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坐在堂屋炕上,手里的账本翻到了最后一页。她合上本子,胎动轻轻顶了下她的肚子。窗外雨还在下,院子里积了水,泥浆漫到门槛边。她起身想往外走,刚拉开门,风裹着雨潲进来,打湿了她的袖口。
她没穿鞋就踩在门口的砖上,望着通往村外的小路。那条路早被雨水泡成了黄汤,人一脚下去能陷半截腿。
“你还真要去?”陆峥从灶房出来,手里端着一碗热姜汤,眉头皱着。
“厂里新来的货单得核对。”林晚说,“不能总靠张婶一个人。”
陆峥把碗放在桌上,二话不说拿起墙角的伞,又扯过一件旧军大衣披上。“走吧,我送你。”
林晚摇头:“我自己能行。”
“你能行。”陆峥看着她,“可我不想你摔一跤。”
他说完蹲下身,背对着她,“上来。”
林晚站着没动。远处有几户人家门口站着人,正往这边瞧。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笑着说:“哎哟,陆峥这是当媳妇是祖宗供着?”
另一个接话:“怕不是图她肚子里两个娃值钱吧?”
林晚耳朵发烫,想开口,陆峥却抬手打断。
“别理。”他说,“咱们走咱们的。”
他还是蹲着,背脊挺直。林晚咬了下唇,终于伏上去,双手环住他的脖子。陆峥稳稳站起,一步踏进泥水里。
泥浆溅起来,糊了他的裤腿。伞不大,两人挤着,大半边都斜向林晚。陆峥的肩头很快湿透,但他没调整,只稳稳地往前走。
路上越走越滑。一处坑洼里积着浑水,陆峥绕过去,脚步沉实。林晚趴在他背上,听见他呼吸平稳,心跳隔着衣服传来。
“你冷不冷?”她小声问。
“不冷。”陆峥答,“你暖和就行。”
走到村中段,三个村妇站在屋檐下躲雨,见他们过来,交头接耳。
“天天背,也不嫌累。”
“男人干这个,像啥样子。”
“要我说,林晚就是逞强,挺个肚子还非去厂里,图那几个钱?”
林晚听得清楚,手攥紧了陆峥的衣服。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穿透雨幕:
“我媳妇,我背一辈子。”
那三人顿时闭了嘴。
林晚鼻子一酸,把脸贴在他湿透的后背上。她没说话,只觉得心口那股一直绷着的劲儿,慢慢松了下来。
她前世一个人加班到深夜,淋雨走回出租屋,摔过、病过、没人问。现在这个人,一身泥,一句话,把她从风雨里托了起来。
她低声说:“你的背,比雨靴暖。”
陆峥嘴角动了动,没回头,只脚下走得更稳。
到了厂门口,陆峥放下她,撑着伞等她进去。林晚回头看他站在雨里,军大衣沾满泥点,头发湿成一缕一缕,却站得笔直。
她进了屋,张婶迎上来:“可算来了!货单一堆等着你签。”
林晚坐下开始核对。纸张翻动的声音混着外面雨打屋檐的响。她一笔一笔划掉,手指有些发僵。张婶倒了杯热水递来:“你家陆峥真行,这天气还送你来。”
林晚没接话,只低头继续写。
忙到傍晚,单子总算清完。她揉了揉腰,刚站起来,就看见陆峥已经在门口等着,伞还是那把,人还是那身泥。
回去的路更难走。天黑得早,雨没停,泥浆更滑。林晚趴在他背上,感觉他每一步都踩得极稳,偶尔滑一下,他也立刻站定,手臂收紧。
“你累不?”她贴着他耳朵问。
“不累。”陆峥说,“你轻。”
林晚笑了下:“我都快一百斤了,还轻?”
“在我背上,就轻。”陆峥说。
路过王秀莲娘家附近,陆梅正好开门出来,看见这一幕,冷笑一声:“装模作样!背两天就以为自己是好男人了?”
王秀莲听见动静,也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碗鸡蛋羹。“你闭嘴!”她冲陆梅吼,“你男人赌八百块的时候,你咋不站出来说话?现在倒有脸说别人?”
陆梅涨红了脸:“妈!你胳膊肘往外拐!”
“我拐?”王秀莲把碗塞给林晚,“我闺女怀双胎还天天跑厂里,你哥背她来回,哪个做丈夫的能做到?你男人要是有他一半,我也烧高香了!”
陆梅气得跺脚,转身回屋摔门。
林晚捧着碗,热气熏着脸。她低头看,碗里三个蛋,油花浮着,一看就是特意多打了蛋清的。
“娘……”她刚开口。
“吃!”王秀莲推她一把,“不吃对不起你哥这一身泥!”
陆峥没说话,只背着她继续走。
回到家,林晚刚坐下,就觉得后背酸得厉害。陆峥见她皱眉,立刻去灶房烧水。
水热了,他拧干毛巾,递过来。林晚接过,敷在肩上,温度刚好。
“你还会这个?”她笑。
“打仗都不怕,这点事难不倒我。”陆峥坐到炕边,拿起一块木头和小刀,继续雕婴儿床的花角。
煤油灯亮着,照着他侧脸。林晚看着他粗糙的手指捏着刻刀,一点一点削出纹路。他虎口有道疤,是修设备时划的,还没好利索。
她伸手碰了下那道疤。
“疼不?”
“早麻了。”陆峥抬头看她,“你呢?今天累不?”
“不累。”林晚靠在炕头,“有你背着,哪会累。”
陆峥低了头,继续刻。木屑一点点落在地上。
林晚闭眼养神。胎动轻轻的,像在回应这份安静。
脑子里突然响起提示音:“可解锁防滑雨靴套装。”
她默念:“拒绝。”
她睁开眼,看着那个一身泥点的男人,心里清楚——
她要的从来不是一双鞋。
是要这个人,一步一脚印,把她护住。
陆峥刻完最后一刀,把木片举起来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他把成品放在炕沿,又顺手摸了下林晚的被角,掖了掖。
“睡吧。”他说,“我守着。”
林晚闭上眼,没多久就听见轻微的鼾声。他靠着墙坐着,头一点一点,手还搭在摇篮边上。
她悄悄伸手,握住他垂下的那只手。
粗糙,有力,暖的。
窗外雨声渐小,屋内灯火微明。
陆峥的军装挂在墙角,袖口的泥点还没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