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地府的纪元,在宁静与秩序中拉开了序幕。
忘川河的水,前所未有地清澈。河面上不再漂浮着挣扎的怨魂,只有载着新生魂魄的渡船,在柔和的引魂灯光下,悄无声息地滑向彼岸。
奈何桥上,队伍井然有序。孟婆汤的分配实现了全自动化,每一个鬼魂在饮下前,都会对着面前的水镜,看到自己一生的回顾,然后平静地、无悔地踏上轮回之路。
曾经充斥着哀嚎与怨气的十八层地狱,如今变成了“前世罪业清算中心”。冰冷的刑具被废弃,取而代之的是一套精准的功过计算系统,每一个惩罚都对应着生前的罪孽,公平得让所有受罚者心服口服。
一切都好得不像话。好得,让人心慌。
地府集团总部,顶层执行官办公室。
崔诀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这片由他亲手参与缔造的崭新世界。数据流在他的视网膜上飞速闪过,每一项指标都完美得无可挑剔:轮回效率提升300%,鬼魂怨气指数下降至历史最低,员工幸福度……持续攀升。
他本该感到骄傲,感到欣慰。
然而,一阵无法言喻的空虚,却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转过身,看向会议室里那张为首的、永远空着的椅子。每一次开会,所有人都默契地绕开了那个位置。
“一切都走上了正轨,可为什么……”
崔诀伸出手,似乎想触摸那片虚无的空气,声音低沉而沙哑。
“我总觉得,我们好像弄丢了最重要的东西?”
……
技术研发部内,织忆正对着一道道复杂的系统代码进行最终复盘。
这套名为“天网”的轮回监管系统,逻辑之缜密,架构之宏大,简直是鬼斧神工。它完美地解决了数万年来地府运转中的所有弊病,让一切都变得高效、透明、公正。
她纤长的手指在虚拟屏幕上划过,眼中闪烁着惊叹与痴迷。
“这种不计成本的冗余设计,这种大胆到疯狂的底层构想……太完美了。”
织忆下意识地喃喃自语:“这一定是‘他’的设计……”
话音刚落,她猛地一怔。
“他”?
“他”是谁?
一个模糊的、穿着白衬衫的背影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快得抓不住痕迹。心脏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她瞬间白了脸色。
为什么……会想起一个不存在的人?
……
一线执法部。
黑白无常正在整理新版“一键索魂”App的用户反馈。
“老黑,你看这条,一个阳间修士说,自从用了我们的App,他抓捕游魂的效率比以前高了十倍,问我们能不能开个年度会员。”白无常笑着说道。
“这App确实是天才的设计。”黑无常点点头,随即又皱起了眉,“不过,说来也奇怪。”
他点开后台的项目信息页。
“这个App的底层构想真是天才,但项目发起人那一栏为什么是空的?”
白无常凑过来看了一眼,也是一脸困惑:“是啊,这么大的功劳,怎么会没人署名?系统bUG吗?”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怪异。
仿佛有一块巨大的拼图,被人硬生生抽走了最核心的那一块,留下的空白,让整个世界都显得不再完整。
牛头马面刚刚结束了一次跨界抓捕任务,押送着一个穷凶极恶的魔头返回。过程顺利得不可思议,新的缚魂锁链和空间传送技术,让对方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没劲。”牛头一屁股坐在休息室里,闷闷不乐,“想当年,跟着……跟着谁来着?咱们去西天灵山堵门,那才叫刺激。”
马面也挠了挠头:“是啊,我总记得有个特别疯狂的计划,但怎么也想不起来细节了。”
这种集体性的记忆缺失,像一层薄雾,笼罩在所有核心成员的心头。
他们享受着前所未有的便利与和平,却也感受着前所未有的失落与茫然。
新地府纪元一百年庆典。
为了纪念这来之不易的新时代,地府集团决定在中央广场,为那位传说中重塑了秩序的奠基者,建立一座丰碑。
这一天,广场上人山鬼海,气氛庄严肃穆。
所有地府高层悉数到场,站在最前排。他们的目光,都聚焦在广场中央那座被巨大红布覆盖的雕像上。
崔诀作为最高代表,缓步走上讲台。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通过扩音法阵传遍整个广场。
“同仁们,朋友们。一百年前,地府沉疴遍地,秩序崩坏,众生皆苦。”
“是‘他’,以无上的智慧和超凡的魄力,为我们擘画了蓝图。是‘他’,以一己之力,清算了旧时代的腐朽,奠定了新世界的基石。”
“我们或许已经记不清他的名字,记不清他的样貌。因为他将自己的一切,都融入了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融入了我们呼吸的每一缕安宁。”
说到这里,崔诀的声音开始微微颤抖。一股没来由的悲伤涌上心头,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他强忍着情绪,走到雕像前,用力拉下了红布。
唰——
红布滑落,露出了丰碑的真容。
那是一座高耸入云的石碑,上面雕刻着一个模糊的人形,没有五官,没有面容,甚至没有性别。
石碑的基座上,空无一字。
没有名字,没有生平。
“我们永远铭记这位无名的英雄!”崔诀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最后一句话。
话音落下的瞬间。
“嗡——”
一股剧烈到无法承受的心痛,猛地攥住了他的心脏!
眼泪,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顺着他的脸颊滚滚滑落。
不止是他。
他身后的织忆,捂住了嘴,肩膀剧烈地颤抖,泪水浸湿了她的手掌。
黑白无常、牛头马面,这些铁骨铮铮的汉子,竟也红了眼眶,泪流满面。
所有参与过那场变革的核心成员,在这一刻,都感受到了同样的、撕心裂肺的悲恸。
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哭。
他们只知道,心口的位置,空了一大块,冷得彻骨。
广场上,千万鬼魂被这股悲伤的气氛感染,陷入了一片肃穆的寂静,只有压抑的、困惑的啜泣声在人群中蔓延。
仪式结束后,人群渐渐散去,但仍有许多鬼魂驻足在无名丰碑前,久久不愿离去。
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小鬼魂,拉了拉他父亲的衣角,仰着头,清澈的眼睛里满是好奇。
“爸爸,为什么英雄没有名字呀?”
他的父亲沉默了很久很久,伸手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
良久,他才用一种近乎叹息的、无比轻柔的声音回答。
“因为他把名字,刻成了我们脚下的每一寸土地。”
镜头缓缓拉高,越过广场,越过高楼林立的中央城区,越过清澈的忘川与宏伟的轮回之门。
整个欣欣向荣、完美运转的新地府,在这一刻,仿佛成了一座无边无际的、沉默的墓志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