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林晚还躺在炕上,手搭在肚子上。昨夜王秀莲抱着胎心仪睡着了,嘴里还念叨着“听见了”,那声音轻得像风吹过窗纸。林晚没动,等屋里彻底安静才慢慢坐起来,扶着腰下地。
她刚穿好鞋,外头传来邮差喊声:“林晚!有你的包裹!”
林晚一愣,这年头谁会给她寄东西?她扶着门框走出去,见邮差手里真拿着个牛皮纸包,边角磨得发白,上面写着“张桂芳”三个字。
张婶的女儿?
她接过包裹,指尖碰到纸面那一瞬,心口猛地跳了一下。张桂芳在省城卫校实习,上回写信说要帮她打听点医药常识,没想到真寄了东西来。
林晚低着头往回走,脚步放轻。院子里王秀莲正喂鸡,陆峥一早就去厂里巡夜了,没人注意她手里多了个包。
进屋后她把门拉上,坐在炕沿拆开包裹。三本书滑出来——《实用育儿手册》《孕期保健指南》《婴幼儿心理发展》。书页泛黄,边角卷着,一看就是翻过很多遍的旧书。
林晚手指抚过封面,喉咙发紧。这些书在她前世是医院候诊区随便能拿的科普读物,可在这时候,村里人连“胎教”俩字都没听过。
她翻开第一本,一页页扫过去。突然停在一行字上:“母亲的情绪、语言和音乐,会影响胎儿神经发育。建议每日进行十分钟以上的声音互动。”
林晚盯着那行字看了好久。
门外鸡叫了一声,王秀莲掀帘进来,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红薯粥。“咋还不喝?凉了伤胃。”她说着把碗放桌上,瞥见炕上的书,“这是啥?”
“张婶闺女寄来的。”林晚合上书,语气平静,“说是城里妇产科用的参考书,讲咋带娃的。”
王秀莲凑近看了看书名,撇嘴:“又是些洋词儿。带娃哪有这么多讲究?俺们那会儿不都这么过来的?尿褯子晾房梁,娃摔了自己爬起来,不也都活得好好的?”
林晚没争辩,只笑着点头:“您说得对。”
王秀莲满意地走了。林晚低头看着书,手指轻轻敲了敲纸页。
当天晌午,陆梅又来了。
她站在院门口不进来,两手叉腰:“哟,嫂子现在连地都不用下了?天天躺着看书,真当自己是千金小姐了?”
林晚从窗缝看见她,没理。
陆梅见没人应,嗓门更大:“妈说得没错,书看多了容易傻!你怀的是双胎,可不是双胞胎大学问!别整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到时候生不出来可没人救你!”
话音未落,王秀莲提着簸箕从灶房出来,劈头就骂:“你闭嘴!你哥退伍费一分没给你,你就眼红我孙儿?人家林晚识字看书,你能耐你咋不去考供销社?”
陆梅脸涨红:“我这是为她好!怕她瞎折腾出事!”
“你少装好人!”王秀莲把簸箕往地上一蹾,“你男人赌钱那会儿你怎么不操这份心?现在倒来管你嫂子肚里的娃?滚回去洗你那堆臭袜子去!”
陆梅气得跺脚,转身就走,临出门还甩了一句:“迟早有一天她要栽在这些破书上!”
屋里,林晚听着外面动静消了,才翻开书继续看。
傍晚陆峥回来,肩上扛着一袋米。他进门见林晚捧着书,眉头微皱:“又看?”
“嗯。”林晚抬头,“我在学怎么让娃聪明点。”
陆峥放下米袋,蹲在炕边:“城里书……靠谱吗?”
“有一条挺有意思。”林晚指着那页,“说孕妇经常听音乐,孩子出生后听力反应快。”
陆峥不懂这些,挠了挠头:“咱家没收音机。”
“不用收音机。”林晚合上书,“咱娘不是爱唱红歌吗?《东方红》《南泥湾》,她天天哼。”
陆峥明白了:“你是想让她唱歌?”
“对。”林晚点头,“就说是为了辟邪,保平安。她信这个。”
陆峥嘴角动了动,没说话,起身去灶台舀水洗手。
第二天一早,林晚特意把书摊在桌上,等王秀莲进来。
果然,王秀莲一进门就瞅见了,念出声:“《胎……教……音……乐》?”她皱眉,“这又是啥歪理?”
林晚慢悠悠喝口粥:“书上说,孩子在肚子里就能听见声音。要是天天听好听的歌,将来耳朵灵,脑子也快。”
王秀莲不信:“那你咋不放广播去?”
“广播吵。”林晚放下碗,“可您不一样。您是奶奶,血脉相连,您唱的歌最有劲,能传到娃心里去。”
王秀莲愣住,半晌没吭声。
林晚接着说:“书上还写,老辈人传下来的摇篮曲、红歌,最有力量。说这叫‘根音’,能定魂。”
王秀莲眼睛亮了一下:“根音?定魂?”
“对。”林晚点头,“要不您试试?就当给娃驱邪?”
王秀莲犹豫片刻,终于开口:“那……那我唱一段?”
“您唱吧。”林晚躺回炕上,闭眼,“我听着呢。”
王秀莲清了清嗓子,低声唱起《南泥湾》。声音干涩,调子也不准,但一句一句很稳。
林晚没睁眼,手轻轻放在肚子上。她能感觉到,胎动比平时缓了些,像是安静下来听了。
唱完一段,王秀莲问:“有啥反应没?”
“有。”林晚睁开眼,“刚才左边那个小家伙踢了两下,像是在打拍子。”
王秀莲一拍大腿:“真的?那说明灵验了!”
从那天起,王秀莲每天早晚都要对着林晚的肚子唱一段红歌。她还特意翻出压箱底的旧歌词本,抄了几首在纸上,贴在墙上,说要“正规搞”。
林晚看在眼里,没多说一句话。
三天后,她正在记账,王秀莲忽然冲进来,手里挥着书:“你说的那个‘均衡营养’,是不是得吃 pa3hыx菜?”
林晚一怔:“您看这本书了?”
“看了!”王秀莲把书拍桌上,“你说孕妇不能光吃咸菜红薯,得有荤有素,还得补铁补钙。我昨儿去供销社问了,鸡蛋贵,可猪肝便宜!我今早煮了一大锅猪肝汤!”
林晚笑了:“谢谢妈。”
“谢啥!”王秀莲摆手,“你是给我陆家怀娃,我不护你谁护你?”
中午饭桌上,王秀莲端上来一碗黑乎乎的猪肝汤,香味扑鼻。林晚喝了一口,差点呛住——太咸了。
但她没吐,一口一口全喝了。
王秀莲坐在旁边,一脸期待:“好喝不?”
“好喝。”林晚点头,“比城里饭店的还香。”
王秀莲乐得合不拢嘴。
饭后,林晚靠在炕上翻书,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纸页上。她看到一句话:“科学育儿不是推翻传统,而是让爱更有方法。”
她轻轻念了一遍,合上书。
这时王秀莲在院里喂鸡,背影佝偻却利索。她一边撒谷子,一边哼起了《东方红》。
林晚望着她,嘴角慢慢扬起。
明天,她打算请王秀莲教她唱这首歌。
她把手放在肚子上,两个小家伙正轻轻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