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分宿舍。一个姓陈的生活老师领着少安和王满银往南校区走。两人提着行李还背着从仓库领来的生活物资。
有有床单,被罩被褥,有搪瓷险盆,茶缸,还有饭盒等基础餐具。
另外仓库管理员还说每年还有夏冬各一套衣物鞋袜得正式开课后才能到来。
两人肩扛手提的带着一大堆东西,跟着人到了一栋三层的红砖楼,楼道里还算干净,窗户大,午后的阳光能照进来半截楼道,光柱里浮着细小的灰尘。
“302室,就三个人住。找写有你名字的床铺……”陈老师拿钥匙打开门。屋子不算大,但亮堂。靠墙并排摆着三张单人木床,铺着草席。窗下有一张长长的旧书桌,配着三把木头凳子。
墙角立着一个带锁扣的木柜子。比起那挤着十几个人的临时宿舍,这里简直是天堂。
“另外两个同学可能明天才到,你先安顿。”陈老师交代了一句,把一把钥匙递给少安,就走了。
少安和王满银两人进了寝室,将东西先放下,他的床铺靠着窗户,位置顶好。两人合力将东西归置好,床也铺摊上。
“都收拾利索了?”王满银四下看了看,“这住处不赖。好了,我得走了。”
“姐夫,你这就走?”少安直起身。
“嗯,得紧着去赶武功县往省城的末班车,晚了又得担搁一天。”王满银把帆布包甩到肩上。
“我送你去坐车”少安有些不舍。
两人一前一后走下楼梯,出了红砖楼。校园里的土路被太阳晒得松软,踩上去陷下浅浅的脚印。谁也没多说话,只有脚步声沙沙地响。
快到校门口时,王满银停下脚步,从中山装内袋里摸出一个小布包,塞到少安手里。
“这啥?”少安捏了捏,硬硬的。
“你姐给你买的袜子,还有我买的支新钢笔。”王满银咧咧嘴,“好好念书,别辜负家里人的期昐。拿着。”
少安喉咙哽了一下,没推辞,把小布包揣进怀里。
去武功县的班车已经停在路边土场子上,引擎“突突”地喘着粗气,像是等得不耐烦。
“姐夫,路上……经心点。”少安看着王满银爬上车的背影,憋出一句。
“少安,”他声音不高,却很沉,“到了这儿,就扎下根好好学。家里的事,别担心,有我。你……你自个儿好好学,往前奔,甭回头。”
少安重重地点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鼻子发酸。
王满银说完,转身就上了班车。坐到临窗位置,探出身。
车轮按了几下喇叭。准备起步,少安跑到车边,“家里……我大,我妈,还有兰花姐……你多照看……”
王满银扒在车窗上,探出半个身子,挥了挥手:“放心!你在这儿把心踏踏实实放肚里,学好本事!家里有我,亏不了!”
班车“哐当”一声,猛地朝前一顿,排气管冒出一股黑烟,晃晃悠悠地开动了。
少安忽然想起什么,急忙从怀里掏出个封得严严实实的信封,紧跑几步,追着车窗喊:“姐夫!信!过黄原时,帮忙捎给润叶……!”
王满银一把接过信封,愕然,然后似笑非笑看了眼停在原地挥手的少安,把信塞进内袋,拍了拍胸口:“妥了!准定送到!”
车加快了速度,拐上了大路,变得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一个模糊的黑点,消失在黄土路的尽头。
少安站在原地,直到那飞扬的尘土慢慢落定,才转过身,一步一步,慢慢地朝那栋红砖楼走去。
王满银扒着车窗挥完手,车就晃悠着往武功县城去了。土路坑洼,车身颠得厉害,他靠在椅背上,掏出烟卷点上,烟雾顺着车窗缝飘出去,混在扬起的黄土里。
一路没歇,赶在下午五点前到了武功县车站,刚好赶上最后一趟去省城的班车。
他靠在硬邦邦的座椅上,看着窗外掠过的、已经看惯了的关中平原景致,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路程。
车到西安中心车站时,天已经黑透了。路灯昏黄,车站里外闹哄哄的,南腔北调的声音裹着汽油味和汗味。
他没多耽搁,还是去了上次住的国营二招待所,登记了个单人间,倒头就睡,一路的颠簸让他浑身骨头都酸。
天蒙蒙亮,他就醒了,在招待所的食堂吃了早餐,便匆匆进了站,挤上了开往黄原的早班车。
路还是老样子,车轱辘碾着碎石子,噼啪作响,车厢里挤得满满当当,汗味、烟味、孩子的哭闹声混在一起。
又是一路漫长的颠簸和昏睡,临近中午,班车才慢悠悠驶进黄原汽车站。
王满银拎着帆布包下了车,在车站门口辨认了下方向,找到了去黄原师范专科学校的公交车。
车是老式的,木头座椅磨得发亮,摇摇晃晃穿街过巷,窗外的房屋、店铺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