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伊咖那岛,即使在白天也笼罩着一层散不开的薄雾。嶙峋的黑色怪石从墨绿色的海水中突兀地刺出,像巨兽的獠牙。
岛上植被稀疏,多是些枝干扭曲、叶片深褐色的古树,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响声,听着不像树叶摩擦,倒像是什么东西在低语。
空气里飘着一股淡淡的、潮湿的腐朽气味,混合着海盐的咸腥。
沈青站在岸边,身上那件月白色的法衣在灰蒙蒙的天色下显得格外素净。衣袂随着海岛特有的、带着凉意的风轻轻摆动。
沈青抬头望向岛屿深处。那里,一座灰黑色的城堡尖顶从浓密的、颜色发暗的树冠后探出来,沉默地矗立在山崖上,像个巨大的、蹲伏着的影子。
这就是鹰眼住的地方。她第一次来。以前只是听索隆含糊地提过几句,说是个“适合修炼的鬼地方”。
现在亲眼看见,觉得索隆说得挺对。是挺“鬼”的。
她没急着去找城堡的主人。指尖在腕间一抹,暗红色的红尘剑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手中。
剑身温热,传来熟悉的、细微的嗡鸣。她握住剑柄,轻轻吸了口气,将一丝灵力缠绕上去。剑身上的暗红光泽似乎亮了一瞬,又沉寂下去。
踏入树林的瞬间,周围的空气好像更冷了一些。光线被层层叠叠扭曲的枝丫切割得支离破碎,在地上投出怪诞的影子。
安静,太安静了,连虫鸣鸟叫都没有。只有她踩在落叶和枯枝上发出的、细碎的“咔嚓”声。
没走多远,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四周的阴影里响起来。一双双、然后是好多双泛着幽光的眼睛,在昏暗的林间亮起。那些眼睛大小不一,有的高,有的低,慢慢从树后、岩石后挪出来。
是狒狒。很多很多狒狒。
但它们和普通的狒狒不太一样。个头更大,几乎有半个成年人那么高,浑身肌肉鼓胀,毛发是深褐色或灰黑色。
最特别的是它们的眼神,不像野兽只有凶暴,反而透着一股子……模仿来的锐利和审视。
好几只手里还拖着粗糙的、像是用树枝和石块绑成的“剑”,有的甚至扛着锈迹斑斑的真刀残片。
它们围成一个半圆,堵住了去路,不叫,也不立刻扑上来,只是沉默地看着她,手里的“武器”微微调整着角度。
沈青停下脚步,金色的瞳孔平静地扫过这一大群不速之客。
她能感觉到,这些狒狒身上,隐约流淌着一种很淡的、被模仿的剑意。
笨拙,生硬,但确实有那么点意思。是鹰眼的剑意。看来索隆说的“会剑术的猩猩”是真的。
一头格外高大的狒狒从后面走出来。它比同类几乎高出一个头,肩膀宽阔,手臂粗壮得吓人。
它手里拖着的,赫然是一柄巨大的、造型夸张的、像门板一样宽厚的大刀,虽然也是石头和木头粗糙拼成,但那股沉甸甸的气势已经有了。
这应该就是狒狒王了。它盯着沈青,又看看她手里的红尘剑,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带着威胁意味的咕噜声。
看来,不打是不行了。
沈青手腕一翻,红尘剑平平举起,剑尖指向地面。她没有摆出什么特别的起手式,只是站在那里。
但周身的气息,一点点变了。不再收敛,属于修仙者的、历经无数征伐淬炼出的灵压,如同平静湖面投入石子漾开的涟漪,缓缓扩散开来。不霸道,不暴烈,却带着一种沉重的、仿佛源自天地本身的“势”。
最前排的几只狒狒明显躁动起来,动物的本能让它们感到了不安,低吼声变得焦躁。
但那种被培养出来的、模仿剑士的“纪律性”或者说“固执”,又让它们没有立刻退却。
狒狒王发出一声短促的咆哮,像是下令。十几只狒狒同时动了!它们扑上来的姿势竟有几分章法,不是野兽的胡乱撕咬,有的直刺,有的斜劈,有的甚至试图从侧面迂回,粗糙的木棍石刀带起呼呼的风声,封住了沈青前后左右好几处方位。
沈青脚步未动,只是握着剑的手腕极轻微地一抖。
“嗡——”
红尘剑发出一声清越的颤鸣。没有惊天动地的剑气,也没有眼花缭乱的剑光。只有一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水波般的涟漪,以她为中心,轻柔地荡开。
冲在最前面的几只狒狒,手里的“武器”在触碰到那涟漪的瞬间,无声无息地化作了齑粉。
它们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像是撞上了一堵柔软却无法逾越的墙,踉跄着向后跌去,眼中充满了茫然和惊恐。它们完全看不懂这是什么“剑法”。
后面的狒狒愣了一下,但更多的同伴在涌上来。狒狒王也动了,它迈着沉重的步伐,双手抡起那巨大的“大刀”,以一种简单却充满力量感的姿态,朝着沈青当头劈下!这一下,隐约有了几分鹰眼那“夜”之斩击的沉重影子。
沈青这次抬起了眼。她终于向前踏出了一小步,身体微侧,红尘剑自下而上,轻轻一撩。
动作看起来轻飘飘的,没什么力气。
“铛——!”
一声沉闷到极点的巨响!狒狒王手中那粗糙却坚硬无比的大刀,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砸中,从碰撞点开始,裂纹蛛网般蔓延,瞬间崩碎成无数碎石和木屑!狒狒王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震,噔噔噔向后连退七八步,一屁股坐倒在地,震起一片尘土。
它看着自己空空的两手,又抬头看看沈青手里那柄似乎都没怎么动的暗红色长剑,歪了歪头,巨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浓浓的困惑和……一丝挫败?
它大概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剑术”。没法模仿,没法理解,甚至没法“打”。
沈青没有再出手。她只是持剑而立,目光平静地看着它,又扫过周围那些踌躇不前的狒狒群。灵压稍稍加重了一丝。
“呜……” 狒狒王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像是服软又像是茫然的呜咽。它爬起来,甩了甩脑袋,又看了沈青一眼,然后转身,朝着树林深处走去。其他的狒狒见状,也纷纷收起那点可怜的“战意”,跟着首领,悄无声息地退入阴影,消失不见。树林重新恢复了寂静,仿佛它们从未出现过。
沈青轻轻吐了口气,垂下剑尖。这些狒狒确实有点意思,模仿能力很强,力量也远超普通野兽。但也仅此而已了。对“意”和“势”的运用,它们连门都没摸到。她收起红尘剑,继续向城堡走去。
越靠近城堡,周围的环境越显得……阴森。那些扭曲的树影在越来越暗的天色下拉得老长,像张牙舞爪的怪物。
风穿过岩石缝隙,发出呜呜的怪响。城堡本身是灰黑色的巨石垒成,高大,冰冷,窗户很少,看起来不像人住的地方,倒像是什么古老遗迹或者……吸血鬼的古堡。沈青脑海里莫名冒出以前在青云宗藏书阁某本杂书里看过的、关于西方“吸血鬼”和“丧尸”的古怪记载。她甩甩头,把这不吉利的联想赶出去。
城堡的大门虚掩着。她推开沉重的、带着铁锈味的木门,吱呀一声响,在空旷的城堡前厅回荡。
里面很暗,只有高处狭窄的窗户透进一点点惨淡的天光。空气里有灰尘的味道,还有石头和旧木头特有的、冰冷的潮气。巨大的壁炉里没有火,黑漆漆的像一张大口。家具很少,巨大,线条硬朗,蒙着白布,在昏暗里显出模糊的轮廓。
鹰眼不在。
这么巨大的岛屿,这么空旷阴森的城堡,就他一个人住?沈青站在宽敞得能跑马的前厅中央,忽然觉得后背有点发凉。
打败那些猩猩没费太多力气,但不知怎么,从踏进这个城堡开始,她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不是危险,而是一种说不出的疲惫和虚弱感,从骨头缝里一点点渗出来。灵力运转似乎也比平时滞涩了一点,像生了锈的齿轮。
是这里环境太诡异了?还是……
她想起离开修仙界前,师尊隐约提过的,跨界契约彻底斩断后可能存在的、极其罕见的“灵力潮汐反噬”或者“水土不服”?但当时师尊也说概率极低,几乎不可能发生在她身上。她摇摇头,大概是今天折腾得有点累,又对着这么个鬼地方,自己吓自己。
得等鹰眼回来。她走到壁炉边一张看起来还算宽敞的沙发前,扯下蒙着的白布。
灰尘在微弱的光线里飞扬。她也顾不上那么多,蜷起腿,把自己缩进沙发角落里。沙发很硬,皮革冰凉。但缩起来,好像能多一点安全感。
她从随身的储物空间里摸出一本厚厚的、纸质泛黄的书。
是以前从某个小世界搜罗来的杂记,讲各地风土怪谈的,字迹潦草,配图古怪。本来想随便翻翻打发时间,等鹰眼回来。
可看着看着,那些古怪的插图——长着人脸的树、从地底伸出的手、没有眼白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好像动了起来。再加上书里那些关于古堡幽灵、吸血怪物的零碎描述……
她啪地合上书,塞回空间。不行,不能看了。
肚子好像也有点空。她从空间里又摸出一颗平时当零嘴的、补充灵力的低阶丹药,含在嘴里。
微弱的暖流化开,但那点暖意很快就被周遭阴冷的空气和体内莫名的虚弱感吞没了。倦意像潮水一样涌上来,眼皮越来越重。
她强打精神,努力去感知——通过很久以前,在鹰眼胸前留下那个极其隐蔽的、用来紧急传送的微型阵法印记,去模糊感应他的位置和状态。
印记还在,很稳定,距离不远,似乎在移动,正向城堡方向来。
应该快回来了吧……
这个念头刚闪过,沉重的困意就彻底淹没了她。脑袋一歪,靠在冰凉坚硬的沙发扶手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