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官笔划破空气，发出一声轻响。连接木桶的引线应声而断，火星跳动了一下，随即熄灭。
地窖里骤然一静。
北狄头目抬头看向谢珩，双眼睁大，握刀的手微微发颤，脚步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谢珩没有停顿。
他纵身一跃，左脚踩上倾倒的药箱，右手抽出袖中剩下的半截判官笔，直扑被绑之人。地上趴着一个少年，肩头颤抖，脸上满是泪水与尘灰。
刀光一闪。
谢珩侧身避过劈来的利刃，判官笔疾点对方手腕。那人反应极快，收刀格挡，金属相击，发出刺耳声响。
“你逃不掉。”谢珩道。
对方未语，低吼一声再度挥刀攻来。这一击用尽全力，动作却迟滞——左肩刚抬至一半便僵住。
这正是谢珩等待的破绽。
他佯作后退，诱敌深入，忽然上前一步，左手猛然揪住对方衣领，右腿横扫其膝。那人立足不稳，扑倒在地。谢珩顺势压上，判官笔抵住咽喉，膝盖顶住腰背，一手反拧其臂。
咔的一声，关节脱臼。
那人痛得闷哼，仍想挣扎。谢珩迅速掏出布条捆住他双手，又从柱子上扯下麻绳绕了两圈，牢牢扎紧。
“拖出去。”他下令。
两名义军立刻上前，架起那人往外走。他一路挣扎，口中咒骂不止，声音沙哑而破碎。
谢珩站起身，擦去额角汗水。他低头看向那少年，伸手将他扶起。
“没事了。”他说，“起来。”
少年双手颤抖，撑着地面缓缓站起，双腿仍有些发软。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是死死攥住谢珩的衣袖。
谢珩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朝出口走去。
地窖昏暗，台阶上泥泞夹杂血迹。他一步步向上，步伐沉稳。刚踏出门外，冷风迎面吹来，披风猎猎扬起。
外面已陷入混乱。
探子从东边林间狂奔而出，边跑边喊：“有人！大批人马正往这边来！”
谢珩立于道观残破的断墙之上远望，只见远处尘土飞扬，马蹄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急。
他回身扫视义军众人。
方才一场激战，有人坐着喘息，有人包扎伤口，皆显疲态。但听到动静后，一个个陆续站起，握紧兵刃。
薛明蕙倚靠在一根断裂的石柱旁，手中紧攥帕子。她面色苍白，唇无血色。听见脚步声，她抬起头，目光与谢珩相遇。
谢珩走近，在她身旁停下。
“还能站吗？”他问。
她点头，扶着柱子慢慢直起身。那方帕子早已被血浸透，边缘泛黑。
“他们来了。”她说，“这次，不会轻易退。”
“我知道。”谢珩答，“但我们也不是第一次打硬仗。”
她未再言语，将帕子塞入袖中，另一只手按在胸口。呼吸虽浅，身形却站得笔直。
谢珩凝视她片刻，走向前院中央。
他踏上半塌的石台，拔剑高举。
所有人目光汇聚而来。
“刚才那一战，我们破机关、灭毒蛊、擒主事！”他声如洪钟，“如今来的不过残兵败将，妄图替死人报仇？”
无人应答，唯有风穿过断壁残垣，呜咽作响。
“他们以为我们撑不住了。”谢珩道，“以为我们会惧怕。可我们走到今日，哪一关不是拼出来的？”
一名老镖师拄刀挺直身躯。
一位年轻郎中放下药箱，紧握短匕。
更多人挺直脊背，握紧武器。
谢珩目光扫过每一张脸。
“他们要打，我们就打。”他说，“今日，就在此处，把路封死。”
底下传来一声低吼。
接着第二声、第三声。有人开始跺脚，有人敲击刀鞘。声音渐起，终成浪潮，盖过了远方传来的马蹄声。
薛明蕙站在人群最后，望着这群人。她抬起手，轻抚胸前玉佩——那是谢珩早年所赠，她一直贴身佩戴。
她向前走了几步，站到了队伍前方。
她未发一言，但她的身影让许多人咬紧牙关。有人低声说：“小姐都没走，我们怕什么。”
谢珩从台上跃下，走到她身边。
“待会别靠太前。”他说。
“我知道。”她答，“但我得让他们看见我还在。”
他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
两人并肩而立，望向道观大门方向。
烟尘更近，马蹄如雷。第一批骑兵出现，黑色旗帜展开，绣着狰狞狼头。
谢珩紧握剑柄。
“准备迎战。”他说。
第一排义军立刻列阵，刀出鞘，弓上弦。后排有人搬出火油罐，准备点火。
敌军在百步之外停下。
一名戴铁面具的骑士策马上前，身后跟着数十名持盾士兵。他盯着道观看了一会儿，开口：
“你们杀了他？”
声音粗粝，如同砂石摩擦。
谢珩上前一步：“你是谁？”
“我是来收尸的。”那人说，“也是来杀你们的。”
“那就来吧。”谢珩道。
那人冷笑，抬手一挥。
身后士兵开始推进，步伐整齐，盾牌连成一道铁墙。
谢珩回头一瞥。
薛明蕙仍站在原地，一手扶墙，另一只手悄然探向袖中暗藏的药包。指尖发白，但她未曾后退。
他转回头，举起长剑。
“等他们进入五十步再动手。”他对弓手低喝。
弓手点头，搭箭上弦。
敌军继续逼近。
四十步。
三十步。
突然，薛明蕙轻咳一声。
谢珩眼角余光见她弯下腰，手撑膝盖。他眉头微皱，正欲开口，却见她猛地抬头，急促望向左侧柴堆。
她嘴唇微动，无声吐出一字：
“火。”
谢珩瞬间明白。
他扭头低吼：“点火！左边柴堆！快！”
一人提着火把冲出，掷入干草堆。
火焰轰然腾起，浓烟翻滚。
敌军前锋骤然止步，盾阵出现短暂混乱。
“射！”谢珩下令。
箭雨倾泻，前三人中箭倒地。
余者加快脚步，发起冲锋。
谢珩提剑迎上。
第一波交锋在道观门前爆发。刀剑相撞，惨叫与怒吼交织。有人倒下，也有人守住缺口。
谢珩击退两人，逼退第三人时，眼角忽见一道黑影自侧翼扑来。
他来不及转身。
一道银光先至。
一把小巧裁衣剪钉入偷袭者脖颈，没至根部。
谢珩回头。
薛明蕙倚墙而立，手中已空。她脸色灰败，身子晃了晃，才勉强站稳。
他冲过去扶住她。
“你做什么？”他声音低沉。
“他要伤你。”她喘息着说。
“下次别这样。”他说，“我不需要你拿命换我活。”
她未答，只望着战场。
火势未歇，浓烟滚滚。义军依仗地形死守，暂时挡住攻势。但敌众我寡，后续援兵仍在不断逼近。
谢珩扶她在一块石头上坐下。
“待在这儿。”他说，“别动。”
她点头。
他转身重返战场。
刚迈出几步，身后传来一声闷响。
他猛然回头。
薛明蕙滑坐在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她抬手想擦，却未够到。血顺着下巴滴落，染在裙上，绽开一朵暗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