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成祺柔和了语调。
看到自己一向不喜与人接触的孩子如今变得愿意出屋子，愿意同人说话，她这个当母亲的，自是打心眼里为他感到开心。
哪怕她素来认为乖巧听话的孩子今日偷偷瞒着她跑出了府邸，哪怕他为了另一个人同自己顶嘴，二太太的心里还是高兴的。
只是那个丫头……可是从坟地里出来的人哪！
像柳叶那样好端端的人碰上那个丫头，都会变得痴痴呆呆的，更何况她这个自小就体弱多病的孩子？
二太太越想越觉得不行，方才才因为自己儿子的坚持而泛软的心脏又开始变得冷硬起来。
“小祺，不可以！母亲只有你这么一个孩子，不能让你去冒险！母亲知道，母亲刚才说的话的确是有些过分，可是那个丫头，真的很邪乎，你要是和她走得太近，指不定会出什么事儿呢！”
“你瞧瞧她回到府上的这段日子，出了多少事了？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甚至还做出了夜不归宿的事情来！若不是老太太下了死令压着，你以为她还能像现在这般恣意潇洒？”
二太太见说不动书成祺，就搬出了她听到的关于昔年的桩桩件件说给书成祺听。
“母亲！祖母不是说了那件事任何人都不得再提么？！”
书成祺皱起了眉头，音调陡然拔高，吓得二太太楞在了当场。
“小祺……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为了一个才认识不到几天的野丫头这么同我说话？”
二太太似是被书成祺这般模样给惹得极为伤心，嘴唇翕动，紧跟着豆大的泪珠儿就像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了下来。
书成祺心头烦躁，柔和了面色想要安慰安慰自己的母亲，可一想到自己母亲的性子，他若是此刻态度软了下来，他的母亲肯定会逼着他承诺不再同昔年来往才会作罢！
他……怎么可能会做出那样的事来？
他的妹妹，此刻说不定还等着他去祖母那里救她呢！
想到这里，书成祺豁然起身，身子却因为这么一个激烈的动作晃了几晃，惹得二太太眼泪都顾不上擦，忙着急的看过来。
“小祺，是不是又不舒服了？你瞧瞧，你就听母亲一句，别同那个丫头来往了，不然真的会害死你的！难不成你想让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么？”
二太太搀着书成祺的胳膊，声泪俱下。
书成祺闭着眼睛，等着这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过去，才缓缓开口又不失坚定的说道：“母亲，儿子并无此意。但是昔年是孩儿真心喜欢的一个妹妹，恕孩儿不能顺了母亲的意。”
“刷拉”一声门响，书成祺迈步从明亮的屋内走了出来，灯光将他纤瘦的身影拉得更长。
翠竹林里，被困住了找不到出路的昔年将二人方才的对话都听在了耳朵里。
连翘亦然。
她就说那些流言蜚语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嘛，现在好了，小姐好不容易有个能说得上话的人，如今只怕是又要没了。
不是她不相信书成祺，也不是她没有听到方才书成祺的话，只是一个是相依为命的母亲，一个是才认识几天不到的妹妹，怎么看，也是前者更亲一些吧？
若是二太太坚持，时日一长，难保四少爷不会改变主意。
连翘抿了抿唇，抬眼偷偷觑了一眼昔年的神色，迟疑道：“小姐，咱们还去拜见二太太么？”
其实她更想说的是既然二太太这么瞧不上咱们，咱们也犯不着腆着脸凑上去找不痛快，但是她不能这么说……
气氛，静谧。
半晌，昔年抬眸，隔着翠竹林往仍旧亮着灯的屋子看了两眼，道：“去吧，咱们都走到这儿来了，若是被其他人瞧见了，回头给二伯母一说，岂不是更尴尬？”
确实是够尴尬的。
本来只是想着来拜会一下，没想到正巧听到了母子二人的对话，明知道人家不待见自己，现在却只能硬着头皮去……
能不尴尬么？
好在比起方才她们连路都找不着的境况，此时不过是去拜会一下二太太，只要自己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自然也就没那么尴尬了。
昔年如此自欺欺人的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
屋内，二太太还因为书成祺拂袖离去的事情黯然神伤，此刻听得清浅的脚步声在廊下响起，二太太几乎是一刻也不敢耽搁的就冲到了门口去——
一定是小祺回来了。
呃……
昔年的手还保持着叩门的动作，就被一个年约三十来岁的妇人给猛地抱住了腰身。
反观二太太，她还以为是书成祺回来了，所以根本就没来得及去看来人的面容，毕竟这么些年来，只有二房屋里的人才会在二房的地界儿走动，她自然而然的就以为是书成祺，又如何会想到竟会是旁人？
跟在昔年身后的连翘也被这突来的变故给惊愣得回不过神来。
大脑懵懵的同时却又止不住思索是不是方才她们听岔了，其实二太太心里是喜欢小姐的，不然为何一见到小姐就如此热情的拥抱小姐呢？
“早前就听四哥说二伯母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如今看来，四哥倒真是没有骗我。”昔年弯了唇，神态自然的从二太太怀中退出来，对着二太太屈膝施礼，“昔年见过二伯母，给二伯母请安。”
适才还在自个儿儿子面前让儿子远离的人眼下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二太太笑得有些勉强，不过好在没有直接让人把昔年她们给轰出去。
这多少让昔年的心安定了些许。
“年丫头是吧？来来，快些进屋子来坐，那些下人不知道躲哪儿去偷清闲了，竟连年丫头你过来都没人来通禀一声，差一点就让二伯母失态了，真是让人笑话。”
二太太微微弯唇，领着昔年进了屋子，又吩咐了丫头去准备一些瓜果点心，这才坐下来得空来细细打量面前的少女。
少女穿着惯常的红色宽袍大袖，一头青丝被悉数用同色的缎带束在了脑后，红唇轻抿着，即便是察觉到了有人在打量她，也依旧端端正正的含笑坐在凳子上，没有丝毫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