧抓住断腕,扯下自己的衣服包住,吩咐仆人外出查看动静。外面一片寂静,不见乌将军身影,他这才打开房门,对仍在哭泣的女子说:“乌将军的手腕已被我砍下,顺着血迹追踪,他肯定活不久了。你现在安全了,出来吃饭吧。”

女子走出阁楼,年约十七八岁,美丽动人,她扑通一声跪在郭元振面前,感激涕零地说:“我愿誓死追随您,做您的贴身侍女。”

郭元振勉励安慰了她一番。天色渐亮,郭元振打开包裹的手腕一看,原来是一截猪蹄。就在这时,一阵越来越近的哭泣声传来,女子的父母兄弟及镇上的长者们抬着棺材纷纷赶到,准备收拾尸体为其准备丧葬事宜,却看到郭元振和女子安然无恙,都是活生生的人。众人惊愕不已,纷纷询问发生了何事。郭元振便将整件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大家。

乡里的长者们听后勃然大怒,指责郭元振伤害了他们供奉已久的乌将军,导致乌将军报复乡民。“唉,这个迷路的外地人,竟然伤害了我们尊敬的守护神,惹来如此灾祸。我们应当杀掉他祭奠乌将军,不然就绑送官府!”

郭元振挺直腰板,瞪着眼睛对愤怒的乡民说:“你们这群老人家,虽然岁数不小,但对于世事的领悟还不够透彻。我可是明白事理的天下通才,你们听听我说的有没有道理。所谓神,本应秉承天意保佑一方,而不是像某些诸侯那样接受天子任命,划定疆域胡作非为!”

他提高嗓门问道:“你们想想,假如诸侯在中国境内欺男霸女,天子会坐视不管吗?如果他们残暴虐待百姓,天子会不去讨伐吗?你们信奉的这个乌将军,若真是神明,怎么可能长着猪蹄?上天又怎会让这种淫邪的畜生存在?实际上,这种淫邪的怪物就是天地间的罪孽之物,我秉持正义出手制裁它,有什么不可以的?你们这些人如果没有正直之心,致使你们的年轻女子年年无辜死于妖兽之手,累积的罪孽足以震动天庭。你们怎么知道这不是上天安排我来为你们主持公道呢?如果听从我的话,我将帮你们除掉这个祸患,以后再不会有每年的婚配之患,怎么样?”

乡亲们听了豁然开朗,纷纷赞同并欢呼道:“我们愿意听从郭秀才您的命令!”

于是,他们组织了几百名壮汉,手持弓箭、刀枪、铁锹等武器,跟随郭元振沿着血迹一路追寻。才走了二十里,血迹就消失在一个大土坑中,众人立刻包围土坑挖掘,随着挖掘的深入,洞口越来越大,就像一个大瓮口。郭元振指挥众人堆薪烧火,将火把投入洞中照明。洞内空间开阔,赫然发现一头缺失前左蹄的大猪,满身是血躺在地上。大猪被烟火熏烤,从洞中冲出,最终被众人围捕毙命。乡亲们见状欢欣鼓舞,纷纷表示要设宴答谢郭元振,但郭元振坚决推辞:“我只是为民除害,不是为了卖艺或打猎。”

那侥幸逃脱厄运的女子向父母、亲人和乡亲们告别,她含泪表示:“幸运的是,我还活着,身为人类的一员,我没有理由被杀。如今因为家里贪图五十万钱的聘礼,就将我嫁给妖兽,狠心锁入洞穴,这哪里是一个人应有的待遇?如果不是郭秀才的仁慈勇敢,我哪会有今天?可以说,我是死而复生,重生于郭秀才之手。我决心跟随郭秀才,不再眷恋过去的家乡。”

她泣不成声,坚持要跟着郭元振走,郭元振多次婉言相劝,但她心意已决,最后郭元振只好接纳她为侧室,婚后育有几个孩子。后来郭元振地位显赫,几个儿子也都担任了重要官职。事实证明,命运早已注定,即使出生偏远之地,遭受鬼神之祸,只要有正直勇敢之人相救,终究能摆脱厄运,这一点是显而易见的。

十二

唐时,有个名叫张浮休子的官员,任职于德州平昌县令,当地遭遇了一场严重的干旱。上级郡府下令让他请来巫婆和尚做法祈雨,可是二十多天过去了,依然滴雨未降。张浮休子果断决定打破常规,将祈雨用的土龙推倒,结果当天夜里,大雨倾盆而下,旱情解除。

江淮南方的人们对神鬼之事格外痴迷,流行诸多诡异风俗,一旦有人生病,往往求助于神鬼而不就医。一次,张浮休子途径江南洪州,逗留了几日,听说当地有个何婆,擅长用琵琶卜卦,深受男女老少的追捧。

于是,张浮休子与同行的郭司法决定去见识一下这位何婆的卜卦功夫。只见何婆家门口人潮涌动,礼品堆积如山,何婆面色红润,趾高气昂。郭司法恭恭敬敬地递上银两,请求卜卦。何婆调好了琴弦,开始弹唱卜辞:“这位男子,你日后富贵无边,今年升到一品,明年升到二品,后年升到三品,再后年升到四品。”

郭司法听罢笑道:“何婆,你算错了!官阶中品级越低,官越大;品级越高,官反而越小。”

何婆眯着眼,手指拨动琴弦,笑盈盈地说:“那就这样吧,今年降一品,明年降二品,后年降三品,再后年降四品;要是再过个五六年,你就直接降到没品了!”

郭司法一听,顿时气得跳起来,破口大骂。这场卜卦闹剧,也让在场的人们哄堂大笑,气氛变得颇为诙谐。而张浮休子则在一旁笑而不语,心中暗自感叹民间信仰的复杂与荒诞。

十三

红线,乃潞州节度使薛嵩麾下的一位青衣小婢,不仅擅长弹奏阮琴,更是精通经史,薛嵩干脆让她掌管文书工作,人称“内记室”。一日,军中举办盛大宴会,红线耳朵尖尖,听出羯鼓声中隐含哀愁,便对薛嵩说:“这鼓敲得凄凄惨惨,打鼓的人一定是心里有事。”

薛嵩本人也是音乐造诣颇高,听罢点头道:“嗯,你说得没错。”于是叫来鼓手询问,果不其然,鼓手答道:“我妻子昨晚去世了,我不敢请假回家。”

薛嵩立刻批准他回去料理丧事。

此时正值至德年间,黄河两岸尚未安定,朝廷新设昭义军,以釜阳为军事要塞,命令薛嵩坚守,意图控制山东局势。薛嵩的军队经历了战火洗礼,军府初创,朝廷为了巩固边疆和平,还将薛嵩的女儿许配给了魏博节度使田承嗣的儿子,田家的儿子又娶了滑州节度使令狐彰的女儿,三家联姻,使者往来频繁。而田承嗣却身患热毒风,每逢夏季病情加重,常常自言自语:“我要是能移镇山东,享受那儿的凉爽气候,或许能多活几年。”

为此,田承嗣精选出三千名武艺超群的勇士,号称“外宅男”,优待供养,每天安排三百人轮流守护州府。他还选定了一个良辰吉日,准备迁移到潞州。薛嵩闻讯后,日夜焦虑,手足无措。

夜深人静,辕门紧闭,薛嵩在庭院中来回踱步,身边只有红线陪伴。红线见状,主动问道:“大人一个月来茶饭不思,心事重重,是不是在担忧邻境的事态发展呢?”

薛嵩叹了口气,答道:“这事关乎生死存亡,不是你能预料的。”

谁知红线却信心满满地说:“我虽身份卑微,但也有可能解决您的烦恼。”

薛嵩就把田承嗣企图侵占潞州的事详细说了出来,忧虑道:“我继承祖辈基业,受国家重恩,一旦丧失领土,数代人的功绩将付诸东流。”

红线微微一笑,轻松答道:“这事儿包在我身上,简单得很,您不用担心。请允许我今晚去趟魏郡,摸摸底细,瞧瞧田承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保证一更出发,三更前就能回来。您先准备好一封简单的问候信,其它的等我回来再说。”

薛嵩听罢大吃一惊:“原来你竟是个身怀绝技的奇女子,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不过,万一事情不成,反而会加速灾祸来临,怎么办?”

红线嫣然一笑:“我出手,没有办不成的事。”

她转身走进闺房,换上一身行头:梳起乌蛮髻,插上金凤钗,穿上紫绣短袍,脚踏青丝轻履,胸前挂着龙文匕首,额头上还描写了太乙神的名字。她郑重地向薛嵩行了个礼,眨眼间便消失在夜色中。

薛嵩听罢红线的豪言壮语,转身关上门,面对烛火,端坐如钟,平日里喝几杯便醺醺然,今晚却连饮十几杯依旧清醒如常。突然,黎明的号角在风中响起,落叶轻轻触地,薛嵩警觉地询问,红线已经悄然归来。薛嵩惊喜万分,连忙关心问道:“事情成了吗?”

红线俏皮地一笑,回答:“当然不负您的期望。”

薛嵩又问:“没造成伤亡吧?”

红线轻松地道:“不至于那么严重,我只是顺手牵羊,拿了他的床头那只金盒作为证据。”

红线接着娓娓道来:“子夜前的三刻,我就抵达了魏郡,穿过几道门户,直接来到田承嗣的卧室。那所谓的‘外宅男’就在房廊下熟睡如雷,中军的士兵在庭院里巡逻喊话,我悄然开启左侧房门,直抵他的寝室。只见田承嗣鼾声如雷,头枕着犀牛角,头上裹着黄绸巾,枕头前赫然摆放着一把七星剑,剑前敞开的就是那只金盒,里面装着他生辰八字和北斗神名,还有各种名贵香料和珍宝。他在玉帐中威风凛凛,却不知性命已在别人掌握之中。我无需费劲擒拿,只是觉得有些惋惜。那时室内烛光朦胧,炉香已熄,侍卫四散而睡,有的头撞到屏风还在打鼾,有的手中还拿着毛巾拂尘睡得正香。我轻手轻脚地拔掉了他们的饰品,解开他们的衣裳,他们都如同醉酒昏迷,毫无察觉。我顺利取走金盒,安然离去。当我出了魏城西门,沿着漳水东流的方向前行约二百里,看到了高耸的铜台,晨风吹动旷野,月牙儿挂在林梢。忧心忡忡而去,庆幸顺利归来,这段行程中的艰辛劳苦似乎都忘了。我这样做,是为了回报您的信任和恩德,也为了减轻您的忧虑。所以,我在一夜之间,跋涉七百多里,穿越五个城池,深入危险之地,幸好顺利达成任务。”

于是,薛嵩派出使者,携带书信给田承嗣送去:“昨夜有一名客人从魏州来,说是从您枕头边取来一只金盒,不敢私自占有,特此原封退回。”

特使骏马奔驰,直至半夜才到达魏州。此时田承嗣正因金盒丢失,全军上下一片惊慌猜疑。使者敲打着马鞭,半夜来访,田承嗣匆忙出门,接过使者递来的金盒,一时间震惊不已,瘫倒在地。他急忙挽留使者在府邸暂住,热情款待,赠送丰厚财物。第二天,田承嗣又派遣使者带着三万匹丝绸、二百匹名马以及其他众多礼物,前往薛嵩处赔罪,并表明态度:“我田某人的身家性命,全赖您的宽宏大恩。我已知错悔过,决心痛改前非,绝不会再给您添麻烦。今后我必将忠实地执行您的命令,再也不敢妄议联姻之事。我原先设立的那个‘外宅男’,只是为了防止家中被盗,并无其他图谋。现在我已经让他们全部脱下盔甲,解散回家务农了。”

从此,一两个月内,河北、河南两道的人马使者往来不断,彼此交流密切。然而,红线却提出要离开薛嵩。薛嵩不舍地说:“你是我家一手培养的,如今想去哪儿呢?何况现在正是需要你的时候,怎能轻易走掉?”

红线坦然道:“我前世其实是个男子,行走江湖,研读神农药典,救治人间疾苦。有一次,一个孕妇得了蛊症,我用芫花酒给她治疗,结果孕妇和她腹中的双胞胎都因此丧命。这一举动让我一不小心害死了三条人命,于是阎王责罚我转世为女子。虽然这辈子沦落为奴婢,但骨子里却是颗叛逆之星。幸运的是,我生于您家,这十九年来,我锦衣玉食,备受宠爱,荣耀至极。如今国家稳定,盛世绵延。那些违背天理的乱臣贼子,理应清除祸患。昨日前往魏州,就是为了报答您的恩情。我保护了两地城池的安全,保全了上万人的生命,也让那些乱臣知道了敬畏,让有志之士安心谋划。作为一个女子,我也算尽力了。如今,我希望能赎回前世的罪孽,恢复本来面目。所以我决定归隐山林,修身养性,与世无争,让自己精神长存。”

薛嵩却不愿她离开,说:“我给你一千两黄金,作为你在山中的生活费用。”

红线坚持道:“来世的事情,哪能事先策划。”

薛嵩深知无法挽留,于是大肆设宴为红线践行,邀请了所有的宾客,夜幕降临,在中堂设宴。薛嵩以一首歌为红线送行,座中诗人冷朝阳为其填词:“《采菱》歌声中木兰舟渐远,送别的忧伤弥漫百尺高楼。此刻的离别,就如同洛神乘雾而去,只留下碧空白云,流水长流。”

歌曲终了,薛嵩悲从中来,泪水涟涟。红线拜谢哭泣,假装醉酒离开了宴席,从此销声匿迹,不知所踪。

十四

华州有个柳参军,出身名门望族,为人清心寡欲,早早失去双亲,又没有兄弟相伴。卸任之后,他在长安悠哉游哉地晃荡着。某个春光烂漫的上巳节,柳参军在曲江边巧遇一辆装饰得金碧辉煌的马车,随车跟着一位气质非凡的青衣丫鬟。突然,翠绿的窗帘轻轻掀起,露出一只纤纤素手,如玉般温润,那车内佳人对青衣丫鬟轻轻一点,示意她去采摘芙蓉。那位女子的美貌堪称倾国倾城,她斜眼看了柳参军许久。柳参军心生好奇,策马紧跟其后,只见马车驶进了永崇里的巷子。

一番打探后,柳参军得知这位佳人姓崔,单有一慈母相依为命,而那青衣丫鬟唤作轻红。柳参军虽不是豪富之家,但也颇有些积蓄,他尝试各种方式贿赂轻红,想通过她接近崔小姐,谁知轻红竟然不为所动。

有一天,崔小姐突染重病,她的舅舅——身为执金吾的王大人前来探望妹妹,并趁机提议,打算把自己的儿子与崔小姐撮合成一对。但崔小姐并不乐意,母亲也不敢违背哥哥的意思。崔小姐直言:“我愿意嫁给之前遇见的柳参军,如果你们不同意,就算被迫嫁给表哥,恐怕也难保一生安宁。”

崔母心疼女儿,暗中委托轻红到荐福寺找到僧人道省,将女儿的心意传达给柳参军。柳参军因欣赏轻红而试图与她亲近,没想到轻红却勃然大怒:“你这个家伙真够鲁莽的!小娘子对你这么好,你怎能在她面前对我起心思?我是身份低微的丫鬟,但也不能忘了旧日的情分。我这就把你对小娘子的诚意告诉她!”

柳参军一听,连忙道歉,态度诚恳。轻红这才透露:“夫人非常疼爱小娘子,鉴于她不愿意嫁给王家,夫人只好偷偷安排你们的婚事。你最好在两三日内筹备婚礼。”柳参军听闻喜出望外,立即准备了几百贯钱的聘礼,定下了婚期。没过多久,柳参军便迎娶了崔小姐,并带着新娘与轻红一起搬到了金城里居住。

十几天后,执金吾王大人来到永崇里找茬,他妹妹王氏哭诉道:“丈夫去世后,我们孤儿寡母艰难度日,不成想这个侄子不顾礼数,硬生生把我的女儿拐走了。哥哥难道就不能管教一下吗?”执金吾听罢怒不可遏,回家狠训了儿子一顿,并秘密派人四处寻找,可一年过去了,还是没能找到这对“逃婚”的鸳鸯。

不日,王氏溘然长逝,柳参军携妻子崔氏与贴身丫鬟轻红从金城里奔丧而来。这下,金吾的儿子一看见他们,便向父亲告发。于是,金吾大人当即将柳参军逮个正着。柳参军辩解说:“我可是经过岳母王氏同意,按规矩纳彩迎娶,并非私奔诱拐,这事咱们两家上下都知道啊。”

王氏过世后,事情真相变得扑朔迷离,双方只得将此事闹上了衙门。县太爷判决认为王家先前付出的聘礼理应退回,归属王家所有。而金吾的儿子虽然对表妹心仪已久,对于之前的横刀夺爱也不再耿耿于怀。

光阴荏苒,过了几年,轻红依然忠心耿耿地守护着主母崔氏。不久,金吾大人也驾鹤西去,家族搬迁至崇义里。崔氏不愿长期屈服于表兄,便让轻红悄悄打听柳参军的行踪。那时,柳参军还住在金城里,崔氏于是派轻红传递消息,并精心策划了一场“肥堆奇计”——让她带了个园丁助手,堆积了一座与宅墙等高的粪堆作为标记。借由这一暗号,崔氏成功与轻红一同潜逃至柳参军那里,柳参军见到她们自然是又惊又喜,不过为了避免再生是非,立刻举家迁至更为隐蔽的群贤里。

后来,原未婚夫金吾子终究找到了崔氏的藏身之处,再次兴师动众要夺回她。面对王生深情执着,崔氏绞尽脑汁寻求解脱,甚至借口自己已有身孕,王生无奈之下只能再度接纳了她。柳参军则被远贬至江陵,度过了两年飘泊时光。不幸的是,在这段时间里,崔氏与轻红相继离世,王生亲自料理后事,悲痛之情溢于言表,轻红也被安葬在崔氏墓旁。

身处江陵的柳参军,每逢春天二月庭院花开之时,总会睹物思人,怀念起崔氏的一颦一笑,心中纠结于她是否尚在人间。

某天,正当柳参军沉浸于回忆之际,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转瞬之间,门外赫然是轻红抱着妆奁走进屋来,口中称道:“小娘子马上就要到了!”此景使得柳参军瞠目结舌,故事瞬间笼罩上了一层神秘而又奇幻的色彩……

就在这时,柳参军耳边隐约传来车马嘈杂的声音,但待崔氏的身影重现,却并未发现其他异常。柳参军与崔氏重逢,两人心绪交织,悲喜交加。崔氏坦然道:“我已与王生正式告别,从此我们可以真正相守在一起了。人生难得一心人,我决心实现夙愿。”

她又神秘兮兮地说:“我从小就学习乐器,尤其是箜篌,技艺相当不错。”

柳参军当下便购置了箜篌,两人琴瑟和谐,两年间共享了美好的音乐时光。可就在这个时候,王生过去的一名家仆路过柳参军的门口,意外发现了轻红,不由得大吃一惊,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他多方打听,确认这是流放的柳参军家,越发觉得蹊跷,于是决定暗中监视。轻红也察觉到这名家仆是王生的人,便将此事告诉了柳参军,柳参军赶紧将轻红藏了起来。家仆返回城中,将此事原原本本告诉了王生。王生闻讯后,立刻驱车千里赶来柳参军的住处。

当他抵达柳生门前,透过门缝偷偷窥视,正巧看到柳参军在临窗的榻上袒腹休息,崔氏女正精心打扮,轻红在一旁捧着镜子。崔氏正专心致志地为自己敷粉抹脂,不料王生在门外大声呼唤,轻红手中的镜子“砰”地一声掉在地上,响声清脆如磬。崔氏面对王生并无怨怼,坦然相见。柳参军也以宾客之礼待之。可就在眨眼之间,崔氏又不见了踪影。

柳参军与王生详述了前因后果,两人面面相觑,对眼前发生的奇异之事都感到极为困惑。他们决定一同前往长安,挖开崔氏的坟墓检验,发现崔氏的遗体一如两年前在江陵所见,脸上所施的铅黄依旧鲜艳如新,衣物肌肤均无腐朽损坏迹象。而轻红的情况也是如此。柳参军和王生互相约定,重新安葬了她们。随后,两人携手进入终南山修行问道,再也没有回到世俗世界。这场离奇的爱情纠葛,最终化作一段传奇,成为了山间流传的神秘故事。

十五

话说,有这么一个书生,他心生游意,欲前往吴地一探究竟。他顺着水路一路南下,途经江西时,突然狂风大作,逼得他不得不将船泊在岸边。这风可真是来势汹汹,书生心想,反正也走不了,干脆上山走走,欣赏一下江西的山水风光。

他漫步林间,走了数十步,眼前豁然开朗,只见一座山坡映入眼帘。坡上有一座僧房,院子大门敞开着,里面有一张床,但床铺显得有些破旧。门外有几间小廊,旁边还放着笔墨纸砚。书生一看,顿时来了兴趣,他可是个画画的高手,这笔墨纸砚正好派上用场。

他拿起笔,走到房门前的素壁上,挥毫泼墨,画了一个琵琶。这琵琶画得栩栩如生,大小与真琵琶无异,让人看了都忍不住想要弹奏一曲。画完之后,风也停了,书生便乘船继续前行。

那僧人回来,看到墙上的画,也是一脸懵逼,不知道这是谁画的。他想了想,跟村里人说:“这恐怕是五台山上的圣琵琶下凡了吧。”当然,这只是他的一句玩笑话,没想到却被村里人传得沸沸扬扬,大家都来参拜这个“圣琵琶”,祈求福气。

而这书生呢,他一路游玩,到了杨家,在吴地待了一年多。这期间,他听说了江西路上那个僧房里的“圣琵琶”,据说非常灵验。书生心里犯了嘀咕,心想这不会是自己画的那个琵琶吧?

于是,他决定回江西看看。他让船夫把船泊在原来的地方,上山去找那个僧房。结果僧人不在,但墙上的琵琶还在,前面还摆了个香炉,插着香。书生心想,这还真是被当成圣物了。

他取了点水,把琵琶给洗了。那僧人回来后,发现琵琶不见了,大惊失色,赶紧告诉邻居们。大家纷纷赶来,看到琵琶不见了,都悲叹不已。

书生见状,便问他们怎么回事。大家七嘴八舌地告诉他,这个“圣琵琶”非常灵验,以前还有过种种神奇的经历。现在突然不见了,肯定是有人偷走了。

书生一听,忍不住大笑起来。他告诉大家,这个琵琶其实是他画的,刚才他已经用水把它洗掉了。大家一听,都惊呆了,纷纷表示不敢相信。

那僧人和村里人听了书生的解释,也都信了。从此以后,那个“圣琵琶”的传说也就渐渐消失了。

十六

话说在大历年间,有个陇西来的小伙子,名叫李益,才二十岁就考上了进士,第二年又通过了拔萃科考试,等着在天官府里大展拳脚。这李益啊,出身名门望族,从小就聪明绝顶,写的文章诗词那叫一个绝,大家都夸他是无双才子。他这人还特别自恋,总觉得自己风度翩翩,非得找个美女当老婆不可。于是啊,他就到处找名妓,想谈个甜甜的恋爱,可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

长安城里有个媒婆叫鲍十一娘,她以前可是薛驸马家的丫鬟,后来赎身从良了,都干了十几年媒婆了。她这人特会说话,城里的豪门贵族她都熟,大家都说她是个厉害角色。李益也找过她帮忙找美女,给了她不少好处,所以她也挺感激李益的。

过了几个月,李益闲得无聊,在亭子里坐着。突然,外面有人急促地敲门,说是鲍十一娘来了。李益赶紧整理了一下衣服,出去迎接她,笑着问:“鲍大姐,你今天怎么突然来了?”

鲍十一娘笑着说:“苏姑子,你是不是做美梦了?我给你找了个仙人下凡的美女,她不求钱财,只求找个风流才子。这姑娘啊,跟你可是绝配!”

李益一听这话,激动得跳了起来,拉着鲍十一娘的手说:“大姐,你要是能帮我找到这么个好老婆,我就是给你当一辈子奴隶也愿意啊!”

然后他就问这姑娘是谁,住在哪里。鲍十一娘就告诉他:“这姑娘是霍王的小女儿,叫小玉,霍王特别疼爱她。她妈叫净持,原来是霍王的宠婢。霍王去世后,他的兄弟们因为小玉出身低微,就不怎么待见她,给了她一些钱财让她搬出去住了,还让她改姓郑。所以现在没人知道她是王女。这小玉啊,长得漂亮极了,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美的。她性格高雅,举止大方,什么都会,音乐、诗书样样精通。昨天她托我找个好郎君,我就想到了你。她也知道你的名字,特别高兴。她住在胜业坊古寺附近,你明天中午去那里找棵桂树,就能找到她了。”

鲍十一娘离开后,李生便开始精心准备起与佳人相会的计划。他让家仆秋鸿去从兄京兆参军尚公那里借来了一匹青骊驹,还配上了黄金的马勒,真是豪华得不行。当晚,他又是洗澡又是换衣服,把自己打扮得帅气逼人,整个人都兴奋得不得了,一整夜都没合眼。

第二天一早,他戴上头巾,对着镜子照了又照,生怕哪里不协调。就这样磨蹭来磨蹭去,一直磨蹭到中午。他再也等不及了,立马驾车飞奔,直奔胜业坊。到了约定的地方,果然看见一个丫鬟在那儿等着。她一见李生,就迎上前来问:“莫非是李十郎?”

李生赶紧下马,让丫鬟把马牵到屋里,还赶紧把门锁上。这时,鲍十一娘从里面走出来,远远地笑着说:“哎呀,这小伙子,怎么这么着急就进来了?”

李生还没来得及调侃几句,就被鲍十一娘领进了中门。院子里有四棵樱桃树,西北角还挂着一个鹦鹉笼。那鹦鹉一见李生进来,就嚷嚷道:“有人进来了,快拉下帘子!”

李生本来是个文雅的人,这下子心里可犯了嘀咕。突然听到鹦鹉说话,他吓得愣住了,不敢往前走。正在犹豫的时候,鲍十一娘带着净持夫人走下台阶来迎接他,请他进去坐下。净持夫人看上去四十多岁,风姿绰约,言谈举止都十分妩媚。她对李生说:“我早就听说十郎才情出众,风流倜傥,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我有个女儿,虽然没受过多少教育,但长得还算漂亮,配得上你。鲍十一娘也多次跟我提起你的心意,我这就让你们见见面吧。”

李生一听这话,赶紧道谢说:“我这人笨拙无能,没想到能得到您的青睐。如果能和您女儿在一起,那真是我莫大的荣幸。”

于是净持夫人便吩咐摆上酒菜,让小玉从堂东的阁子里出来。李生一见小玉,赶紧上前拜见。只觉得满室生辉,就像琼林玉树交相辉映,小玉的眼神更是璀璨夺目。她坐在净持夫人旁边,净持夫人对她说:“你不是一直喜欢念那句‘开帘风动竹,疑是故人来’吗?这就是十郎写的诗。你整天念叨,现在见到真人了吧。”

小玉听了这话,低下头微微一笑,轻声说:“见面不如闻名。不过看你这模样,才子果然不是没有相貌的。”

李生一听这话,赶紧站起来连声说:“小娘子爱才,鄙夫重色。咱们真是两好相映,才貌相兼。”

母女俩听了这话,都相视而笑,于是又举杯痛饮了几轮。李生站起来请小玉唱歌,小玉起初还有些害羞不肯唱,但在净持夫人的坚持下,她还是开口唱了起来。她的歌声清亮悦耳,曲调精妙绝伦,听得李生如痴如醉。

酒宴过后,夜色渐浓,鲍十一娘便领着李生到西院歇息。这庭院深邃,屋子宽敞,帘幕华丽得很。鲍十一娘吩咐侍女桂子和浣沙帮李生脱靴解带,伺候得周到。不一会儿,小玉也到了,两人言谈间十分温柔,语气娇媚。在解衣宽带之际,小玉更是风情万种,两人低语着,缠绵悱恻,尽情享受着彼此的欢爱。李生觉得自己就像是置身于巫山洛浦之中,享受着前所未有的快乐。

然而,在深夜时分,小玉突然泪流满面地看着李生说:“我本来出身低微,自知配不上你。如今因为相貌和感情,得以托身于你这样的仁人贤士。但我总是担心,一旦我容颜老去,你的感情就会转移,到时候我就像无依无靠的女萝一样。”

李生听到这话,心中不禁感慨万分。他伸出手臂,替小玉枕着,缓缓地说:“我平生的愿望,今天终于实现了。我愿意为你粉身碎骨,誓不相弃。你何必说这样的话呢?请拿出素缣,我们写下盟约吧。”

小玉于是收起泪水,让侍女樱桃点上蜡烛,拿来笔墨纸砚。小玉在闲暇之余,雅好诗书,这些文具都是她王家旧物。她取出绣囊,拿出一卷越姬乌丝栏素缣交给李生。李生文才出众,挥笔成章,字里行间充满了对山河的引喻和对日月的誓言,句句恳切,令人动容。写完后,小玉将盟约藏于宝箧之内。从此两人相亲相爱,就像翡翠在云路上飞翔一样。

就这样过了两年,两人日夜相伴。后来春天来临,李生以书判拔萃登科,被授予郑县主簿的职位。到了四月,他即将上任,于是向东洛拜别亲友。长安的亲戚们都为他设宴饯行。当时春天还未完全过去,夏天的景色初现美丽。酒宴结束后,宾客散去,离别的思绪萦绕在心头。小玉对李生说:“以你的才华和名声,很多人都会仰慕你,愿意与你结婚的人一定很多。况且你家中有严父,室中无主妇,你此去之后,必定会找到佳偶。我们之前的盟约,恐怕只是空话了。然而我有一个小小的愿望,想要向你倾诉。希望你能永远记住我的话,并认真考虑。”

李生惊讶地问:“你有什么罪过,突然说出这样的话?请你说出你的想法,我一定会认真倾听。”

小玉说:“我今年才十八岁,你二十二岁。等到你壮年的时候,我还有八年的时光。我希望在这八年里,我们能够尽情享受彼此的欢爱。然后你再选择一个高门大户的女子结婚,也不算晚。到时候我就会放弃世俗之事,剪发披缁,过我向往的清净生活。这样,我的愿望就满足了。”

李生听了这话,既惭愧又感动,不觉泪流满面。他对小玉说:“我发誓要与你白头偕老,至死不渝。你的愿望我一定会满足。请你不要怀疑我的决心,只需安心等待。到了八月,我一定会回到华州,派人去迎接你。我们相见的日子不远了。”

又过了几天,李生便告别小玉,向东而去。

李生上任才十天,就请假回东都探亲。还没到家呢,李太夫人就已经给他物色好了表妹卢氏,两人还定了婚约。李太夫人一向严厉,李生不敢拒绝,只好应承下来,准备迎娶。卢家也是名门望族,嫁女儿给别家,聘礼至少要百万起步,少了这个数,这事儿可就不成了。

李生家里穷得叮当响,这事儿得借钱,于是他就找了个借口,去亲戚朋友家借钱,从江淮一带跑了个遍,从秋天跑到了夏天。李生知道自己辜负了和小玉的盟约,也超过了约定的回期,他怕小玉还等着他,就托人带话,让她别再抱希望了。

小玉自从李生逾期未归,就四处打听他的消息,可听到的都是些模棱两可、天天变样的说辞。她找巫师卜卦,求神问卜,满心怨恨,就这样过了一年多,她躺在空荡荡的闺房里,病得越来越重。虽然李生的书信已经断绝,但小玉还是不死心,她托人给亲戚朋友送钱,让他们帮忙传消息。她求人心切,钱财却越来越少,最后只好偷偷让侍女卖掉箱子里的衣物首饰。这些东西大多都寄放在西市寄附铺侯景先家里出售。

有一次,小玉让侍女浣沙拿着一只紫玉钗去侯景先家卖。路上,她们碰到了一个宫里做玉器的工匠。这工匠一见浣沙手里的紫玉钗,就认了出来,说:“这钗子是我做的。去年霍王小女儿要上头,让我做的,给了我一万钱。我一直都记得。你们是什么人,这钗子怎么会在你们手里?”

浣沙说:“我们小娘子就是霍王的女儿。家里败落了,她嫁了个丈夫,昨天去东都了,一直没消息。她心里郁闷,病了一年多了。现在让我们卖这钗子,好派人去打听他的消息。”

那玉工听了,伤心得掉下泪来,说:“贵人家的儿女,落到这种地步,真是让人伤心。我这把老骨头也快撑不住了,看到这种盛衰变迁,真是受不了。”

于是他就带着浣沙去了延先公主家,把这事儿都说了。公主也伤心了好一阵子,给了浣沙十二万钱。

这时候,李生定下的卢氏女在长安,李生已经付完了聘礼,就回家送县去了。那年腊月,他又请假进城探亲,悄悄找了个地方住下,没让人知道。他有个表弟叫崔允明,是个明经出身的人,性格厚道,以前常跟李生在郑氏家里一起喝酒聊天,关系很好。崔允明每次得到李生的信,都会告诉小玉。小玉也常拿些柴米油盐的东西给崔允明,崔允明很感激她。李生到了长安,崔允明就把这事儿告诉了小玉。小玉又恨又叹,说:“天下怎么会有这种事儿!”

她请了很多亲戚朋友来帮忙找李生,可李生觉得自己逾期负约,又知道小玉病得厉害,心里惭愧,怎么也不肯去见她。他每天早出晚归,就想避开小玉。小玉日夜哭泣,吃不下睡不着,就想见李生一面,可一直没机会,心里的怨恨越来越深,最后病倒在床上。这事儿在长安慢慢传开了,那些风流人士都感叹小玉的多情,那些豪侠之士都骂李生薄情。当时已经是三月了,大家都出去春游。李生和几个朋友去崇敬寺看牡丹花,走到西廊的时候,他一边走一边哭着吟诗。他的密友京兆韦夏卿也在场,他对李生说:“这春光多美啊,草木茂盛,花朵艳丽。可怜的郑卿,却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含冤受屈!你终究能狠下心来抛弃她,真是个狠心的人。大丈夫的心,不应该这样。你应该好好想想!”

就在李生犹豫不决之际,突然一位英俊潇洒的豪杰出现了。他身着轻黄色的纻衫,背着弓箭,气质非凡,衣服轻飘飘的,宛如神仙下凡。身后跟着一个剪着短发的小胡人,悄咪咪地跟着听。不一会儿,豪杰就上前向李生拱手行礼,说道:“您不就是李十郎吗?我家祖籍山东,和皇家还有亲戚关系呢。虽然我不像您那样文采飞扬,但我一直很仰慕您这样的贤才。早就听闻您的名声,一直都想见您一面。今天真是幸会,能见到您真是太好了。我家离这儿不远,家里也有歌舞娱乐,还有八九个美女和十几匹骏马,您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只求您赏光一去。”

李生的朋友们听了这话,都纷纷赞叹不已。于是李生就和豪杰一起骑马前行,转过几个街坊,就来到了一个豪华的地方。李生一想到离郑家这么近,就不想去了,便找个借口想回去。豪杰却说:“我家就在附近,您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呢?”说着就拉住李生的马,硬拉着他往前走。

就这样,一行人很快就到了郑家附近。李生心里开始发慌,想调转马头回去。豪杰见状,立刻命令几个仆人抱住李生,迅速把他推进车里,然后命人锁上门,大声报告:“李十郎到了!”

郑家上下一片惊喜,声音都传到了外面。

就在前一天晚上,小玉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穿着黄衫的丈夫抱着李生来到她的席边,让她脱鞋。她惊醒后告诉母亲这个梦,还自己解释说:“鞋,谐音谐,意味着夫妇再次结合。脱,谐音解,意味着既然结合了又要分开,这应该是一个永别的预兆。看来我们马上就要见面了,但见面之后,我就要死了。”

第二天早上,小玉请求母亲帮她梳妆打扮。母亲见她久病初愈,精神状态还有些混乱,就没太在意她的话,只是勉强帮她梳妆。刚梳完妆,李生就真的来了。小玉病了很久,连翻身都需要人帮忙。但一听说李生来了,她竟然一下子站了起来,自己换了衣服走出去,仿佛有神灵相助。

见到李生后,小玉愤怒地盯着他,一句话也不说。她瘦弱的身躯显得如此娇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她不时地掩住衣袖,回头看向李生,眼中满是感伤和怨恨。在场的人都被她的情绪所感染,纷纷叹气哽咽。

就在这时,突然有几十盘酒菜从外面送了进来。大家惊讶地看着这些菜肴,急忙询问缘由。原来这些都是豪杰派人送来的。于是大家开始摆放酒菜,围坐在一起。小玉侧过身去,斜眼看了李生很久,然后举起一杯酒倒在地上,说道:“我身为女子,命运如此悲惨。你身为男子,却如此负心。我年轻貌美,却含恨而终。母亲还在世,我却不能供养她。从此以后,我再也不能享受丝竹管弦之乐了。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李君啊李君,我们今天就永别了!我死后一定会变成厉鬼,让你的妻妾终日不得安宁!”

就在那刹那,他左手紧紧握住那人的臂膀,酒杯重重砸向地面,瞬间破碎,伴随而来的是他长长的痛哭,几声号哭后便溘然长逝。母亲颤抖着抱起她的尸体,轻轻地放在他的怀中,让他呼唤,但她的身体已经冰冷,再也无法苏醒。

他为她换上了素白的丧服,日夜守在遗体旁,哭得撕心裂肺。在即将下葬的那个夜晚,他恍惚间竟在玉穗帷帐中见到了她。她容颜依旧,美丽如初,身着石榴裙,紫色的内衬,红绿相间的披肩。她斜倚在帷帐旁,手中牵引着绣带,回头对他说道:“感谢你送我最后一程,你的情意我铭记在心。即便身处幽冥之地,我又怎能不为之感动。”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便消散在空气中。

次日,她在长安御宿原被安葬。他站在墓前,痛不欲生,哀号过后才缓缓离去。

一个月后,他迫于家族压力,迎娶了卢氏。但心中的伤痛难以愈合,他整日郁郁寡欢。夏日五月,他与卢氏一同回到郑县。刚到县里没几天,一天夜里,他正与卢氏同寝,突然帐外传来阵阵叱喝之声。他惊慌地望去,只见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容貌俊美,躲在幔帐后,连连向卢氏招手。他吓得跳起,绕着幔帐转了几圈,那男子却突然消失不见了。

自此以后,他心中疑云重重,对卢氏猜忌万分,夫妻之间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和睦。尽管亲友们多次劝说,他的疑心也只是稍微减轻了些。

又过了十来天,他从外面回来,见卢氏正在床上弹琴。突然,一个一寸多方的斑犀细花盒子从门外飞了进来,落在卢氏怀中。他打开盒子,里面有一封同心结,还有相思子两颗、叩头虫一只、发杀觜一根和一些驴驹媚。他顿时怒不可遏,咆哮如虎,拿起琴砸向卢氏,逼她说实话。但卢氏始终不肯解释。

此后,他常常对卢氏拳打脚踢,甚至将她告上了公堂并最终将她赶出家门。卢氏离开后,他对身边的侍女丫鬟也充满了猜忌和嫉妒,稍有不满便痛下杀手。

有一次,他在广陵游玩时,遇到了一位名叫营十一娘的名姬,她容貌娇艳,他十分喜欢。每次与她相对而坐时,他总会向她讲述自己过去如何猜忌并杀害那些女子的事,企图以此来恐吓她,维持家中的清静。他外出时,会用浴斛将营十一娘罩在床上,四周封得严严实实,回来时必定仔细检查后才打开。他还藏有一把锋利的短剑,常对侍女说:“这是信州葛溪铁打造的,专门用来斩断那些罪孽深重的头颅!”

他对待所见的每一个女子都充满了猜忌和疑虑,以至于他三娶之后,情况依然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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