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黄原师专门口,他给门房递了根“大前门”,说是找原西县来的田润叶,是自家亲戚。
门房老汉让他登记了信息,然后指了指女生宿舍楼的大致方向。
校园不大,但找起来也费劲,他拦住一个夹着书本的男学生,陪着笑脸问女生宿舍的路,那学生挺热心,带着他去了女生宿舍楼。
王满银跟着男同学穿过校园,路两旁的白杨树抽了新芽,风一吹沙沙响。到了三号楼底下,男同学指了指门口:“就在这儿,现在是午饭时间,大家多半去食堂打饭了,具体你亲戚在哪个寝室,你得再问问。”说完就告辞走了。
王满银站在宿舍楼门口,这是一栋红砖砌的三层楼,阳台上晾晒着不少女生的衣物。
他也不急,这紧赶慢赶的,既然到地了,也先喘口气,歇息一会,说不定能瞧见润叶也说不定,就算没碰着,再打听也不迟。
他悠闲的从兜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点上,靠在门口一棵光秃秃的槐树下,一边抽烟,看着进出的,充满朝气的女大学生们,真怀念他的曾经……。
约莫过了半节课的工夫,想着时间也差不多了,该去打问一下时,就看到润叶端着个铝制饭盒,从食堂那边的小路走了过来。她穿着一件半新的碎花棉袄,围着红色的毛线围巾,脸被风吹得有些红。
王满银刚想喊她,润叶一抬头,先看见了他,脸上瞬间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眼睛都亮了:“满银姐夫?……你咋来了?”她小跑着过来,脚步轻快,带着几分雀跃。
“咋,不兴我来看看你?”王满银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灭,笑着打量她,“气色不赖,看来这师范的饭食还行。”
润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即像是想起什么,语气急切起来:“姐夫,你……你从省城回来?还没吃饭吧……?”
“这一路紧赶慢赶的,可不还没顾得上吃饭……。”王满银没有啥不好意思的。
润叶拉着他往楼道里走:“快进宿舍坐!我给你去打饭”
女生宿舍楼道有些昏暗,带着一股淡淡的肥皂味和女孩子房间特有的气息。润叶的宿舍在三楼把角,一间不大的屋子,摆着三张上下铺的铁架床,住了六个女生。此时屋里还有两个没去吃饭的,一个在看书,一个在织毛线。
见润叶领着个陌生男人进来,她们都好奇地望过来。
润叶脸上带着光,高兴地介绍:“罗婷,刘梅,这是我姐夫,从老家来看我的。”她又转向王满银,“姐夫,这是我同学。”
王满银赶紧笑着点头:“给你们添麻烦了啊。”
那两个女同学也客气地打了招呼。润叶让王满银在自己下铺的床边坐下,拿起刚才另一个空饭盒,又和同学借了一个饭盒:“姐夫你坐着歇歇脚,我去食堂给你打份饭,你先歇会”说完,不等王满银说话,就又小跑着出去了。
等润叶端着满满一饭盒白菜粉条和两个白面馍回来时,看见王满银正跟宿舍里那两个女同学聊得热络。
他不知说了句什么,逗得织毛线的那个姑娘笑得前仰后合,看书的那个也抿着嘴笑。
两女同学看见润叶回来,那个叫刘梅的女同学朝润叶说“润叶,你姐夫懂得可不少……。”
“那是,我姐夫可是村干部,见多识广……,姐夫,你趁热吃。”润叶把饭盒递过去,又给他倒了杯热水。
王满银也确实饿了,不再客气,接过馍就着菜吃了起来。润叶坐在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想问少安的事,又不好打断。
等他吃完,润叶收拾了饭盒,拉着他下楼,往校园里的小亭子走去。
亭子周围种着几丛迎春花,黄灿灿的开得正好。两人坐下,春风吹得人心里暖洋洋的。
两人在这闲聊着,说着润叶上学的趣事,终于润叶再也忍不住了:“姐夫,少安哥他……到底咋样了?”
王满银看着润叶那急切又紧张的样子,不再逗她,从中山装的内侧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那个封得严严实实的信封,递了过去,脸上带着笑:“喏,你少安哥给你的。他考上了,三百六十五分,第三名!稳稳当当考进农学院了,还是那个有名的赵洪璋教授带的班!”
润叶猛地怔住了,眼睛瞬间瞪大,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几乎是抢一样接过那封信,手指因为激动有些发抖。
她看着信封上那熟悉的、略显稚拙却有力的字迹,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是把信紧紧捂在胸口,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但那脸上,却绽开了一个无比灿烂、如释重负的笑容。
“真……真的?他考上了,还第三名?”她哽咽着问,声音带着颤。
“我陪他办的入学手续,他送我上的车,还能有假?”王满银肯定地点点头,“这小子,争气!
润叶用力点头,眼泪抹了一把又一把,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激动的心情。她看着王满银风尘仆仆的样子,心里满是感激:“姐夫,这一趟辛苦你了……”
“自家人,说这干啥。”王满银摆摆手,“信送到了,好消息也带到了,我这心里就踏实了。我今还得紧着回原西,”
润叶看了看时间:“后晌四点有一趟。姐夫,我送你去车站!”她当即决定,“你等我一下,我去跟班长说一声,下午的课不上了。”
润叶小跑着去请了假,然后陪着王满银走出了黄原师专的校门。
两人坐上公交车,到了黄原汽车站。润叶抢着给王满银买了回原西的车票,又往他帆布包里塞了两个刚才在车站附近买的烧饼。
“路上吃,姐夫。”润叶叮嘱着。
王满银这次没推辞,接过票,拍了拍鼓囊囊的帆布包:“成了,回吧,润叶。好好念书,少安那边你有地址,自个儿通信。”
开往原西的班车已经发动了引擎,喷着黑烟。王满银拎着包,灵活地挤上车,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冲着窗外的润叶挥挥手。
润叶站在站台上,也用力挥着手,直到那辆破旧的班车驶出车站,汇入街道的车流,再也看不见。
她这才低下头,又一次轻轻抚摸着手里的那封信,嘴角噙着掩不住的笑意,转身朝着学校走去,她不准备坐公交,慢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