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皓没抬头,手指在笔记本上轻轻点了两下。那个穿蓝布衫的男人坐下来后说了几句机关的事,语气熟络得像老同学,可眼神一直在瞟他们摊开的书页。
史策把算盘往袖子里塞了半截,墨镜压低了一点。
就在这时,走廊传来皮鞋踩地的声音,不快不慢,直奔这边来。
一个穿制服的中年守卫走到桌前,肩章上有“北平市立图书馆”几个字,腰间挂着短棍。他看了眼桌上散开的书,又看看王皓和史策,再看一眼蓝布衫男人。
蓝布衫笑了笑:“同志,这两位查的资料有点偏门啊,我怕他们搞破坏。”
王皓合上《古代机关考》,动作不急也不慢。史策的手指搭在笔记本边缘,没动。
“你们是哪个学校的?”守卫问。
“燕京大学。”王皓说。
“学生证呢?”
“还没发。”王皓从怀里掏出那张登记表复印件,双手递过去,“教务处刚批的旁听生资格,名字登在册上了。我叫王志远,这位是陈小梅。”
守卫接过纸条,眯眼看上面的章。王皓不动声色地把铁牌挂在脖子上,另一只手把金凤钗摹本往夹层里推了推。
“这种资料一般教授才查。”守卫说。
“毕业论文要用。”王皓语气平常,“李教授带的课题,研究楚文化里的水利系统。您要是不信,可以去东门问问。”
“李教授?”守卫皱眉。
“李文彬。”王皓说得干脆,“上周还在古籍室看过《水经注》残卷,管理员老赵应该记得。”
史策这时低头翻笔记,笔尖划过一行字:承露台、暗河、祭坛。
守卫盯着她看了两秒:“她为啥戴墨镜?”
“眼睛做过手术。”王皓接话,“强光刺得疼,医生让全天戴着。”
守卫又看向蓝布衫。那人耸耸肩:“我只是提醒一下,最近有人偷拍馆藏文献。”
“我们没拍照。”王皓说,“连钢笔都没拿出来。”
守卫把纸条还回来,目光扫过王皓的灰布衣裳和洗得发白的袖口。这人不像有钱人家的学生,也不像装的。
“十分钟一换班。”守卫终于开口,“下一班是我同事,他会再来查一次。别乱动原件。”
说完转身走了。
蓝布衫坐着没动,手指敲了敲桌面:“你们这论文写得挺细啊。”
“还行。”王皓翻开《江汉考古录》,“就是难找参考资料。”
“我可以帮忙。”蓝布衫压低声音,“我知道纪山那边有个老道士,手里有本手抄的《楚宫秘记》。”
王皓笑了笑:“等我把眼前这几本看完再说。”
蓝布衫站起身,临走前看了眼史策的算盘:“你这算盘挺旧的。”
“祖传的。”史策头也不抬。
人一走,王皓才松了口气。他摸了摸烟斗,没掏出来。
“刚才差点露馅。”他说。
“你递证件的时候手都没抖。”史策轻声说,“我还以为你要跟他吵起来。”
“吵有用吗?”王皓翻开笔记,“咱们现在是‘合法读者’,得演到底。”
史策摘下墨镜擦了擦,眼角有点红。她在想刚才那一瞬——如果守卫坚持要上报,或者直接收走登记表,他们根本没法解释。
但她没说这些。她只是重新戴上墨镜,把算盘摆在腿上,开始拨珠子。
王皓继续看书。他找到一段记载:“……承露台者,聚天露以通幽冥,设机关于地脉交汇处……”
他用铅笔圈住这句话,又翻到另一页。
外面走廊又响起脚步声,这次是轻的,像是布鞋。
王皓抬眼一看,是个年轻管理员抱着一摞书走过来,看了他们一眼,没停。
“下一个班还没来。”王皓低声说。
“那就抓紧。”史策盯着算盘,“我算了三遍,‘承露’这个词在七本书里出现十一次,其中八次和‘祭’连用。”
“说明它不是普通建筑。”王皓点头,“更像是仪式场所。”
“而且需要特定东西启动。”史策抬头,“金凤钗。”
王皓正要说话,门口又出现了人影。
还是那个守卫。
他这次没走近,站在五步外看着他们。手里拿着个新登记本,像是核对什么。
王皓没停下笔,继续抄录一段文字:“……台心有槽,形若凤喙,相传纳宝器则地门开……”
史策把算盘往怀里收了收。
守卫看了一会儿,转身去了登记台。
“他回来干嘛?”史策问。
“换班记录要签字。”王皓说,“估计是确认我们还在不在。”
“你觉得他信了吗?”
“一半。”王皓合上书,“但他更怕担责任。只要我们不出格,他就不会碰我们。”
史策点点头,忽然发现算盘最下面那颗珠子松了。她轻轻按回去,指尖沾了点灰。
“下次别提李教授。”她说,“万一真有人去问,对不上号。”
“不会有下次。”王皓说,“我已经把最关键的几页抄完了。”
他把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上面画了个简图:一座四方石台,中间凹陷,四角有鸟形装饰。旁边标注着“承露台结构推测”。
“下一步是找实物。”他说。
“北平城里没有。”史策说,“地图上也没标。”
“但有人知道。”王皓看着门口,“刚才那个蓝布衫,他提到了纪山。”
“他是冲你来的。”史策说,“不是冲书。”
“我知道。”王皓把笔记本塞进夹层,“所以他才会引守卫过来。”
“那你为什么不说破?”
“说破我们就出不去了。”王皓低头整理书页,“现在我们是‘正常学生’,还能待满两个钟头。”
史策没再问。她把算盘放进布包,从包底摸出一张小纸条——是杨雨光给的坐标,写着琉璃厂东街某号。
她没展开看。她只是把它折好,塞回包里。
走廊传来钟声,敲了十下。
又有两个学生进来,坐在靠门的位置。没人注意他们这边。
王皓拿起《方舆志略》,翻到荆州部分。手指顺着地图滑动,停在一个点上。
“溠口。”他念出声。
史策凑过来。
“涢水分支,往南二十里就是纪山。”王皓说,“藏宝图上的小点,全在这条线上。”
“地下河也走这条路。”史策说。
“如果我们能找到承露台原址……”王皓顿了顿,“就能试金凤钗。”
“前提是它没被毁。”史策说。
“马旭东的人早就挖过了。”王皓冷笑,“但他们没钥匙。”
两人沉默了几秒。
外面阳光斜进来,照在桌角一本合上的书上。书脊裂了道缝,像是被人强行掰开过。
王皓伸手把那本书挪开一点。是《楚宫仪典》,封面写着“禁止外借”。
“这本书刚才不在桌上。”他说。
“谁放的?”史策问。
“不知道。”王皓翻开第一页,纸张发黄,边角有烧痕。
突然,他手指停住。
一页插图下方,有一行极小的铅笔字,像是临时写上去的:
“台已塌,槽尚存,钥匙勿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