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眼村的井台边,总蹲着个愣头青,名叫水根,打水的本事差得离谱。明明前儿还出水的井,经他一打就见底;新找的泉眼,他一挖就冒泥沙。村里的老井把式见了就摇头:“水根这娃,怕是跟水犯冲,好端端的泉眼都能被他堵了!”
这天水根去山货摊换井绳,在个破麻袋里摸到只旧水壶,粗陶做的,壶嘴缺了块,壶身刻着个“泉”字,看着比他爹那只漏水的还寒碜。摊主说:“这是前清找水匠的家什,五文钱拿走,埋地里能自己冒水珠。”
水根抱着水壶回了村,扔在井台边。半夜他被“咕嘟”声弄醒,举着松明火一看,那水壶自己在地上转,壶底往土里钻,不一会儿就冒出串水珠,壶口还站着个戴草帽的老汉影子,拄着探水杆笑:“傻小子,村东头的石缝里有水!”
“活的?”他吓得差点把火把扔水壶上,影子突然摆手,声音带着股土腥味:“瞎咋呼啥?我是光绪年间的找水匠,名叫泉老根,寻水时掉进枯井,手里还攥着这水壶呢,魂就附在上面了。”
水根摸着壶身的裂纹,陶土还带着点潮气。“你会找水?”泉老根的声音带着股得意:“不光会找,还能闻出水的动静,哪块地底下藏着活水,哪口井要干涸,我这壶底一潮就知道。”
第二天村西头的王大户要打新井,请来的风水先生指着晒谷场说“这儿有水”。水根刚要帮着挖坑,旧水壶突然自己滚过去,壶嘴对着场边的老槐树,“咕嘟”冒起水泡——原是晒谷场底下全是石头,槐树根下才藏着暗河。
“挖这边!”水根抱着水壶拦着,王大户骂他多事,可风水先生挖了半天只刨出碎石头,只好换地方。果然在槐树下挖了三尺,清泉“咕嘟”冒出来,比村里任何一口井都甜。
王大户送来两担白米,水根红着脸推:“是这水壶灵。”水壶在井台上“咕嘟”转了圈,像是在说“算你实诚”。
打这起,水壶成了水根的“活泉眼”。
有回开春闹旱灾,村里的井都见了底,李奶奶的孙子渴得直哭。水根刚要往山里找水,水壶突然“咕嘟”往村后的石崖滚,壶身的水珠连成线,在崖壁上画出个“缝”字。他顺着水壶指的方向凿,果然在石缝里找到股细流,接了半桶水救急。
李奶奶把家里仅存的红糖塞给他,水根死活不收,水壶在旁“咕嘟”轻响,像是在叹气。
井台旁有个洗衣的姑娘,名叫水花,总系着块蓝布围裙,捶衣裳的木槌抡得比谁都响。她爹原是修渠的把式,三年前带人挖渠时被塌方埋了,水花就靠帮人洗衣攒钱,每天等水根收工,给他端碗晾好的井水,碗里总漂着朵野薄荷。
这天水花又来送水,红着眼说:“有人在渠边见着爹的工具,说渠底下有暗河,爹是被人故意推下去的,好独吞找水的功劳。”水根刚要皱眉,水壶突然“咕嘟”往渠边滚,壶底的水珠凝成个“洞”字,还点了点渠坝——是说渠坝下有个暗洞,藏着证据。
“去渠坝底下找!”水根拉着水花往渠边跑,泉老根的声音在壶里喊:“我闻着那洞有铁腥味,你爹的凿子准在里面!”俩人果然在渠坝的暗洞里找到凿子,上面刻着日期,比塌方的日子早三天,证明是有人后来动了手脚。
水花拿着凿子去报官,当年偷换图纸的工头被抓了,她爹的冤屈总算洗清。水花给水壶编了个草套,上面绣着条小鱼,比画的还灵动。水壶“咕嘟”蹭了蹭草套,像是在笑。
麻烦找上门是在夏末。被抓的工头有个兄弟当了县吏,说水根用“妖壶”惑众,带着衙役来抢水壶,要砸了它填井。“这是救命的壶!”水根把水壶抱在怀里,衙役举着棍子就打。
水壶突然“咕嘟”炸开,壶里的水变成雾气,在空中显出县吏偷偷引河水浇自家田的画面,连他哪年哪月截了多少灌溉水,挖了多少暗沟,都看得清清楚楚。“你看着百姓渴死,自己却偷水浇地,还有脸抢水壶?”泉老根的声音像炸雷。
周围的村民都围过来看,县吏的脸白得像纸,带着衙役灰溜溜地跑了,连掉在地上的令牌都忘了捡。
水根用县吏赔的钱,领着村民修了条新渠,把山泉水引到村里,水花的爹当年没完成的渠总算通了。水壶摆在渠头的石台上,谁来挑水都要先敬它一瓢,说这水壶里住着水神。
有天夜里,水壶突然不冒水了,陶土的颜色慢慢变深。“我要走了,”泉老根的声音越来越弱,“看着你们喝上放心水,我也算对得起这双手了。”水根和水花抱着水壶掉眼泪,壶底最后积出个“润”字,才慢慢干了。
第二天早上,水壶变成了只普通的旧陶壶,再也不会自己冒水了。
水根把水壶擦得干干净净,摆在渠头的祠堂里。他跟着老把式学看水脉,找水的本事越来越强,村民们都说,经他手找的水,能浇得庄稼格外旺。水花洗衣时,总爱对着渠水笑,说:“泉爷爷,今天的水可甜了。”
有回孩子们围着水壶问:“水根哥,这壶真能自己找水?”他摸着壶身笑:“它找的不是水,是人心。心要是向着大伙,再干的地也能挖出泉;人要是存着善念,再难的坎也能淌过去。”
风从渠边吹过,带着水汽“咕嘟”响,像是泉老根在哼找水歌,又像是渠水在石缝里唱歌,听得满田的庄稼都绿得发亮,把泉眼村的日子,润得滋滋润润,暖乎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