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川外一把大火,烧掉的不仅是几架“巨雷”,更是幽冥阁不可一世的气焰与速战速决的妄想。
消息传回朔风城,军民振奋,连日笼罩的阴霾为之一散。
然凌薇脸上却未见多少喜色。
捷报传来时,她正与季容、苏瑾推演江南局势。
听闻侯三功成身退,仅伤亡百余,她只微微颔首,便又将目光投回江南舆图。
“国公爷,西线大捷,正当乘胜追击,一举将幽冥阁残部逐出北疆才是。”苏瑾难掩兴奋道。
季容亦捻须附和:“确是如此。狼牙堡韩将军处压力大减,或可东西对进,收复失地。”
凌薇却摇了摇头,指尖点在舆图上帝京的位置:“此时追击,正中某些人下怀。幽冥阁虽受挫,主力犹存,困兽犹斗,若逼之太甚,恐狗急跳墙。况且,帝京那边,怕是不愿见我北疆如此轻易便化解危机。”
她目光沉静,分析道:“李德全虽倒,朝中忌惮我北疆者大有人在。若我此刻与幽冥阁死磕,拼得两败俱伤,岂不是给了他们可乘之机?安亲王等人觊觎西域,太后与陛下亦需平衡朝局,此刻我北疆风头太盛,非是好事。”
“国公爷的意思是……”季容若有所悟。
“示敌以弱,方能引蛇出洞。”凌薇淡淡道,“传令韩锋、侯三,西线各军,紧守关隘,不得擅自出击。多派哨探监视敌军动向即可。对外,可宣称我军虽侥幸得胜,然损失亦重,火浣布奇物已耗尽,亟需休整。”
苏瑾皱眉:“如此一来,岂不长了幽冥阁志气?”
凌薇嘴角微扬:“虚虚实实,兵不厌诈。我就是要让幽冥阁主帅疑神疑鬼,让帝京那些人以为我北疆已是强弩之末。他们不动,我如何寻其破绽?更何况,”
她话锋一转,看向苏瑾:“江南这块肥肉,还有人等着我们去收拾。”
她走到书案前,提笔疾书:“苏瑾,你亲自南下,持我手令,总揽江南平倭事宜。明面上,以商会名义,联络各地豪强、士绅,出资募勇,协防城邑,保全商路。暗地里……”
她笔锋一顿,墨迹深染:“动用‘影梭’,给我盯死沿海那几个与倭寇往来密切的豪商巨贾,尤其是与帝京有牵连的!搜集罪证,务求一击毙命!”
“影梭”是凌薇执掌北疆后,仿效古代“间人”与“察事”,精心组建的密探组织,专司监察内外,刺探机密,直接对她负责,连季容、苏瑾亦不知其全貌。
苏瑾心中一凛,知道国公爷这是要对江南的蠹虫下手了,肃然领命:“属下明白!”
“记住,”凌薇叮嘱,“平倭在其次,肃清内患为首要。倭寇不过是刀,握刀的人,才是我等目标。动作要快,要隐秘,在朝廷反应过来之前,将江南梳理干净!”
“是!”
苏瑾领命而去,步履匆匆。
凌薇又对季容道:“季容,劳你再拟一份奏章,言辞恳切些,详陈我北疆近日战事之惨烈,将士之疲敝,钱粮之匮乏,再……顺便提一句,江南倭患似与某些勋贵门下产业不清不楚,请朝廷明察。”
季容会意,这是要先堵住朝中某些人的嘴,顺便再点一把火。
“在下这就去办。”
众人退下后,凌薇独自走到窗边,望着庭中那株寒梅,已悄然绽放数点红萼。
“示弱,是为了更强。退一步,方能海阔天空。”她低声自语,眸中深邃,仿佛已看到了未来更广阔的棋局。
十日后,北疆西线。
幽冥阁主帅惊疑不定地发现,北疆军并未乘胜追击,反而全线收缩,加固防御,摆出了一副严防死守的架势。
哨探回报,朔风城乃至狼牙堡一带,皆在大量征发民夫修筑工事,俨然是准备长期固守。
加之流言中“火浣布耗尽”的消息,让他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弛了些许。
或许,凌薇也已是强弩之末?那夜的奇袭,恐怕是她最后的底牌?
他不敢确定,但北疆军停止攻势是事实。
他正好可以借此机会,重整旗鼓,修复受损的“巨雷”,并等待后方圣火教战局的结果。
西线,竟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而江南,随着苏瑾的抵达与“影梭”的暗中活动,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悄然升级。
数份关于沿海某林姓巨商通倭牟利、并与帝京某位风头正劲的郡王过从甚密的密报,被以各种隐秘渠道,分别送到了江南几位素有清望且与那郡王不睦的御史,以及北疆盟友杨廷鹤的案头。
几乎同时,由北疆商会暗中资助、几家地方豪强出面组织的“抗倭义勇”迅速壮大,开始有针对性地清剿小股倭寇,并“意外”地截获了几批本应运往倭寇手中的兵甲粮草。
一时间,江南局势虽仍紧张,但倭寇的肆虐之势,竟被初步遏制。
帝京,御书房。
少年皇帝看着凌薇那封“诉苦”的奏章,又听着下面大臣为江南倭患与西域之事争吵不休,尤其是那位郡王被隐隐牵扯进通倭疑云,脸色阴沉。
他看了一眼珠帘后的方向,母后似乎对打压那位郡王乐见其成。
而凌薇这份看似示弱的奏章,实则将了朝中许多人一军。
他忽然觉得,这位远在北疆的女子,其翻云覆雨的手段,比朝堂上这些衮衮诸公,高了不知凡几。
她人在朔风城,却仿佛一只手已伸到了江南,且搅动了帝京的风云。
“传旨,褒奖北疆将士忠勇,所请钱粮,着户部酌情拨付。另,着东南督抚,严查通倭之事,无论涉及何人,绝不姑息!”皇帝清朗的声音在殿中响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
他知道,这是凌薇递过来的一把刀,而他,正好需要这把刀,来斩断一些令他厌恶的枝蔓。
连环布局,悄然而成。
凌薇以退为进,于无声处,再落数子,将北疆、江南、帝京更为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也为下一轮更大的风波,埋下了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