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照到试验场的铁架，我已站在图纸前。昨夜梦里的海面还在脑中，平静无波，十座岛浮在水上，有烟升起。醒来后没回床，直接披衣起身，去了工部密档房。
火箭模型的图纸藏在第三层木匣里，封着火漆。这是系统前日发放的新奖励，名为“初级固体燃料推进器设计图”，附带一份材料清单：精铁管、耐火陶片、双层铜壳燃烧室、螺旋导气槽、丝绸降落伞组。
我将图纸铺在长案上，召来李铁。他昨日刚从白沙屿赶回，脸上还带着风沙痕迹，眼睛却亮。
“能做？”
他点头，“骨架已铸好，只等喷口定型。”
“前三次失败，问题在哪？”
“第一次火药填压不均，点火后炸了尾管；第二次升到半空，箭头歪斜坠地；第三次是伞没打开，摔坏了计温竹筒。”
我说：“这次必须拿到数据。”
他低头，“我们改了三处。一是火药用筛网分层压实，二是箭体加了平衡铅块，三是伞绳用了双扣，一断即开备用绳。”
我随他走向试验场。
场子设在成都北郊空地，四周立着高杆，拉着麻绳圈出安全区。中央平台是石砌发射台，上面横着一根斜向铁轨，末端指向东南天空。火箭模型躺在轨道上，通体漆黑，长约六尺，头部尖锐，尾部一圈八个喷口对称排列。
工匠们正在检查连接处。一人拿着油布擦铜管，另一人往箭腹塞干燥谷糠。
我看了一圈，走到燃烧室旁。手指摸过内壁接缝，发现一处凸起。
“这里没磨平。”
李铁立刻叫人拆下外壳，换新陶片重装。我守在现场，盯着他们一点一点校准模具。
中午时分，最后一道工序完成。火箭被推上轨道，固定卡槽。内部装入记录用的两根竹筒：一根测温，一根计速，都用蜡封口，防止震动损毁。
“火药干了吗？”
“在暖棚里烘了两个时辰，含湿不足一成。”
“伞呢？”
“三重检查，主绳缠绕松紧适中，备用绳挂在侧舱，随时可弹。”
我点头。
明日试射。
天还没亮，我就到了场边。
雾很重，地面湿滑。工匠们提前搭了三座大棚，把火药、引信、箭体分别罩住保温。李铁蹲在暖炉旁，手里捏着一块温度计石，一面看刻度，一面记数。
我走过去。
“湿度？”
“比预计高两成，但火药没问题。”
“点火装置呢？”
“用铜线连到三十步外的扳机盒，绝缘处理过了，不会漏电。”
我看了看天色，又看向火箭。它静静伏在轨道上，像一头未醒的兽。
百姓已经开始聚集。有人拎着篮子，坐在远处土坡上看热闹。几个孩子跑来跑去，指着铁架子喊“飞天炮”。
一个老农拄着拐杖走近警戒线，朝地上啐了一口。
“花这么多铁，不去打犁，非要造这玩意儿上天？吃饱了撑的。”
旁边人笑。
“听说丞相昨夜亲自守在这里，就为了看它飞？”
“飞？能离地三尺就不栽跟头算好了。”
声音传了过来。
我没有动，只是转身走上高台。
台子临时搭起，能看清全场。我拿起扩音铜筒，声音不高，但足够传远。
“一百年前，有人做木鸟，能在屋梁盘旋三圈。当时也有人说，浪费木料。”
人群安静了些。
“三十年前，蜀中有匠人做出自动织机，一天纺布十匹。起初没人信，后来家家户户都在用。”
我顿了顿。
“人要是不敢想，永远只能在地上爬。今天这东西能不能飞起来，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如果不试，就永远不知道。”
台下没人说话。
我放下铜筒，对李铁抬手。
“点火。”
李铁深吸一口气，挥手示意。两名技师迅速退到场外，钻进掩体小屋。其中一人握住扳机拉杆。
倒数开始。
“三。”
众人屏息。
“二。”
雾气微微流动。
“一。”
“点！”
扳机落下。
火花顺着铜线窜入箭尾。
轰的一声，八道火焰同时喷出，灼热气流冲开地面湿气，掀起一圈黄尘。火箭猛地一震，沿着轨道向上冲去。
速度很快。
眨眼间已离地百尺，拖着长长的火尾，在灰白的天空划出一道笔直轨迹。
人群爆发出惊呼。
“飞了！真飞了！”
“快看！还在往上！”
火箭继续攀升，姿态稳定，没有偏移。到了五百尺高度，火焰忽然减弱，尾部喷口依次熄灭。
惯性让它再往上冲了一段。
最高点约一千米，箭头微倾，开始下落。
按照设计，此时应触发降落伞。
但我盯着它的动作，发现下降途中箭体轻微翻滚。
“伞没开。”李铁在我身边低语。
我没答话，眼睛不离空中。
第三十七秒。
箭体急速下坠，眼看要砸向西边荒地。
突然，一声轻响从高空传来。
不是爆炸，是绳索崩断的声音。
紧接着，一小团白色从尾部绽开。
是备用伞。
丝绸迅速撑满，形成圆盖，拖住了箭身。下落速度骤减，最后稳稳落入预定沙坑，只倾斜了不到十度。
全场静了一瞬。
然后掌声、叫好声炸开。
工匠们冲过去查看箭体。我走下高台，跟着李铁赶到现场。
打开侧舱，取出两根竹筒。蜡封完好，内部记录条清晰可见。
“温度峰值在四百二十度，持续十八秒。”
“最高速度……每息九丈。”
李铁声音发颤。
“我们拿到了。”
我把竹筒收进袖中，环视周围。
百姓围在沙坑外，伸着脖子往里看。有个孩子爬到父亲肩上，指着箭尾残烟喊：“它真的上过天！”
一名老匠人跪在地上，摸着沙坑边缘的焦痕，喃喃道：“活了六十岁，没见过这东西自己飞上去又下来……”
我回头望向试验场。
铁架还在，图纸摊在桌上，炭笔留在原处。
明日还要改第二代模型。
燃烧室得换成三层铜壳，增加冷却水循环道；尾翼角度重新计算；降落伞改用十字形结构，提升稳定性。
我走进临时工棚，点亮油灯。
桌上摆着一张新纸。
我提笔写下第一行字：
“燃料效率不足，建议改用分级燃烧。”
笔尖不停，继续写下去。
窗外，人群渐渐散去。
但还有几个人站在远处，仰头看着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