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呋呋呋呋……”
我站在红土大陆新裂开的、犬牙交错的悬崖边缘,猎猎罡风吹得我那身粉色羽毛大衣狂乱飞舞,像一面嘲讽的、血与火浸染过的旗帜。下方,是万米之下咆哮翻腾、终于连成一片的蔚蓝大海——四海贯通了,拜那个疯女人所赐。不,拜我们所有人所赐。一场以“神”陨落为祭品的、史无前例的狂欢。
空气里还弥漫着硝烟、血腥、烧焦的臭氧味,以及某种更深层的、世界规则被强行撕裂后又粗暴缝合的焦灼气息。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喧嚣——幸存者的狂喜痛哭,伤者的呻吟哀嚎,胜利者的恣意大笑,以及远处尚未完全停歇的零星爆炸。一片狼藉,满目疮痍,像被巨兽蹂躏过的废墟。但阳光前所未有地刺眼,毫无遮挡地泼洒下来,照亮每一处残垣断壁,也照亮每一张或悲痛或狂喜的脸。
真……热闹。热闹得让人想吐,又兴奋得颤抖。
伊姆死了。那个藏头露尾、坐在虚空王座上八百年的老怪物,连同他那些自诩为神的蠢猪后裔,被我们——被海贼,被革命军,被海军里的叛徒,被那个地狱来的女人——联手撕成了碎片。红土大陆裂开了,像被巴基那白痴的运气劈开的烂西瓜。圣地玛丽乔亚,这座建立在无数奴隶尸骨和谎言上的虚伪神国,正在我们脚下崩塌、燃烧、被黑色的“伊姆领域”反噬的残余力量缓缓吞噬。
而我,唐吉诃德·多弗朗明哥,刚刚亲手拧断了最后几个、曾经高高在上践踏过我、将我们一家驱逐如丧家之犬的“族亲”的脖子。
看着他们引以为傲的“神之血脉”在肮脏的泥泞里流淌,听着他们临死前那不敢置信、恐惧到扭曲的哀鸣,胸腔里积压数十年的毒火,终于畅快地、带着腥甜味地喷发出来。
报仇了。
真的报仇了。用最血腥、最原始、最符合海贼美学的方式。线勒进他们肥腻脖颈的触感,骨头碎裂的轻响,温热血液喷溅在脸上的黏腻……每一个细节都如此清晰,如此……美味。
呋呋呋呋……爽!太爽了!比任何美酒,任何权力,任何女人都更让人战栗的极致快感!
但这份快感,在胸腔里沸腾燃烧后,留下的却不是空虚,而是一种奇异的、冰冷的清明。
像高潮后的贤者时间,所有喧嚣褪去,只剩下最本质的感知。我舔了舔嘴角干涸的血渍,腥甜中带着铁锈味。目光,不由自主地,越过废墟,越过狂欢的人群,越过弥漫的烟尘,精准地锁定了那个月白色的身影。
沈青。阿青。地狱猎人。奇迹的缔造者,也是这场盛大毁灭的……核心导演。
她站在不远处的断壁上,身影在过于炽烈的阳光下,几乎透明,仿佛随时会融化在光里。脸色白得吓人,不是失血,是一种灵力过度透支、本源亏损后的惨淡。但她站得笔直,墨发在风中飞扬,侧脸线条清晰得如同冰雕。她在跟马尔科说话,声音很轻,但我“听”得到——用线捕捉空气的震动,是我无聊时练就的小把戏。
“带他们去曙光岛庆祝吧……那里的空气,适合养伤。我房间的柜子里,放了一些丹药,上面有用法。”
呋呋……连后路都安排好了。曙光岛?没听过。大概是某个被她用手段隐藏起来的世外桃源吧。真是周到得令人发指。也对,她总是这样,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算无遗策。
从推进城越狱,到圣地传送,到对抗伊姆,甚至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将整片红土大陆“抬升”并固定、联通四海的恐怖伟力……每一步都在她计划之中。我们所有人,海军,海贼,革命军,七武海,乃至伊姆,都只是她棋盘上按部就班的棋子。
而我,也是其中一颗。一颗被她从推进城的烂泥里捞起来,擦干净,摆上棋盘,并且……默许甚至助推我去复仇的棋子。
“明哥!仇报了吗?”
她的声音突然在我脑海里响起,不是通过空气震动,而是直接作用于意识!是神识传音!我悚然一惊,太阳镜后的瞳孔骤然收缩,猛地扭头看向她。她正微微侧头,目光似乎穿过混乱的人群,精准地落在我身上。嘴角,勾着一丝极淡的、近乎……了然的弧度。
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她知道我潜伏在圣地阴影里做了什么,知道我手刃了哪些人,知道我胸腔里沸腾的恨意与快意。她甚至没有用那种居高临下的、施恩般的语气,而是像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一样平淡。但她眼底那一闪而过的、近乎赞许的光芒,像针一样刺了我一下。
她在……欣赏?欣赏我的复仇?还是欣赏我这条被她放出来的疯狗,咬死了她想咬的人?
“咈咈咈咈!托你的福,报仇了!谢了!阿青!” 我大笑起来,声音嘶哑却畅快,对着她那个方向,举起沾血的手,挥了挥。是道谢,也是宣告。看,如你所愿,我把这摊浑水,搅得更浑了。这份“谢意”,你可还满意?
她似乎轻轻点了点头,然后便移开了目光,继续处理她那堆“后事”。安抚哭哭啼啼的小驯鹿,打发走那个色厨子黏糊糊的拥抱(啧,真碍眼),传送走草帽一伙那群吵死人的白痴……动作行云流水,冷静得不像刚刚参与了一场弑神之战、并且透支到快要消散的人。
然后,她走到了索隆那绿藻头身边,蹲下,取走了他左耳那三枚碍眼的金色耳坠。动作很轻,甚至带着点……珍重?她说:“这是我当初送给他的。” 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欲。呋呋,有意思,人都要走了,还要带走点“纪念品”?是怕自己忘了,还是怕对方忘了?
紧接着,是那场荒谬绝伦的集体告别。海军,海贼,曾经的敌人,此刻像一群准备春游的小学生,挤在悬崖边,嚷嚷着要“蹦极”。路飞那橡胶白痴带头,山治那卷眉毛厨子强颜欢笑,罗那小子压着帽子装酷,基德那红毛刺猬别着脸假装眼睛进沙……一群蠢货。还有鹰眼那冰块脸,克洛克达尔那老烟枪,甚至红发香克斯……都来了。真是一出感人至深、团结友爱的胜利大联欢啊。
我站在人群外围,抱着手臂,冷眼看着这场闹剧。心里嗤笑,脸上却维持着那抹玩世不恭的弧度。蹦极?从万米高空跳下去?呋呋,幼稚的把戏。但我没走。脚像生了根。为什么?我自己也说不清。或许是想看看,这场荒诞剧该如何收场。或许……只是想再多看她一眼。
然后,我看到了。
艾斯,那个火拳小子,背后张开紫色的、不祥却绚丽的火焰翅膀,拥住了即将跳下的她。他低头,吻了她。很深,很用力,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眷恋和不容置疑的宣告。紫色的火焰将他俩包裹,在万米高空的狂风中,如同一幅凄美又刺目的画。
“!!!”
我嘴角的弧度僵了一瞬。胸腔里某种陌生的、灼热的东西猛地窜了一下,像被毒蛇咬了一口,不疼,但麻,带着令人不悦的酸涩。呋呋……真是情深意重啊,火拳小子。当着全世界的面,上演生离死别的戏码?感人,太感人了。感人得我想吐。
我别开视线,舌尖抵了抵上颚,压下那股莫名的烦躁。无聊的儿女情长。弱者才需要这种黏糊糊的羁绊来证明存在。强者只需要利益,只需要愉悦,只需要……毁灭的快感。
然而,就在我移开目光的刹那,我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了我身上。
我猛地转回头。
是沈青。她刚刚结束了那个漫长的吻,轻轻推开了艾斯,脸上带着一丝嗔怪的笑意,但她的目光,越过了艾斯的肩膀,越过了喧闹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了我的脸上。
那一刻,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废墟,硝烟,狂欢的人群,哭泣的战友,炙热的阳光,凛冽的狂风……所有背景都模糊褪去,成了无声的默片。只有她,站在悬崖边缘,身影透明得几乎与天光融为一体,墨发飞扬,月白的衣衫猎猎作响。然后,她对我,露出了一个笑容。
不是平时那种清淡的、带着疏离或狡黠的笑。也不是战斗时那种冰冷残酷的笑。而是一个……无比灿烂的、毫无阴霾的、甚至带着点孩子气般纯粹愉悦的笑容。眼睛弯成了月牙,嘴角上扬的弧度很大,露出了整齐洁白的牙齿。阳光穿透她几乎透明的身体,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那个笑容亮得刺眼,仿佛汇聚了此刻天地间所有的光芒和生机。
她在对我笑。
用这种……告别老友般的、释然的、甚至带着点“一切尽在不言中”默契的笑容。
为什么?
因为我帮她搅乱了圣地?因为我杀了她想杀的人?因为我是个“有趣”的疯子?还是因为……我只是“唐吉诃德·多弗朗明哥”,一个她棋局里还算好用的、不算无聊的棋子?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在那个笑容映入眼帘的瞬间,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不疼,但有种奇异的、陌生的悸动。像冰封的湖面被投入一颗烧红的石子,嗤啦一声,腾起一片转瞬即逝的蒸汽,留下一个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小坑。
然后,她嘴唇微动,没有声音,但口型清晰:
“各位,安好。”
下一秒,她的身影如同阳光下消散的露珠,毫无征兆地,消失在了原地。没有光芒,没有声响,就这么凭空不见了。只留下悬崖边一阵徒劳抓握的狂风,和艾斯骤然空荡的怀抱。
走了。
真的走了。
像她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却又搅得天翻地覆后,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只带走了索隆的耳坠,路奇和卡库那两个倒霉蛋,巨人王子洛基,以及……某些人心里最重要的一块。
喧嚣声似乎停顿了一瞬,然后以更大的音量爆发出来,充满了惊愕、失落和不敢置信。但我没去听。我的目光还停留在她消失的地方,那个灿烂笑容的残像似乎还烙印在视网膜上。
“呋呋……” 低笑声从喉咙里滚出,干涩得厉害。我抬手,扶了扶有些滑落的橙色太阳镜,遮住眼底可能泄露的、连自己都无法解读的情绪。
不舍吗?
有一点吧。
像丢失了一件有趣的玩具,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一个能看穿你所有伪装、并以此为乐的……同类。这世界少了这样一个女人,会无聊很多。
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的空虚,和一丝微妙的……嫉妒?
对,嫉妒。我承认。我嫉妒艾斯那小子,能那么理所当然地拥抱她,亲吻她,在她消失前留下印记。我嫉妒罗、索隆、山治他们,能被她以“道侣”这种可笑的名义记住,哪怕契约已解。我甚至有点嫉妒路飞那个白痴,能让她露出那种无奈又纵容的眼神。
但我更清楚,我和他们不同。我们之间,没有那种黏糊糊的“爱”或“羁绊”。我们之间,是更赤裸、更直接、也更纯粹的东西——利用,欣赏,对抗,以及一种棋逢对手的、扭曲的愉悦。
她利用我搅乱圣地,我利用她报仇雪恨。她欣赏我的疯狂与破坏力,我欣赏她的神秘与强大。我们对抗,在推进城,在十字公会,在这片战场。我们也在某种程度上……“合作”了,虽然谁也没说破。
这种关系,更符合我的胃口。干净,利落,充满张力,没有那些令人作呕的温情脉脉。
只是……胸口那处旧伤,当年在推进城被她一拳留下的内伤,此刻似乎又隐隐作痛起来。不是生理的痛,是某种印记被触发般的、细微的酸胀。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一件盘桓在心底很久的疑问。
当年,德雷斯罗萨,我那覆盖全国、坚不可摧的“鸟笼”,究竟是怎么碎的?所有人都说是路飞和罗联手击败了我,鸟笼自然消散。但我知道不是。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我分明“感觉”到,有一股完全不属于霸气、不属于恶魔果实、冰冷诡异到极致的力量,如同最精密的解剖刀,从内部轻轻一“点”,点在了鸟笼最核心的“节点”上。然后,整个鸟笼,就像被抽掉了基石的沙堡,无声无息地……瓦解了。
那股力量的气息,我后来在推进城,在她身上,再次清晰地感知到。
是她。
一定是她。
在我最志得意满、以为掌控一切的时候,像捏碎一个肥皂泡一样,轻轻捏碎了我的“鸟笼”。然后,深藏功与名,像个没事人一样,继续她的游戏。
“呋呋呋呋……” 我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这次的笑声里,多了几分自嘲和……奇异的释然。原来从那么早开始,我就已经是她棋盘上的一颗棋子了。而我竟然后知后觉,直到今日,才彻底想明白。
也幸亏是她。如果是别人,比如海军那几个大将,或者红发、凯多之流,用蛮力轰破鸟笼,那对我将是彻头彻尾的羞辱。但被她用那种举重若轻、近乎艺术的方式“点”破,倒像是一种……另类的“认可”?认可我的“鸟笼”值得她亲自出手,认可我的“戏”还算精彩,值得她介入,拨动一下命运的弦。
这种认知,诡异地抚平了我心底最后一丝因“失败”而产生的不甘。输给一个这样的对手,不冤。甚至……有点荣幸?
“喂!多弗朗明哥!你还跳不跳了?!” 路飞那橡胶白痴的声音炸雷般在耳边响起,打断我的思绪。他不知何时窜到了我旁边,橡胶脸笑得没心没肺,指着下方的大海,“超——好玩的!像飞一样!”
我回过神,看着下方万米之遥、波涛汹涌的海面,又看了看旁边这群摩拳擦掌、准备“蹦极”的蠢货们——海军将领,海贼皇帝,革命军二把手,七武海……真是前所未有的荒唐景象。
“呋呋呋呋……” 我扯开一个巨大的、充满恶意的笑容,活动了一下脖颈,发出咔吧的轻响,“跳,当然跳。这么有趣的集体活动,怎么能少了我?”
说完,我不再犹豫,甚至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大呼小叫,只是向前迈出一步,身体后仰,以一个近乎优雅的、带着点疯狂仪式感的姿态,坠入虚空。
狂风瞬间灌满耳朵,撕扯着大衣和头发。失重感带来极致的刺激,血液冲上头顶,视野里天空和海洋急速旋转、颠倒。下方,洁白的云朵已经展开,是那个女人最后的手笔,托住了所有下坠的人。
但我没落到云上。
在下坠的中途,我张开了双臂。无数透明的丝线从我指尖、袖口、背后喷射而出,在我身后交织、延展,瞬间形成两对巨大、复杂、由无数丝线构成的、如同恶魔蝠翼般的翅膀!
“线翼·御空!”
翅膀猛地一振,下坠的势头骤然减缓,我如同真正的恶魔,在空中滑翔、盘旋,俯视着下方如同下饺子般跌落在柔软云朵上、摔得七歪八扭、大呼小叫的众人。
“呋呋呋呋呋!!!” 猖狂的笑声响彻云霄,我掠过艾斯、索隆、山治、罗、基德他们的头顶,看着他们或惊愕或恼怒的目光,心情前所未有地畅快。
“看报王!你作弊!” 路飞在云朵上弹跳着,橡胶手指着我大喊。
“混蛋!有翅膀了不起啊!” 基德骂骂咧咧。
我大笑着,一个俯冲,在接近海面时猛地拉起,线翼割开海风,发出尖锐的呼啸。然后,我朝着与曙光岛相反的方向,振翅高飞,冲向那轮刚刚跃出海平面、将天地染成金红的朝阳。
身后的喧嚣、哭喊、告别、云朵上的混乱……渐渐远去。
世界,前所未有的广阔,也前所未有的……空荡。
那个女人走了。带着她的秘密,她的力量,她的游戏,消失了。也许回了她的“家”,也许去了别的什么鬼地方。
但我知道,她一定会回来。像她这样不甘寂寞、喜欢搅动风云的“猎人”,怎么会舍得这片刚刚被她彻底搅乱、充满无限可能的新世界?
而我,唐吉诃德·多弗朗明哥,也会在这片新世界里,找到新的乐子,建立新的秩序,或者……制造新的混乱。直到她再次出现。
到那时……
我扶正被风吹歪的太阳镜,镜片反射着血色的朝阳,嘴角咧开一个冰冷而期待的弧度。
到那时,再好好“叙叙旧”吧,阿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