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死城,一处早已被遗忘的角落。
这里是时间的废墟,灰尘在凝滞的空气中缓缓沉降,覆盖了每一寸断壁残垣。与远处地府集团总部那座不夜天城的光辉相比,此地宛如一个被世界遗弃的黑洞,寂静得能听见魂魄最深处的回响。
林绝独自站在这里。
这里是他重生的起点,是他作为“沈筹”开始一切的地方。
他选择在此地,完成与过去的最后告别。
风停了,光也似乎在这里凝固。林绝闭上双眼,任由记忆的洪流冲刷自己的神魂。
最先浮现的,是前世的血海。
仙界的崩塌,战友的尸骸,那几位高高在上的仙帝带着讥讽与冷漠的嘴脸。刻骨铭心的仇恨曾是他重生的唯一燃料,支撑着他从无尽的死亡中爬起。
但此刻,当这些画面再次闪过,林绝的心湖却波澜不惊。
那份曾足以焚烧三界的怒火,如今只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琉璃观看的遥远焰火,虽仍炽烈,却再也灼烧不到他的内心。
仇恨,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
紧接着,今生的画卷徐徐展开。
是初见时,白无常那张写满“不靠谱”却总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的脸。
是崔判官一边抱怨着KpI,一边却为他处理好所有后顾之忧的絮叨背影。
是钟馗醉酒后的豪迈大笑,是牛头马面憨厚而坚定的眼神,是那一个个被他从生死线上拉回、眼神从迷茫变得坚毅的鬼差……
还有人间界,那些与他并肩作战的伙伴,那些因他的存在而得以安宁的城市。
这些记忆,温暖而鲜活,带着生命的质感与温度,一点点渗透他神魂的每一个角落。
林绝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释然的微笑。
那不是面对大功告成的欣慰,也不是战胜宿命的骄傲,而是一种最纯粹的、卸下所有重担的轻松。
(内心独白)“前世的林绝,到此为止了。”
(内心独白)“今生的沈筹,也该有个结局……”
(内心独白)“原来,这才是重生的全部意义。”
复仇只是起点,而守护,才是终点。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眸光清澈如洗,再无一丝迷茫与挣扎。
他心念一动,那本古朴厚重的【因果倒转之书】无声地悬浮在他面前。
书页自动翻开,没有文字,没有图像,只有一道道无形的信息流,直接涌入他的意识深处。
那便是……代价。
林绝“看”到了。
他看到白无常和黑无常站在他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眉头紧锁。
“老白,我怎么总觉得……这里好像少了点什么?”黑无常挠着头,满脸困惑。
白无常环顾四周,最终摇了摇头:“错觉吧,这里一直就是这样。走,开会了,今天崔判官又要念叨集团的创始纲领了。”
画面一转。
崔判官站在十殿阎王面前,慷慨陈词:“地府集团的创立,是十殿共同努力、顺应天道的结果,这份功绩,属于整个地府!”
他的记忆里,那个一手缔造了这一切的年轻人,从未存在过。
钟馗,孟婆,阿傍,罗刹……
所有他珍视的伙伴,所有他拯救的生灵,所有他改变的规则,都依然存在着。
唯一消失的,是他自己。
他的一切痕迹,一切功业,一切存在的证明,都将被世界法则彻底抹去,归于虚无,仿佛他从未踏足过这三界六道。
他将被世界……彻底遗忘。
这是比死亡更彻底的虚无,是比魂飞魄散更残酷的终结。
【因果倒转之书】的意志冰冷地呈现着这一切,像是在进行最后的警告。
书页的中央,一个由光芒构成的、散发着至高法则气息的手印图案,缓缓浮现。
这是最终的确认。
一旦按下,再无回头之路。
林绝的目光扫过那些“遗忘”了他的伙伴们的幻象,眼神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反而流露出一抹前所未有的温柔。
被遗忘,又如何?
你们安好,便胜过我被万世铭记。
他平静地伸出手,没有丝毫的迟疑与颤抖。
在那只手即将触碰到光芒手印的瞬间,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出了那句为自己两世人生画上句点的结语。
“我,确认。”
轰——!
当他的手掌按下的瞬间,整个世界仿佛都静止了。
【因果倒转之书】爆发出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璀璨光芒,将这片被遗忘的角落照耀得如同宇宙初开。
光芒的中心,书页之上,八个大道至理所化的金色古字缓缓浮现,烙印在林绝的瞳孔深处。
“功过由人,我道不孤。”
下一刻,这本承载着无上因果的圣物,连同那八个字,骤然碎裂。
它没有化为齑粉,而是化作了亿万点柔和的光雨,飘飘扬扬,洒向整个地府世界。
每一滴光雨,都融入了大地,融入了轮回,融入了法则的脉络之中。
他的牺牲,他的选择,已经成为了这个世界得以延续下去的基石。
光芒散尽。
荒废的角落重归寂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林绝独自站在原地,身姿笔挺如松,神情平静而坚定。他眼中的世界,褪去了一切的因果牵绊,只剩下最纯粹的色彩。
选择已经做出,尘世再无牵挂。
他抬起头,望向远处那座由他亲手建立的璀璨城市,目光穿透了时空。
那么,在被彻底遗忘之前,就剩下……最后的告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