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淞然把那张抄录纸翻来覆去看了三遍,手指头在“酉时三刻,金动,槽开”那行字上蹭了又蹭。他抬头咧嘴:“这不就是说,到时候金凤钗一插,机关自己就开了?咱还用刨土?”
李治良端着锅从灶台边挪过来,手还是有点抖,但没打翻汤。他小声说:“那……那咱们明儿真能动手了?”
王皓没答话,把笔记本塞进皮箱,锁扣咔哒一声合上。他抬眼看了看窗,天已经黑透,街面上的路灯昏黄,照得院子门口那一块地像泡在隔夜茶水里。
史策站起身,走到窗边,顺手拉了下窗帘。她动作很轻,眼角却往墙角扫了一眼。那个位置,第三次了——巷口那棵歪脖子槐树底下,站着个人影,穿灰布长衫,戴鸭舌帽,手里捏个本子,正低头写什么。
她没出声,退回桌边,把算盘往怀里收了收,低声说:“外头那个,又来了。”
王皓眉头一跳,起身走到灶台前,拎起空水桶。“我去倒点灰。”
他出门绕到院侧,蹲下假装倒炉灰,眼角余光往墙根一瞟。那人没动,笔还在纸上划,时不时抬头看院门一眼。王皓盯着他袖口露出的一截铅笔,心里算了一下——从图书馆回来不到一个钟头,对方比他们还早到。
他回屋,把水桶靠墙放好,坐下,点了烟斗。火苗亮了一下,他吹灭,烟丝没烧起来。
“阳凡那天送我们出门,笑得太顺了。”史策忽然开口,“他要是真想合作,不会只提钱和安全。他会问图在哪,凤钗怎么用。但他没问。”
雷淞然一拍桌子:“操!敢情那老狐狸早就通风报信了?”
“不止是他。”王皓吐出一口烟味,“我在琉璃厂提过纪山溠口。当时店里除了阳凡,还有个穿蓝布衫的学生模样的人,在翻《楚宫秘记》。”
“那书后来不是出现在桌上?”史策接话,“没人拿,没人还,凭空多出来。守卫第二次回来也不是换班,是盯梢。咱们一走,消息就传出去了。”
李治良手一抖,碗差点落地。他赶紧抱住,额头冒汗:“那……那咱们现在咋办?跑?还是……还是连夜走?”
“不能动。”王皓摇头,“我们现在出门,等于告诉外面的人,我们知道他在看。他一看我们慌了,立马调人堵路。”
雷淞然站起来,抓起靠墙的红缨枪:“那我出去把他揪进来!揍一顿,看他背后是谁!”
“你出去,他就跑了。”史策冷冷说,“揍一顿也问不出东西。这种人,挨打之前就把情报传出去了。”
屋里一下子静了。李治良低头盯着碗里的汤,雷淞然握着枪杆,指节发白。王皓坐着不动,烟斗夹在指间,没点。
过了几秒,史策从包里抽出一张纸,摊在桌上。她拿笔画了条线,从联络处往西拐了个弯,再往北绕,最后停在一片空白处。
“我们可以让他继续看。”她说,“明天照常出发,路线也照常说——去纪山溠口。但他看到的行程,是假的。”
雷淞然眼睛一亮:“你是说,咱们明着走西门,暗地里绕到东边?”
“不。”史策摇头,“我们走西门,也去纪山,但不去溠口。”
王皓看着地图,接话:“溠口南二十里有个废弃驿站,叫凤嘴台。当地人说那儿以前有神仙接露水。地形跟古籍描述对得上。”
“可那是死路啊!”雷淞然急了,“那边全是塌方坡,连条像样的道都没有!”
“正因为是死路,没人会去。”王皓冷笑,“马旭东的人挖过老墓区,佐藤的人盯着溠口。谁也不会想到,钥匙不在主台,在偏庙。”
李治良听着听着,慢慢抬起头:“那……那我明儿还能烙饼吗?”
三人都看向他。
他声音小了点:“要是你们走,我……我能准备干粮。热水也能灌上。守屋的事,我也能做。”
史策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但嘴角松了一点。
王皓笑了下:“烙,管够。你烙的饼比东来顺的还香。”
雷淞然咧嘴:“那必须的!等挖出宝贝,第一顿涮羊肉请你!”
话音刚落,窗外传来轻微响动。三人同时闭嘴。史策缓缓起身,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条缝。
外面那人还在,本子合上了,但没走,站在原地抽烟,烟头一明一暗。
王皓轻轻拍了拍雷淞然肩膀:“今晚照常睡。灯别灭。该说话说话,该吃饭吃饭。让他看个够。”
“那守夜呢?”李治良小声问。
“我和史策第一班。”王皓说,“你和雷淞然后半夜。别睡太死。”
雷淞然哼了一声,坐回椅子,开始拆枪头检查火药。李治良默默收拾碗筷,端进厨房。水龙头哗哗响,他洗得很慢,像是怕漏掉一个角落。
史策坐在桌边,重新摊开地图,用铅笔在凤嘴台位置画了个圈。她没画虚线,也没标方向,就那么一圈,墨迹很重。
王皓靠着墙,烟斗终于点上了。火光映在他脸上,右眉骨那道疤微微发亮。他没看地图,也没看窗外,就盯着门缝里漏进来的一线地面。
外面那人抽完烟,把烟头踩灭,又掏出本子记了两笔,然后转身,慢慢走远了。
脚步声消失后,雷淞然压低声音:“就这么让他走了?”
“让他走。”王皓吐出口烟,“他回去报信,佐藤才会相信我们明天真去溠口。”
“那要是他半夜带人来摸屋呢?”李治良从厨房探出头。
“那就让他摸。”史策淡淡说,“屋里没图,没凤钗,只有半锅野菜汤和一把生锈的铲子。他抢了,也算本事。”
雷淞然笑出声:“哈哈哈,那帮孙子要是知道咱们拿破锅当国宝供着,脸都得绿了!”
王皓没笑,但眼角动了下。他把烟斗磕了磕,熄火,放进衣兜。
史策收起地图,塞进内衣口袋。她活动了下手腕,铜贝轻轻晃了一下。
李治良把最后一副碗筷摆好,走回堂屋,站在门边,望着院子里那盏昏灯。风吹着灯罩晃,影子在地上扭成一团。
“我……我守这儿。”他说。
没人反对。
雷淞然磨完枪,靠墙坐下,枪横在腿上。史策摘下墨镜,擦了擦,又戴上。王皓站起来,走到窗边,拉开一条缝,往外看了很久。
街面空了。
但他知道,那个人没走远。
可能就在隔壁巷子,可能在对面楼上,也可能正趴在某个屋顶,用望远镜盯着这扇窗。
他关上窗,没拉窗帘。
屋里灯还亮着。
四个人,一个站着,两个坐着,一个在厨房擦桌子。
谁也没提睡觉。
谁也没动。
王皓从皮箱里取出洛阳铲,放在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