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小葵阅罢郭子豪的密信，眉宇间渐凝寒霜：
“这个郭子豪！楮特部夷离堇的死活与他何干？简直胡闹！”
“自然有关。”
林远目光深邃，
“此人机敏。救下阿苾，可令楮特部倒向耶律尧光。”
他望向窗外：
“想不到那降臣还真是漠北人，竟与羽灵部渊源颇深。但她执着追寻九垓，到底图什么？”
“此事交由郭子豪探查便是。”
“小葵，你说漠北当真存在九垓此地么？”
钟小葵轻抿朱唇，摇了摇头说道：
“相传九垓乃前任漠北王率众开辟的乐土，位处南方，许是他们臆想中的世外桃源。”
“哦？哈哈哈——”
林远蓦然放声大笑。钟小葵困惑侧首：
“殿下因何发笑？”
“九垓九垓。”
林远笑声渐冷，
“说的不就是中原么？漠北铁骑南下之日，视我中原百姓如刍狗，烧杀掳掠，肆意妄为。于他们而言，中原便是九垓——不愁温饱的极乐之地！五胡乱华的惨境，绝不能在神州大地再次上演。”
他突然起身，目光如炬：
“魃阾石？如今在我眼中不过八块破石头。纵使述里朵得手，又能如何！不管是谁，觊觎中原只有一个下场，死！”
林远目光渐渐凝如寒刃：
“我要亲赴漠北。”
“殿下！此等小事你要亲自出马？”
“只是去阴山暂住两日。你留守银州坐镇便可。”
望着林远离去的背影，钟小葵揉着额角轻叹——看来，该调集大军早作准备了。
……
耶律质舞静望着李存礼，后者连声咳嗽后恭敬施礼：
“奥姑大人，如今你我皆在皇后监视之下，合则两利。”
“我是自愿归来，不必与你合作。”
“咳，奥姑太过相信应天皇后了。在她眼中，您始终是枚棋子。”
“她终究是我母后，轮不到你来置喙。”
“唉。”
李存礼颓然落座。帐帘忽被掀开，述里朵的身影令二人急忙起身。
“质舞。”
“母后有何吩咐？”
“此次四月会并非为南下中原。你既为奥姑，当尽职责——随我来。”
“是。”
述里朵余光扫过李存礼：
“大贺枫已平安归来，李将军安心养伤便是。”
“谢皇后恩典。”
漠北大营内，何醉竹改换装束潜入一处大帐，趁四下无人迅速翻查文书。
“尽是些无关紧要的军务。”
她正蹙眉低语，忽闻脚步声逼近，立即翻身隐入床底最深处，运起龟息法屏住凝神。
只见两人步入帐中，其中一人手持法杖：
“中原人当真狡诈。若非李存礼转投皇后，你怕是要被囚禁至死。”
“该庆幸他未起杀心。”
苍老声音的主人坐在床沿，仰头灌下清水，
“囚禁期间倒未受苛待，李将军为人也说的过去，我们也多照顾照顾，别为难他。”
“皇后此举太过行险，那拔里神肃本就是个疯子，更何况他体内还有个拔里神玉。”
何醉竹在床底暗惊——拔里神肃与拔里神玉竟是同体共生？
“尽力周旋罢。好在皇后掌控着萨满之眼，应无大碍。幸而大圣皇帝至死未向秦王透露圣物玄机。”
“正是！那个中原人还当那是块寻常美玉呢，哈哈哈！”
大贺枫与遥辇弟弟放声大笑。遥辇弟弟拭去唇角水渍：
“此番四月会若让拔里神肃得手，那魔头怕是更要难以制衡。”
“无妨。”
苍老声音冷静异常，
“任他再强，也挣脱不了萨满之眼的束缚。”
何醉竹心头剧震——四月会竟与拔里神肃有此关联！听这言下之意，莫非所有参会者都将成为那魔头的猎物？
待二人脚步声远去，她立即从床底翻身而出，身形如电掠出营帐，瞬息消失在暮色之中。
…
食肆内，李星云正埋头切菜，阿姐热情招呼着往来宾客。待到黄昏时分，李星云拭去额间汗珠，仰面躺倒在地。
“真累啊，或许这才是真正的闲云野鹤。”
“咋？你还想闲云野鹤？”
“我也不清楚。”
李星云坐起身，
“想回青城山，又放不下许多人。如今中原有林远和张子凡坐镇，待漠北事了，也该好好歇歇了。”
“额说李星云，”
阿姐插腰道，
“你整天瞎跑个啥嘛！要不别当那劳什子不良帅了，就跟着额们开店。”
“此言甚善。”
侯卿颔首，
“你不必如此奔波。”
李星云淡然一笑：
“好啊。”
降臣独坐长凳出神时，四道身影踏入食肆。
“店家，可还有吃食？”
“有有有！你们要啥？”
“不要太难吃就行。”
为首者落座，将一锭银子推过桌面。阿姐欣喜收下，高呼：
“快准备招牌菜！”
李星云摇头步入后厨。侯卿审视着这四位裹得严实的来客——三男一女各据一方。
“阴山中那人多番劝阻，要我等转告殿下莫问漠北之事。”
“尸祖降臣与楮特部渊源匪浅，如今耶律尧光正在该部。”
“四月会暗藏阴谋，似是为拔里神肃所设。”
此言一出，侯卿与降臣同时凝神，连后厨的李星云都探出头来。抱着酒坛的阿姐愣在原地。
“你们是谁？”
“干啥嘞？”
阿姐眨着眼，
“客人们聊天关你们啥事？快去备菜！”
四人摘下斗笠，正是四大锦衣卫指挥使。
“诸位，四月会之事，或该携手合作。”
“与我们合作？”
李星云缓步走近，
“锦衣卫还需倚仗外人？”
“不良人底蕴不输锦衣卫，正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周胜目光如炬，
“这小小食肆四周，不知潜伏着多少不良人。”
李星云心头一凛：
“你们不要轻举妄动！我与林远交情匪浅，尸祖们更是我的倚仗。”
他回头望去，却见三人早已嗑起瓜子。
“额们是来开店的！”
阿姐连连摆手，
“别扯上额们！”
“尸祖……”
李星云无奈垂首，
“说吧，你们想要干什么？”
“与不良帅联手诛杀拔里神肃兄弟。”
“还有呢？”
“找到释放多阔霍之法，并查明降臣尸祖的身世。”
降臣红发一甩：
“为何紧盯我不放？还有你——”
她指向郭子豪，
“一直跟踪，还坏我好事。”
郭子豪轻摇折扇：
“尸祖欺凌弱女，在下实在看不过眼，至于跟踪尸祖。”
郭子豪脸上露出一个阳光的笑容：
“喜爱美人，自当无错。”
降臣轻应一声，步履袅娜地走近四人，径自半坐在桌沿上。她俯身倾向郭子豪，几缕发丝垂落，声音里带着若有似无的蛊惑：
“你喜欢我，是么？就怕你消受不起。”
郭子喉头微动，低声道：
“还请尸祖，对在下温柔一些。”
一旁周胜皱紧眉头，打断这暧昧的气氛：
“我们此行漠北，本为查清四月会与述里朵的阴谋。如今已明——她意在魃阾石，更想令多阔霍为她所用。”
“既已清楚，你们回去复命便是。”
“不止于此，”
周胜语气转沉，
“我们还需阻止她取得魃阾石，并救出那位老前辈——这是殿下的命令。”
“呦，”
降臣眼波流转，
“那咱们倒算同道中人了。我也盼着她出来，不过，杀拔里神肃这件事，我也不会手软。或者——你们不如请林远出手？对他而言，杀一个拔里神肃，不过举手之劳。”
“若事事皆需殿下亲力亲为，我等臣子还有何用？”
周胜神色凛然，
“今日求合作，是因我们四人皆不清楚漠北萨满之术。那拔里神肃阵法诡谲，我们不过求个保障。”
他转而看向李星云：
“况且李存礼已投靠述里朵。他在新唐根基深厚，随时可潜入中原，威胁张子凡。李星云，你也明白，他非死不可。”
“他竟还活着？”
降臣忽然从桌沿翩然跃下，面露诧色，
“乖乖，他当时可是重伤濒死啊。”
她转而唇角一勾，眼中却无笑意：
“好，我答应你们。这本就是你们殿下欠我的——当初他亲口承诺，会来漠北助我一臂之力。”
“正因如此，我们才会前来。”
周胜淡然回应。
“有你们四位相助。”
降臣轻笑一声，
“这事，倒是更有趣了。”
四人离去后，李星云眉头紧锁：
“四位大天位高手，杀一个拔里神肃应当不难吧？”
“简不简单不重要，他们是想把我们拖下水。真正对我身世感兴趣的，不是他们，是林远。”
“那我们去四月会总得报名吧？哪来的钱？”
“这个简单。”
降臣随手抛出四块令牌。阿姐眨眨眼，疑惑道：
“你哪来的钱报名？”
“额……我从你那儿拿了一个金元宝。”
阿姐顿时目瞪口呆，抄起平底锅就追着降臣打去。
…
“耶律质舞如今陪在述里朵身边，李存礼也被安置在大营深处，由众多契丹士兵看守。”
“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以述里朵的谨慎，按理说该把耶律质囚禁起来才对。”
何醉竹点头附和：
“这正是问题关键。我们必须弄清述里朵到底要对耶律质舞做什么。这女人心狠手辣，为了达成目的连自己的手都能舍弃，更何况对待女儿。”
三人讨论许久，一旁郭子豪却自顾自嘿嘿发笑。
“郭子豪你发什么神经？一个人傻笑什么？”
“那位降臣尸祖，确实美得动人。”
周胜与陆柄相视无言，何醉竹鄙夷地瞥了他一眼。
周胜拍着郭子豪的肩膀，语重心长：
“老兄，我真心劝你一句，那个女人……你把握不住。”
“难道我配不上她吗？”
“呵呵。”
…
阴山外围，林远踏进沼泽，环视四周。
“灵气波动竟如此诡异。”
他前行数步忽而定住，弯腰俯身，右手猛地插入泥水，掐着一名树女的脖颈将其提起。
“这就是树女？黑萨满术果然奇特，以前来了那么多次，竟然都没有碰到过。”
林远这一动，仿佛触发了某种连锁反应，越来越多的树女从沼泽中浮现。林远不以为意，继续深入。树女们蜂拥而上，却在逼近的瞬间齐齐僵止。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全部，四生沾恩。有头者超，无头者生。枪殊刀杀，跳水悬绳。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借主冤家，叨命儿郎。跪吾台前，八卦放光。湛汝而去，超生他方。为男为女，本身承担。富有贫贱，由汝自召。敕就等众，急急超生。敕就等众，急急超生。”
诵念声中，树女们脖颈扭曲，如同断线木偶般纷纷倒地。
面对滚滚而来的巨石，林远一拳轰出，巨石应声四分五裂。他缓步走入石洞，迎接他的唯有一声悠长叹息：
“我就知道，终究是拦不住你了。”
多阔霍的声音里终于渗出一丝波动。林远缓步踏上石台，拂衣坐下。
“霍姐，《九幽玄天神功》如今还能派的上用场么？”
“不知。”
“述里朵举办四月会，意在集齐七块魃阾石。难道那个预言真要应验——将有漠北勇士驾神鹰雄库鲁而来，取走圣石？”
“我的预言，从无偏差。”
多阔霍执杖背身，衣袂在阴风中微动：
“正因必中，你才不该现身。”
“我会遭劫？”
“天机不可泄。”
“那，这阵法？”
林远的眉头一直紧锁，多阔霍淡淡的说道：
“这是一种杀阵，很复杂，通过魃阾石一直吸取我的真气，反过来维持阵法，既可以防止我再进一步，又可以将我永远的困在这里，且只对我有用，闻所未闻，甚是独特。”
林远默然，不再追问。
“在他们到来之前，我在此陪你。”
多阔霍嘴角微扬，摘下蒙着眼睛的布条，坐在他身侧：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那时候的你对我来说，如同蝼蚁，覆手可灭，可如今，你已然可以与我抗衡了。”
林远笑着低下头，解开发簪，长发披在肩上：
“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你绝对不能踏上袁天罡的老路，霸道之路，必定要被天道磨灭，你本就是天道庇佑之人，一旦做错了选择，后果，会比袁天罡惨的多。”
多阔霍放下法杖，手掌捧起林远的长发，指尖搓着那发丝，柔顺的手感让她闭上眼睛，似乎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其实，不论你怎么做，天道万物总会回到它应有的轨迹，你所求的，不过是一个心安。”
“我总得努力去争取。”
“争取？其实，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争取什么，很多事情，乍一看是对的，实则是错的，当你以为它错了，可又是对的，世间哪有那么多对对错错，都是人心作祟，纵使我们现在看透了这一点，可人终究是人，还是要陷入这情感的陷阱之中，后生，我对你讲这些，是希望你可以记住，要是哪一天觉得累了，撑不住了，想起今天我对你说的话，不要后悔，不要自责。”
林远转过头，多阔霍睁开眼睛，收回自己的手掌，将林远额前的发丝别在耳后：
“你也不是曾经那个单纯的少年了，但对我来说，你永远是个孩子，正如同我们初次见面时，那一副不着调的样子。”
“霍姐，我真的会长生不死吗？”
多阔霍微笑着摇了摇头：
“死，很简单，就像我一样，我可以在这里自裁，也可以强行走出这石洞，然后被这阵法所灭，可我不想死，就连我也说不上来，到底是有什么执念，还是单纯的怕死。”
她用手托起一片落叶，轻轻的放在林远手中。
“昨天已是历史，明天尚未可知，而今天，是天赐的礼物，珍惜当下。”
…
“什么？四月会提前了？”
四大锦衣卫蹲伏在树上，远远望向突然安静下来的会场。周胜指尖扣紧树皮：
“此事绝不简单。”
只见契丹士兵将四月会场内的众人尽数驱逐，随即在场地四周种满了那种诡异的鸢尾花。淡紫色的花瓣在风中摇曳，却透着一股不祥的气息。
“黑萨满术诡异莫测，”
周胜压低嗓音，
“听闻拔里氏族全族，就是被拔里神肃兄弟二人用阵法屠戮殆尽。”
他的目光扫过同伴：
“我们必须在他们布阵之前阻止。”
“明白，等待最佳时机出手。”
“何指挥使，有劳你先去漠北大营盯住述里朵。”
“交给我。”
何醉竹身形一闪，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周胜转向陆柄，神色凝重：
“我们修的都是中原内家真气。我擅拳法，你精于刀法。郭子豪，你呢？”
“身法，还有帅气。”
三人陷入一阵沉默。
“......”
郭子豪轻笑了几声，正色道：
“我确实最擅身法。当年抗击乱军时，我于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而后飘然远去，无人能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