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玄站在密室外的石阶上,风从东面吹来,带着铁锈和泥土的味道。他刚把灰袍帽子拉上来遮住银发,额角的龙角突然一震,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他皱眉,抬手摸了摸。不是痛,也不是痒,是那种熟悉的、天书要弹出信息前的预兆。
下一秒,意识里炸开一片红光。
【警告:检测到历史篡改波动】
【受影响条目:第17世·锻造学院建立记录】
【状态:已失效】
他愣了一下。失效?他的记忆明明还在。但他试着回想那一年发生的事,却发现细节变得模糊。他记得自己建了学院,收了第一批学生,可那些人的名字……想不起来了。
他又点开另一条——第33世,他与苍鸾初次相遇的场景。画面卡顿,像被水泡过的纸,字迹晕开。
这不是攻击身体,也不是破坏结界。这是在抹掉“存在”本身。
他转身就走,脚步加快。铜锤还站在身后,低声问:“怎么了?”
“有人在改历史。”他说,“再晚一步,我们连为什么打仗都忘了。”
王都历史档案馆位于旧城区中心,外墙由青灰色石砖垒成,门口立着两尊持卷武士像。平日这里冷清,只有几个老学徒进出抄录法令。但现在,大门敞开着,里面没有灯光,也没有人声。
楚玄靠近时,看见空中飘着黑色的丝线,从穹顶垂下,缠绕在书架之间。那些丝线缓缓转动,像纺车一样把一本本书卷抽成粉末。
一个身影浮在半空。
全身由铭文拼接而成,面容模糊,唯有喉咙处嵌着一枚旋转的眼状晶体。它开口时,声音不像是说话,更像是直接印进脑子里的一句话:
“此乃真实。”
随着这句话落下,一块刻满文字的记忆石板突然裂开,碎成细沙。
楚玄立刻后退几步,靠在墙边。他知道这种能力不能硬接。对方不是在战斗,是在重新定义世界规则。你说你是英雄,他说你从未存在,那你就真的什么都不是。
他闭眼,调出天书界面,开始扫描周围的信息流。几秒后,一条红线指向地底深处。
源头不在这里。这个投影只是终端,真正的施法核心在更下面——王都的地脉中,那块象征王权正统的初代碑文。
他睁开眼,正准备离开,忽然听见街上传来动静。
一个老兵坐在路边,手里攥着勋章,嘴里喃喃:“我……是不是打过仗?”
旁边的小贩摇头:“哪有什么起义军?朝廷一直很稳。”
他握紧拳头。已经开始扩散了。不只是文献被毁,连活人的记忆也在被清洗。
他不能再拖。
回到广场中央,他摘下指环,在地面划出一道符阵。这是巴鲁教他的“灵魂熔铸”,能把一段记忆封进实物里,只要东西不坏,记忆就不会丢。
他选了一段最原始的——第一世觉醒废脉那天,他在床边写下的那句话:“我要让他们跪着求我回来。”
血滴下去,青铜板发烫,刻痕慢慢变深。
完成的瞬间,他松了口气。至少有一部分真相保住了。
这时,天书再次震动。
【新警告:检测到高危能量接近密室区域】
【目标特征:镜面反射类隐匿型生命体】
【威胁等级:中】
赛琳娜。
他猛地抬头。她来了?在这种时候?
他没动。现在追过去,等于放弃对历史侵蚀的监控。可要是不管,莉娅的血一旦落入敌人手里,后果比失忆更严重。
他咬牙,迅速打开天书通讯模块,接入艾琳留下的生命契约残波。她的音感能力可以捕捉情绪频率,而嫉妒之人总会留下痕迹——越是想要的东西,越会盯着看。
几秒后,一段微弱的波动传回。
通风道。
他立刻赶往奴隶营地下通道入口,在第三段弯道上方布下龙语陷阱。这不是杀招,是感应式的,只要有人穿过,就会触发一次短暂的空间凝滞。
做完这些,他退回广场,继续盯着档案馆方向。
没过多久,天书提示陷阱已被激活。
他调取残留数据,看到一个模糊的撤离路径——从通风道北口出来,沿着废弃排水沟移动,速度很快,但左肩有明显停顿。
那是被机关擦中的地方。
他放大图像,发现那一片镜面出现了裂痕。裂缝剥落后,露出一张脸。
他认识这张脸。
第三世的那个未婚妻。温柔体贴,总在他熬夜时端来热汤。最后却向贵族举报他私藏禁书,导致他被关进地牢三天,错过了最重要的拍卖会。
也是那一世,他第一次意识到,人心比血脉更难测。
记忆回来了。他冷笑一声:“原来是你。”
他没有追。她已经得手,现在追也拿不回样本。但他记住了她的轨迹,也知道了黑冕议会的目标——他们盯上了莉娅的血,可能和时空之力有关。
更重要的是,他看清了他们的打法。
傲慢为先,从根源上否定你的合法性。让你做的事变成虚无,让你的牺牲变得毫无意义。等你自我怀疑的时候,其他六罪再逐一入场。
嫉妒、暴怒、懒惰、贪婪、暴食、色欲……每一个都是针对人心弱点的刀。
而现在,第一刀已经落下。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青铜板,边缘还有些发烫。这是他唯一能确定的真实。
远处,档案馆的黑色漩涡仍在旋转,铭文投影悬浮不动,仿佛在宣告某种不可违逆的秩序。
他把青铜板塞进怀里,站起身。
风又吹过来,这次带着灰烬的味道。
他抬起手,看了看指环。纹路清晰,沾了点汗,擦了擦就好。
他没再看档案馆。他知道现在做什么都没用。对方躲在规则背后,正面交锋只会让自己更快消失。
但他也不打算躲。
他站在广场中央,等着下一个信号。
铜锤派来的联络员还没到,狂犀那边也没新消息。爆破组应该已经打通主通道,但没人汇报进度。
正常情况下,这时候该有人来接头了。
他皱眉,正准备联系灰尾,忽然注意到脚边的地砖。
有一块的颜色和其他不一样。浅了一点,像是刚换过。
他蹲下,用手敲了敲。
空的。
下面有空间。
他伸手去抠边缘,还没用力,那块砖自己滑开了。
一只手从下面伸出来,抓住他的手腕。
力气很大。
他本能想挣脱,但没有硬扯。那人拉他不是为了袭击,是为了让他下去。
他顺势跳进洞口,落地时踩到了软垫。是个临时搭建的暗格,不大,刚好容下两个人。
对面是个穿灰斗篷的人,脸遮着,只露出眼睛。
“别去档案馆。”那人说,“他们在等你。”
“你是谁?”
对方没回答,只是递给他一块布条。上面写着一行小字:
“王权碑上有眼,看谁就忘谁。”
他盯着那句话看了两秒。
然后把布条收好。
“还有别的吗?”
那人摇头:“信只能送一次。下次见面,我会不认识你。”
说完,掀开另一块砖,钻了进去,消失在地道深处。
楚玄站在原地,听着头顶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他摸了摸怀里的青铜板,确认还在。
外面天快亮了,第一缕光从缝隙照进来,落在他赤红色的眼睛上。
他没动。
直到听见远处传来钟声。
一共七下。
是王都大教堂的报时钟。平时只敲六下。
多出来的那一声,不属于任何已知仪式。
他抬起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钟楼顶端站着一个人影。
披着黑袍,双手张开,像是在拥抱晨光。
他认出来了。
那是原本应该挂在钟楼内部的“正义之秤”雕像。现在不见了。
而那个人影脚下,有一圈淡淡的金色裂纹,正慢慢向外蔓延。
他忽然明白那第七声意味着什么。
不是报时。
是宣告。
傲慢已落位。
其余六罪,即将降临。
他把手伸进口袋,握住那块青铜板。
指尖传来一丝温热。
就在这时,他感觉肋骨处一阵发紧,像是有根线在里面轻轻拉。
低头一看,衣角渗出血迹。
不是伤口裂开。
是他昨晚贴在胸口的那张符纸,正在自燃。
火苗很小,烧得慢,但符纸上写的字越来越清楚:
“下一个,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