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镇的首饰铺里,有个小伙计叫照不清,擦镜子总留手印,辨首饰真假更是一塌糊涂。掌柜的举着铜尺敲柜台:“你这眼,还不如块磨花的铜镜!再弄错,就去扫茅房!”
这天照不清去旧货摊找麂皮,在个破木匣里摸到面旧铜镜,青铜的,边缘缺了个角,镜背刻着朵缠枝莲,镜面蒙着层绿锈,看着比他擦坏的残镜还寒碜。摊主说:“这是前清绣坊的物件,五文钱拿走,能照出人心的真假。”
照不清揣着铜镜回了铺,扔在首饰盒旁。半夜他被“嗡嗡”声弄醒,点上油灯一看,那铜镜自己在转,锈迹簌簌往下掉,露出亮闪闪的镜面,照出个穿襦裙的姑娘影子,捏着绣花针说:“傻小子,那支金钗是假的!”
“活的?”他吓得差点把油灯扣镜面上,影子突然停手,声音脆得像玉佩相撞:“瞎咋呼啥?我是万历年间的绣娘,名叫镜娘,被人用假金钗骗走了嫁妆,气绝时还攥着这镜子,魂就附在上面了。”
照不清摸着镜边的缺口,青铜凉丝丝的。“你能辨真假?”镜娘的声音带着股绣线香:“不光能辨,还能照出物件的来历,谁的首饰藏着亏心事,谁的玉佩带着福气,我这镜面一暗就知道。”
第二天绸缎庄的王掌柜来当金镯,说急着用钱周转。照不清刚要称重量,铜镜突然自己跳过去,镜面对着金镯“嗡嗡”响,映出个“铅”字——原是镯子里掺了铅,看着沉实则不值钱。
“这镯子当不了高价,”照不清把铜镜往回挪,“您还是另寻去处吧。”王掌柜骂骂咧咧地走了,转天就听说他用假镯子骗当铺,被抓去打了板子。
照不清挠着头笑:“你比掌柜的火眼金睛还灵。”镜娘在镜影里“咯咯”笑,像是在说“那是自然”。
打这起,铜镜成了照不清的“活眼”。
有回镇东头的李奶奶来赎银簪,说那是亡夫留的念想,上次当得急,现在凑够了钱。照不清刚要找账本,铜镜突然“嗡嗡”亮起来,镜面映出个“真”字,旁边还浮着半块碎玉——原是李奶奶的簪子被伙计换成了仿品,碎玉是原配的记号。
“您的簪子被换了,”照不清指着碎玉,“我这就去找!”果然在伙计的箱子里找出真簪子,李奶奶抱着簪子掉眼泪,非要把祖传的银戒指送他,照不清摆手:“是这镜子懂人心。”
首饰铺隔壁有个錾刻的姑娘,名叫银花,总戴着副铜顶针,錾的花纹比画的还细。她爹原是银匠,三年前被诬陷用假银器,关进大牢,银花就靠錾活攒钱打点,每天等照不清收摊,给他送个錾花的小铜盒,里面总装着两块糖。
这天银花又来送铜盒,红着眼说:“那诬陷爹的奸商,现在开了银楼,用的还是我家的錾刻花样,连招牌都学着叫‘银记’。”照不清刚要叹气,铜镜突然“嗡嗡”照向银花的铜盒,镜面显出个“模”字,还映出个暗格——是说爹当年的真模具藏在老柜的夹层里。
“去老柜找模具!”照不清拉着银花回家,镜娘在镜里喊:“我闻着那模具上有松香,定在装焊药的罐子里!”俩人果然在罐底找出模具,上面刻着只有银花爹才会的记号,比奸商的仿品精细百倍。
银花拿着模具去报官,奸商被摘了招牌,她爹的冤屈也洗清了。银花给铜镜做了个锦套,上面绣着面小镜子,比真的还精巧。铜镜“嗡嗡”蹭了蹭锦套,像是在夸“手巧”。
麻烦找上门是在腊月。被扳倒的奸商有个兄弟当了巡检,说照不清用“妖镜”坏他生意,带着衙役来抢铜镜,要砸了它熔成铜块。“这是辨真假的镜!”照不清死死抱着铜镜,衙役举着棍子就打。
铜镜突然“嗡”地炸开,镜面变得跟门板大,照出巡检藏在箱底的赃物,连他哪年哪月收了多少假首饰,送给哪个上司,都看得清清楚楚。“你揣着一箱子假货充清官,还好意思管别人?”镜娘的声音像银铃炸响。
周围的百姓都围过来看,巡检的脸白得像纸,带着衙役灰溜溜地跑了,连掉在地上的腰牌都忘了捡。
照不清用巡检赔的钱,盘下了首饰铺,银花的爹也来当师傅,俩人一个辨真假一个做新活,铜镜摆在柜台中央,谁来打首饰都要先照一照,说这镜子照过的物件,戴着都安心。
有天夜里,铜镜突然不亮了,绿锈慢慢爬满镜面。“我要走了,”镜娘的声音越来越弱,“看着你们把真假辨清,我也算对得起这双眼了。”照不清和银花抱着铜镜掉眼泪,镜面最后映出个“诚”字,才慢慢暗下去。
第二天早上,铜镜变成了块普通的旧青铜,再也不会自己亮了。
照不清把铜镜擦得锃亮,摆在铺里最显眼的地方。他辨首饰的本事越来越强,顾客们都说,经他手的物件,假的进不来,真的错不了。有回孩子们围着铜镜问:“照大哥,这镜子真能照出真假?”他摸着镜面笑:“它照的不是物件,是人心。心诚的人,戴铜器也像金;心假的人,穿绫罗也像破布。”
风从铺门的缝隙钻进来,吹动铜镜“嗡嗡”轻响,像是镜娘在绣花纹,又像是银器在柜台里唱歌,听得满铺的珠光宝气都带着暖意,把琉璃镇的日子,照得明明白白,亮堂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