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皓盯着那行铅笔字,手指在书页边缘掐了一下。史策已经把算盘收进布包,动作利落,没再看那本《楚宫仪典》一眼。
“走。”王皓合上笔记本,夹进怀里,“再待下去,守卫真要来查第四回了。”
史策起身,墨镜压得低,袖口滑下来一点,露出红绳和铜贝。她没去拉,只把手插进衣兜。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阅览室,走廊光线暗,脚步声被地毯吸干净。雷淞然在门口的长椅上蹲着,手里捏个干馒头啃,看见他们出来,立马站直。
“咋样?”他嘴还塞着,含糊地问。
“有谱了。”王皓说。
“那还不快走!”雷淞然一把拽他胳膊,“我在这儿坐了快俩钟头,屁股都麻了!”
三人出了图书馆大门,外头日头偏西,街上人多了起来。王皓左右看了看,领头往东走。史策落后半步,从包里摸出纸条看了一眼,又塞回去。
雷淞然边走边嘀咕:“你们俩刚才在里面神神秘秘的,到底算出啥了?别告诉我就靠一本破书、一个算盘,就把地儿给定下来了?”
“不是靠算盘。”史策说,“是靠脑子。”
“那你倒是说说,那承露台在哪儿?”
史策没答,王皓接话:“纪山一带,溠口附近。台塌了,槽还在。”
“槽?啥槽?”雷淞然皱眉。
“放金凤钗的地方。”王皓说,“古时候搞祭祀,有个石台,中间凹一块,形状像凤嘴。金凤钗就是钥匙,插进去才能开机关。”
雷淞然听得一愣一愣:“你还真信这套?”
“我不信也得信。”王皓拍了拍怀里的笔记本,“七本书里六本提到承露台,三本说它连着地下河,一本写‘祭坛启则水脉动’。这不是巧合。”
“那你怎么知道具体位置?”雷淞然不信。
史策这时开口:“八卦推演。以纪山为中宫,按八方布阵。承露台属兑位,主西方,金气旺时启动。我算了三次,得出一组偏移值,误差不超过五十步。”
雷淞然瞪眼:“你这说得跟神仙掐指一算似的。”
“我不是神仙。”史策淡淡道,“我是人,会算账。”
雷淞然噎住,挠头:“那你这算盘……真比地图还好使?”
“地图是死的。”史策说,“风水是活的。地脉走,水势变,朝代更,山形也会改。可八卦不变,阴阳不乱。”
王皓点点头:“她说得对。燕大图书馆那些图,都是民国新绘的,跟百年前差远了。但地势走向不会骗人。”
雷淞然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叹口气:“行吧,反正我听不懂。只要能找着东西,让我喊你俩祖宗都行。”
王皓笑了下:“不用喊祖宗,等找到宝贝,你请我吃顿肉就行。”
“那必须的!”雷淞然一拍胸脯,“要是真挖出金子,我请你去东来顺涮羊肉,管够!”
说话间,街角巡警晃了过来,挎着枪,帽子戴得端正。三人立刻散开点距离,装作不认识。巡警扫了一眼,见都是穿灰布衣的穷学生样,没搭理,继续往前走。
等巡警走远,王皓才低声说:“以后少说话,多走路。咱们脸都被人记住了。”
“谁记了?”雷淞然不服。
“图书馆那个守卫。”史策说,“他第二次回来,不是换班签字。他是怀疑我们,专门来看我们在不在。”
雷淞然缩脖子:“这么吓人?”
“不怕才怪。”王皓说,“但他没证据,只能盯。咱们不能再去了。”
“那接下来干啥?”雷淞然问。
“回联络处。”王皓说,“把资料理一遍,画张图。”
“还得吃饭。”史策补充,“我饿了。”
雷淞然咧嘴:“表哥肯定煮好汤了,就等咱仨回去。”
果然,推开小院门时,一股野菜味飘出来。李治良正蹲灶前添柴,听见动静回头,脸上一松:“你们可算回来了!汤刚热好,就差你们了。”
锅盖掀开,白气冒上来。李治良拿粗碗盛了三碗,递过来一碗,手有点抖,但比前些天稳多了。
“有用吗?”他看着王皓,声音轻,“我……我没帮上忙,就做了顿饭。”
王皓接过碗,喝了一口,烫得龇牙:“太有用了。这顿饭赶上了好时候。”
李治良一愣,随即咧嘴笑了,眼角泛光:“那……那就好。”
史策坐下,摘下墨镜擦了擦,又戴上。她没喝汤,先从包里掏出算盘和纸笔,摊在桌上。
“来,把资料拿出来。”她说。
雷淞然赶紧把王皓的笔记本抽出来,铺开。李治良也凑过去,虽然看不懂,但眼睛一直盯着。
“这是承露台结构图。”王皓指着简图,“中间凹槽,四角有鸟饰,底下连着暗河。”
“这是地脉走向。”史策在另一张纸上画格子,“乾西北,坎正北,艮东北,震正东……兑在正西,金凤属兑,所以钥匙必须插在西面。”
“你这画的是啥?”雷淞然挠头。
“八宫格。”史策说,“我把纪山当中心,按八卦方位标出山势、水路、风向、土质。再结合古籍里的‘四象拱卫’‘水火相济’,排除不可能区域。”
她拨动算盘,珠子噼啪响:“比如,坎位属水,应在低洼处,但那边是旱坡,不合。离位属火,应在高阳地,可那里林密阴湿,也不对。只有兑位——西边,溠口南二十里,地势缓降,有古河道痕迹,最符合记载。”
王皓点头:“我去过那边,早年有个小庙,后来塌了。当地人叫它‘凤嘴台’,说以前有神仙在此接露水。”
“那就是了。”史策写下坐标,“误差五十步内。”
雷淞然瞪大眼:“你这就定下来了?”
“定下来了。”史策合上纸,“下一步,实地验证。”
李治良听得认真,突然说:“我……我能干啥?”
三人都看向他。
他低头搓手:“我不会算,也不懂书……但我能烧饭,能守夜,能……能跑腿。”
王皓笑了:“你 already 在干了。这汤就煮得挺好。”
李治良脸一红,低头喝汤,嘴角却翘着。
雷淞然翻资料,突然咦了声:“哥,这图上有几个红点,是啥?”
王皓凑过去:“那是我标的老墓葬区。马旭东的人可能挖过,但没找对眼。”
“那咱们是不是得绕开?”李治良问。
“不。”王皓摇头,“他们挖错了地方,反而给我们打了掩护。咱们从他们没碰过的西侧切入。”
史策把坐标抄到小纸片上,塞进内衣口袋。她活动了下手腕,铜贝轻轻晃。
“明天一早就出发?”她问。
“天亮就走。”王皓说,“趁没人注意。”
雷淞然兴奋了:“那我今晚就得睡踏实点,明儿好有力气刨土!”
李治良也放下碗:“我……我明儿早点起,给你们烙饼带路上吃。”
史策看了他一眼,忽然说:“你不用做那么多。”
“我想做。”李治良抬头,声音不大,但清楚,“我不想光看着。”
屋里静了两秒。
王皓拿起烟斗,在桌角磕了磕,没点。他看着桌上摊开的图,忽然觉得这破屋子有点不一样了。
不是因为找到了线索。
是因为有人愿意一起等天亮。
雷淞然正把资料按顺序叠好,突然抬头:“等等,这页背面好像有字。”
他把一张抄录纸翻过来,对着窗光看。
一行极细的铅笔字,印在背面:
“酉时三刻,金动,槽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