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冲到墙角,一把将薛明蕙扶起。她身子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地,嘴角不断渗血,呼吸微弱得几近断绝。他低喊一声,迅速背起她往后退去,躲进断墙之后,随即回头对两名义军沉声交代:“看好她,别让她乱动。”
两人点头应下。一人持刀立于前方警戒,另一人蹲下身想替她擦拭唇边的血迹。薛明蕙抬手轻轻推开,颤抖的手指探入袖中,取出一方旧帕。那帕子早已被血浸透,僵硬如纸。
她闭了闭眼,胸口剧痛如裂,脑中闪过零碎片段,如同残破画卷般掠过。她咬紧嘴唇,强忍咳嗽,可喉咙一热,又一口鲜血喷在帕上。
这一次,血迹缓缓散开,与之前的痕迹连成一片。她忽然看清——敌军左翼出现混乱,旗手落后三步,阵型中央露出空档。
她抬起手,比出一个“三”,再缓缓向下压了压。
谢珩正在前方指挥作战,眼角余光捕捉到她的动作,立刻会意:三,是左路;压,是攻中路。
他纵身跃上半塌的石台,举剑直指敌军左后方:“跟我来!弓箭掩护!”
话音未落,人已率先冲出。他带着十几个尚能行动的义军绕过火堆,借着浓烟掩护向前疾行。
北狄援军正列队推进,盾牌连成一片,步伐整齐。但左侧稍有迟滞,旗手已然脱节。谢珩紧盯破绽,手中判官笔倏然拆作三段——第一段掷出,击偏护卫双眼;第二段疾射副将咽喉;第三段直取主帅面门。
那人戴铁面具,反应极快,挥刀格挡。金属相撞,火花迸溅。谢珩不退反进,左手扣住其手腕,右膝猛顶肋下。对方闷哼一声,动作顿滞。
谢珩抽剑横抹,利刃划过脖颈。
鲜血喷涌,染红面具。那人踉跄数步,轰然倒地。帅旗失主,重重砸入泥土。
敌军顿时大乱。前排不知进退,后排推挤向前,踩踏迭起,有人弃械奔逃。
义军士气大振。
老镖师抹去脸上灰土,怒吼一声:“杀!”
年轻郎中断然抛下药箱,执匕首冲入敌阵。
更多伤者从地上挣扎爬起,哪怕腿脚带伤,也拖着兵器奋勇向前。
战局逆转。
箭雨封锁退路,火油罐接连砸入人群。爆炸声此起彼伏,黑烟滚滚升腾。残存敌军节节败退,最终溃逃出林,消失不见。
战斗结束。
废墟之中,只剩喘息与呻吟。有人跪地干呕,有人抱着同伴失声痛哭。火焰渐弱,仅余几处残烬冒烟。
谢珩立于道观门前,满身血污。披风破碎,手臂带伤,指尖亦在滴血。他浑然不顾,转身疾步奔向墙角。
薛明蕙仍倚靠着石头,姿势未变。头歪向一侧,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如纸。帕子滑落一半,沾满尘灰,血迹早已凝成褐色。
他单膝跪地,伸手探她鼻息。呼吸微弱,几乎难以察觉。
“明蕙。”他轻唤,声音低哑。
她毫无反应。
他又唤一声,轻轻拍抚她脸颊。
依旧不动。
他脱下外衣裹住她,将她抱起。她轻得令人心惊,仿佛一捧枯枝。低头时,见她唇色发紫,指甲泛青。
“撑住。”他说,“别睡过去。”
他将她抱至西边一间小屋。此处尚未完全坍塌,尚有一堵残墙遮风,地上铺着些许干草。他小心放下她,将自己的衣物垫在她头下。
一名义军跟进来,低声问:“要不要找郎中?”
“不是外伤。”谢珩摇头,“没人能治。”
那人略一迟疑,递来水囊:“喝点吧,你也伤了。”
谢珩接过,浅饮两口,便递还回去:“去安排人值守,不可松懈。他们可能还会来。”
“是。”那人退出。
谢珩坐回她身旁,拨开她额前湿发。她肌肤冰凉,额头却滚烫。他眉头紧锁,忆起她每次以血绘图后皆如此状——先咳血,继而发热,终至昏厥。
但这次不同。以往她只用一次,最多咳两三口。今日用了多少次?他未曾细数,却清楚记得她一次次抬手、一次次吐血的模样。
她是拼尽性命,才撑完这一战。
他握住她的手,发觉她手指仍在微微颤动,似在写字,又似在画图。
“你到底有多拼命?”他低声呢喃,“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怕我们输,所以拿命换胜。”
无人回应。
他凝视着她,忽然看见她睫毛轻颤。
心跳骤然加快,他凑近。
她眼皮再次微动,似欲苏醒。
“明蕙?”他轻声呼唤。
她未睁眼,唇瓣微启,气息极轻:“……冷。”
他立刻拉紧外衣,将她搂入怀中。她贴着他,冷得瑟瑟发抖。
“不怕。”他低语,“我在。”
她不再言语,呼吸略趋平稳。然而脉搏依旧微弱,一下一下,仿佛随时会停。
门外传来脚步声。一名义军探头禀报:“谢公子,清点完毕……战死七人,重伤十一人,轻伤未计。”
谢珩点头:“安顿好他们。还有多少粮食?”
“够一天。水也够。”
“明日一早出发。”他语气坚定,“此地不能再留。”
“可小姐她……”
“她必须走。”谢珩打断,“便是死,也要带上。”
那人不敢多言,悄然退下。
谢珩低头看着怀中之人。她静静躺着,脸上毫无血色。他伸手触她鬓角,那里原簪着一朵玉兰,如今花已不见,只剩一根断枝卡在发间。
他轻轻取下,握于掌心。
夜风吹入,卷起地上尘灰。远处林中偶有鸟鸣,宛如生者无声的叹息。
他垂眸看她,忽觉她手指又动了。
这次不是颤抖,而是缓缓蜷缩,似想抓住什么。
他伸出手。
她无意识地攥住,力道虽小,却始终未松。
他不动,任她握着。
天色将暮。夕阳西沉,最后一缕光线自屋顶裂缝斜照而入,落在她脸上。光色淡薄,毫无暖意。
他望着她,忽然开口:“你说过,只要我能活着,你就值得。”
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可若你不在了,这命我要来何用?”
她听不见。
也不会答。
他靠墙坐下,抱着她,闭上双眼。
屋外有人低语,有人搬运尸体,有人轻声啜泣。
屋内唯有两人的呼吸。
一个微弱,一个沉重。
她的手一直紧紧抓着他的,直到彻底陷入沉眠。
他的拇指缓缓拂过她手背,留下一道浅浅的印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