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蕙仍抓着谢珩的袖子，指尖发麻。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臂绷得极紧。
天穹之上，裂开的云层正缓缓合拢。
可还未来得及喘息，一道白光骤然劈落，直击接引梯最后一级台阶前。
半空中，立着一个身披白袍的人。
腰间悬着一柄黑鞭。
他未开口，只冷冷扫了他们一眼。
谢珩将薛明蕙往身后轻轻一拉，自己向前跨出一步。
判官笔深深插入地面，金色的血顺着笔尖流淌，在阶梯上划出一道细长的痕迹。
执法使抬手，黑鞭自腰间腾起。
鞭梢刚扬，风向突变，裹挟着一股焚烧纸符的焦味扑面而来。
第一鞭落下，谢珩未曾闪避。
鞭影撕裂衣衫，皮肉翻卷，鲜血渗出。
他咬紧牙关，喉间溢出一声闷哼，双脚却纹丝未动。
第二鞭更快更狠。
血珠飞溅，在空中划出一抹猩红弧线。
有一滴落在黑鞭之上，鞭身立刻浮现出一个字——“情”。
执法使眉头微蹙。
手腕一转，第三鞭直取薛明蕙而去。
谢珩猛然侧身，挡在她身前。
这一鞭正中他背上最深的旧伤，鲜血喷涌而出，洒得更远。
又有两滴血沾上黑鞭，显出“劫未”二字。
薛明蕙左手按住手腕。
那里原本刻有九道金环纹路，此刻仅余一点微光闪烁。
她以右手食指蘸血，在谢珩后颈旧伤处画了一个圈。
那处肌肤瞬间泛红，仿佛被烈火灼过。
执法使终于开口：“凡人逆天改命，斩断仙梯，当受三魂六魄俱焚之罚。”
言罢，高举黑鞭，准备再击。
薛明蕙忽然上前一步，站到谢珩身前。
她不看执法使，也不看他，只是用力掐住自己的左腕。
鲜血再度涌出，顺着手掌滑落，滴向地面。
那些血并未四散，反而沿着谢珩先前留下的金血痕迹回流，触碰到她手腕残存的微光。
刹那间，台阶上浮起一圈淡淡的纹路，如同沉睡的阵法被唤醒。
黑鞭悬停半空，未能落下。
“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执法使声音转冷。
薛明蕙抬头望向他：“我知道。”
话音未落，血仍在滴。
一滴落在鞭梢，三滴接连坠下，“了”字成形。
四个字连缀成句——“情劫未了”。
黑鞭猛然一震，似有了生命。
执法使脸色骤变，欲收回法器，可那四字已开始发光，愈来愈亮，愈来愈烫。
他掌心冒烟，不得不松手。
黑鞭坠下，却未落地，而是悬浮于空。
四个字浮于其上，不灭不散。
执法使不再出手，也未离去，只是静静悬于半空，仿佛在等待什么。
薛明蕙轻喘一口气，双腿微颤。
谢珩扶住她的胳膊，低声说道：“别硬撑。”
她摇头，声音很轻：“我没松。”
脚下的金光忽明忽暗。
天上云层闭合后，留下一道灰白印记。
四周寂静无声，连风也停了。
片刻之后，下方传来呼喊。
不是从地底深处，也不是遥远处传来，而是直接穿透虚空，直抵耳畔。
声音急促，夹杂喘息，分明是边跑边喊。
“大人！青崖急报！北狄余部已在边关集结，屠三村，百姓尸首堆叠成台，即将点燃血祭坛！”
薛明蕙立即看向谢珩。
他也听见了，眉头紧锁，眼神沉如寒潭。
青崖的声音继续上传：“他们手持龙纹鼎，底部刻有药王谷符文。守军撑不过两个时辰，若血祭完成，魔界通道将彻底开启！”
执法使依旧悬浮不动，面容隐于光影之中。
他的黑鞭仍在飘荡，四字未消，但他始终未动。
薛明蕙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血仍在流，她没有擦拭。
她蹲下身，用指尖蘸血，在最后一块完整的金阶上绘下一个符号。
那是她儿时梦中所见的图案，与璇玑图一角极为相似。
谢珩问：“你要做什么？”
她未答，只将左手按在那血绘的符号之上。
地面微微一震。
金阶边缘裂开一道缝隙，透出暗红色的光。
光不刺目，却令人胸闷压抑，仿佛来自极深之地的压迫。
执法使终于动容。
他伸手欲召回黑鞭，可法器竟不再听令。
它自行调转方向，鞭梢直指薛明蕙所画的符号。
“你动用了禁术。”他说。
薛明蕙站起身：“我没有求仙，也没有逃命。我只是不愿十万无辜之人沦为祭品。”
“你扰乱轮回秩序。”
“那你告诉我，谁来定义什么是秩序？”她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一个靠杀戮维系权柄的北狄王，一个藏身药王谷炼药夺命的太医令，还有你——高高在上，一句话便定人生死，可曾问过那些被割喉、被活埋的人，他们是否愿意守这‘秩序’？”
执法使沉默。
谢珩握紧判官笔。
背后伤口仍在淌血，顺着脊背流下，浸湿裤腰。
他拔出笔，在身旁地面一划。
金血落地，与薛明蕙的血交融一处。
“我们不登仙。”他说，“也不认罚。”
“你要战？”执法使问。
“不是战。”谢珩道，“是告诉你，人间之事，轮不到你一人裁决生死。”
话音刚落，脚下金阶再震。
裂缝中的红光愈发明显，低沉嗡鸣自地下传出，似有某种存在正在苏醒。
薛明蕙直视执法使：“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下来，与我们一同阻止血祭；要么留在这里，眼睁睁看着通道开启。届时别说仙界，整个天地都将崩乱。”
执法使沉默良久。
惩戒鞭上的四字仍未熄灭。
他伸手触碰，指尖刚触及光芒，便因炽热而缩回。
终是开口：“凡血污我法器，依律当诛。”
薛明蕙冷笑：“那你动手啊。”
他未动。
下方声音再次传来，这次更近，几乎贴着地面爬升而来。
“大人！第五村已破！孩童已被绑上祭柱，火把已然点燃！”
薛明蕙转身，一脚踏上断裂的金阶边缘。
她立身高处，风吹动裙角。
她伸手握住谢珩的手，另一只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径直涂在脸颊上。
“你不下来，我们就先走。”
说罢，拉着谢珩纵身跃下。
执法使终于抬手，召回收鞭。
他将其缠回腰间，四字依旧悬挂其上，幽幽发光。
“此劫未清。”他说，“我会看着你们走到最后。”
薛明蕙没有回头。
她与谢珩一同坠入黑暗。
风迎面扑来时，她听见执法使的最后一句话。
“若你们失败，我不救。”
下坠极快，头顶金光迅速缩小，化作一点微芒。
下方漆黑一片，但已有血腥气息悄然弥漫。
薛明蕙紧紧攥着谢珩的手。
她知道前方通往何处。
药王谷。
她的血仍在滴落，一滴落在谢珩手背，滑入袖口，无声渗进衣料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