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谢珩便下令出发。
探子来报，道观那边连夜在搬运东西。敌人已经察觉他们的行踪，必须赶在对方布防完成前突入。
薛明蕙骑在马上，披着狐毛披帛。她的脸色苍白，一路上不断咳嗽，每次低头，手帕上便多出一点血迹。但她始终没有开口要求停下。
队伍离开官道，穿过一片枯树林，废弃的道观终于出现在眼前。
墙塌了半边，门上的牌匾歪斜垂落，字迹模糊难辨。院中杂草丛生，乌鸦被脚步惊起，扑棱棱飞向灰蒙的天空。
谢珩抬手示意全队止步。他从靴中抽出一段铁条，轻轻插入地面。
“有机关。”他说。
话音未落，前方一块石板突然下陷，数支利箭自墙缝激射而出，钉入树干。箭尾漆黑，显然淬了毒。
三人未能及时闪避，一人小腿中箭，倒地痛呼。身旁同伴立刻将他拖回。
“别碰伤口。”薛明蕙低声提醒，“毒会随血液蔓延。”
她倚靠树干喘息，从袖中取出药粉送入口中。药味极苦，喉头一紧，又咳出一口血，落在手帕上。
谢珩回头看了她一眼，未语。他继续以铁条探路，步步谨慎，确认安全后才挥手命众人跟上。
队伍进入前院。
薛明蕙忽然驻足，目光落在左侧香炉上。炉身倾斜，底座缝隙泛着一丝油光。
“下面灌了火油。”她说。
谢珩立即改道，率人绕开香炉。刚迈出三步，一支箭自屋顶疾射而下。他侧身避过，箭矢落在香炉旁，火星迸溅。
轰然一声，烈焰腾起，热浪扑面而来。
“快进殿！”谢珩喝道。
众人冲入正殿，身后的火焰迅速封住门口。
殿内昏暗，仅几缕微光透过残破瓦片洒下。地上散落空药罐，墙上挂着褪色符纸。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怪味，似腐烂草药混着铁锈的气息。
谢珩正欲分派搜查，忽闻地下传来异响。
砖石移开，七八名黑衣人自地底钻出，手持短刀，面覆黑巾。为首的立于高台，冷笑一声，吹出口哨。
刹那间，数十只小虫自罐中飞出，双目赤红，翅泛青光，成群扑向人群。
“趴下！”谢珩厉声大喊。
仍迟了一步。三名义军被虫群扑中，面色发紫，抽搐倒地。
其余人慌忙后退，有人挥刀驱赶，有人拍打肩背，但虫子迅疾如风，一旦沾身便难以甩脱。
薛明蕙咬牙后退，背抵柱子。她闭眼，脑海中浮现母亲临终之景，忆起幼时跪在雪地求药的往事。
心口骤痛，喉间泛甜。
她捂住嘴，指缝渗出血丝。撕下里衣一角，将血抹在手帕上。
血迹扩散，竟与梦中图案重合。
一幅完整的图在她脑中浮现——
她看见白色粉末混着水雾喷出，虫子触之即僵，落地扭动片刻，化作黑灰。
“快！”她睁眼，声音沙哑，“药箱里有个蓝布包！拆开加水，喷出去！”
无人动作。
“哪个包？”有人问。
“所有药箱都找！”她急声道，“蓝色的！布做的！”
谢珩瞬间明白。他冲到郎中身边，翻出背篓，一把扯出那蓝布包。打开一看，正是白色粉末。
“加水！”他怒吼。
旁人急忙将粉末倒入水囊摇匀，含入口中喷成细雾。
雾气散开，第一片触及虫群，虫子顿时僵直，坠地抽搐两下，化为黑点。
有效！
更多人照做。水囊不足，便用碗、杯、帽盛水搅拌后喷洒。
虫群开始混乱四散，越来越多坠落，地面铺满黑渣。
中毒三人呼吸渐稳，抽搐减轻。
义军士气大振，有人提刀欲向前冲。
“等等。”谢珩拦下，“还有人在下面。”
他望向地窖入口。石板已被推开，露出通往地下的台阶。
他握紧判官笔，率先走下。
薛明蕙扶柱起身，踉跄跟上。
地窖光线昏沉，堆满木桶与箱子，药味浓重。十余名北狄余党蜷缩角落，唯有一中年男子立于前方。他挟持一名少年，刀刃抵颈。
少年满脸泪水，嘴唇颤抖，动也不敢动。
那人着深色长袍，袖口绣着狼头。另一手按在一缕引线上，线连通后方木桶。
“再靠近，我就点燃火药。”他嗓音沙哑。
谢珩止步。
“你们输了。”他说，“外面的人都死了，你也逃不掉。”
“我不需逃。”那人冷笑，“只要这根线烧尽，整座道观都会炸毁。你们一个也活不了。”
薛明蕙站在最后，指尖掐入掌心。她想再看血纹，可方才那一口血几乎耗尽力气。头晕目眩，站立不稳。
她咬破舌尖，强提清醒。
鲜血再次涌上。
低头咳出，血落帕上，图案一闪而逝，却残缺不全。
“不行……”她低语。
谢珩听见，回头望她。
两人对视。
她轻轻摇头，表示无法窥见下一步。
谢珩转回视线，紧盯那根引线。
上方微光落下，照出线路走向——贴地延伸，绕过柴堆，接入木桶底部。
他默默记下位置。
“你想要什么？”他问。
“我要你们退出。”那人说，“不再追查北狄之事。否则，下一个毒窝将在你们家门口出现。”
“不可能。”谢珩答得干脆。
“那就看他死。”那人手上加力，少年脖颈渗血。
少年哭出声来。
“住手。”薛明蕙忽然开口。
她上前一步，声音轻，却清晰。
“我知道如何解寒髓散。”
众人皆怔。
那人也一愣：“你说什么？”
“我能解毒。”她说，“不仅知晓方法，还能配药。你杀了这些人，日后谁为你试药？江湖上再无人信你。”
那人眯眼：“你在骗我。”
“我没有。”她平静道，“我在江南救过七人，全都活了下来。药方在我脑中。你不信，我现在便可写出第一味药材。”
她抬手，拔下发间银簪，在地上划出一字。
那人凝视良久，脸色骤变。
那是药王谷失传的一味辅药，外人绝不可能知晓其解毒之效。
“让我走。”他说，“带孩子，放我们离去。我保你不伤。”
“不行。”谢珩断然拒绝，“你可以走，孩子必须留下。”
“那你让他死。”那人举刀逼近。
“等等！”薛明蕙高声喊道，“我可以跟你走！我替他留下！”
谢珩猛然转身看她。
她对他轻轻摇头，眼神坚定。
“你不能死。”她说，“这支队伍需要你。”
那人笑了：“聪明的女人。”
他稍松手中力道：“好，你跟我走。让他们让路。”
谢珩伫立不动。
“你先放人。”他说。
“你先让路。”那人寸步不让。
僵持。
薛明蕙缓缓向前走去。
经过谢珩身边时，她伸手轻轻碰了下他的手腕。
极轻的一触。
谢珩未动，亦未言语。
她走到距那人五步之处停下。
“现在，放他。”她说。
那人审视她，又望向门口。他知道外头早已被围。
他咬牙，猛地将少年推开。
少年摔倒在地，爬起便朝谢珩狂奔。
就在这一瞬，谢珩出手。
判官笔脱手飞出，直击引线连接木桶之处。
铁条破空，发出尖锐鸣响。
那人反应极快，抬脚踢向少年，欲拉人垫背。
少年呆立原地。
薛明蕙冲上前，一把将他扑倒在地。
判官笔命中目标。
引线断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