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使者的到来,各方势力都在观望,调整着自己的步调。
观风使崔琰很快进入了角色。
每日里,不是在季容或苏瑾的陪同下视察工坊、商会,就是与朔风城内的士子、商人饮宴交谈,言谈间对北疆的“新气象”不吝赞美,尤其对商会运作模式和利润表现出浓厚兴趣。
“凌国公真是天纵奇才,竟能将商贾之事经营得如此井井有条,利国利民,下官佩服!”崔琰在一次拜会时,对着凌薇由衷感叹,语气真诚。
凌薇淡然一笑:“崔大人过誉。北疆贫瘠,若无商旅流通,难以供养军民,不过是因地制宜罢了。倒是大人见多识广,若有不足之处,还望不吝指正。”
“指正不敢当,共同为朝廷效力。”崔琰笑得像只眯起眼睛的狐狸,话锋一转,“听闻北疆与西域贸易获利颇丰,不知其中可有章程?下官在帝京也有些门路,或可助益一二……”
凌薇心中明了,这是试探着想要分一杯羹了。
她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引开,谈及西域路途艰险、部落复杂,利润虽厚风险亦高,并未接茬。
崔琰也不纠缠,哈哈一笑便转而谈论起风土人情,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提。
相较于崔琰的圆滑活络,巡盐使赵文启则显得严肃刻板许多。
他抵达后第一件事,便是要求调阅北疆近三年的盐税账册、盐场产出记录以及相关律令条文。
韩锋对此颇为不满,认为这是不信任的表现,差点与之冲突,被凌薇压了下来。
“赵大人依法办事,并无不妥。将整理好的卷宗送去,派人配合,但要确保所有条文皆经得起推敲。”凌薇吩咐道。
她早有准备,北疆的盐政虽独立运作,但账目清晰,律令严明,并不怕查。
赵文启将自己关在驿馆房中,对着堆积如山的卷宗,一笔一笔地核对,时而蹙眉,时而颔首。
他确实发现了一些与朝廷旧制不符之处,但仔细推敲,却发现北疆的新规往往更贴合实际,效率更高,且并未发现中饱私囊、刻意隐瞒的迹象。
这让他对那位年轻的凌国公,生出几分复杂的观感——此女行事,确与朝中诸公大不相同。
这两位使者的动向,每日都有人汇总报至凌薇案头。
“崔琰今日与城西米商张家、布行李家接触频繁……”
“赵文启对第三章第七条盐引发放细则提出疑问,已按既定解释回复,其人未再追问,似被说服……”
凌薇看着这些消息,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画着圈。
崔琰的贪婪与赵文启的固执,都在预料之中。
目前看来,尚在可控范围。
她更在意的,是另一个人的动静。
诚王皇甫允。
自接风宴后,这位王爷更加深居简出,除了偶尔在王府花园散步,几乎不见外客。
对两位朝廷使者,他也只是按礼节派人问候过一次,再无交集。
然而,凌薇安插在诚王府的眼线,却回报了一个细节:在崔琰抵达朔风城的第三日晚,诚王府的一名采办管事,在购买文房四宝时,与崔琰的一名随从在墨香斋偶遇,两人并无交谈,但那名管事在挑选墨锭时,似乎无意中碰掉了崔琰随从刚拿起的一块松烟墨,两人弯腰拾取时,有过极短暂的接触。
事后再查,那名采办管事背景干净,在王府服役多年。
而崔琰的随从,也确实是崔家带来的老人。
是真正的意外?还是精心设计的接触?
凌薇无法断定。
她下令加强对诚王府和崔琰两边的监控,但务必更加小心,不能打草惊蛇。
就在朔风城各方势力于明暗两条线上展开博弈之时,西域再次传来消息。
并非通过石铮带回的那条隐秘渠道,而是北疆派往西域的常规商队带回的情报。
情报显示,大约半月前,盘踞在西域东部、与北疆有过摩擦的“黑狼部”,其首领的金帐在深夜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天雷”击中,金帐化为焦土,黑狼部首领及其核心亲信十余人当场殒命!
部落瞬间陷入内乱,几个继承人正打得不可开交。
消息传开,西域诸部震动,皆传言是“天罚”,对黑狼部得罪“神明”之事窃窃私语。
唯有少数有心人,将此事与之前截杀北疆使者、以及幽冥阁拥有的“巨雷”联系了起来。
凌薇接到消息,眼神骤然冰寒。
这绝不是天罚!
这是示威,也是警告,更是灭口!
幽冥阁在用这种方式展示“巨雷”,警告所有觊觎或试图探查“巨雷”秘密的人,同时,很可能是因为黑狼部办事不力,或者知道得太多,而被无情清理。
幽冥阁的行事,比她预想的更加狠辣、果决,且其技术能力和行动力,也远超寻常势力。
“传令给墨尘,”凌薇对身侧的近侍沉声道,“加快对‘雷火粉’及防御工事的研究进度。另外,让苏瑾动用一切商会渠道,高价收购西域所有关于‘异响’、‘地动’、‘天火’的传闻,无论多么荒诞,一并记录上报!”
“是!”
压力,如同无形的阴云,从西域方向沉沉压来。
凌薇知道,与幽冥阁的正面冲突,或许不会太远了。
是夜,朔风城万籁俱寂。
观风使崔琰下榻的驿馆院落内,灯火早已熄灭。
然而,在内室之中,崔琰并未安寝。
他换了一身深色常服,坐在窗边,借着透入的微弱月光,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
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猫头鹰叫声。
崔琰动作一顿,缓缓起身,走到墙边,看似随意地在一处浮雕上按了几下。
轻微的机括声响起,墙壁竟无声地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缝隙后,是一条向下的幽暗阶梯。
他毫不犹豫地步入其中,墙壁在他身后悄然合拢,仿佛从未开启过。
阶梯通往一间隐蔽的地下密室。
密室内烛火摇曳,已然坐着一个人。
那人背对着入口,身形笼罩在宽大的斗篷里,看不清面容。
崔琰走到那人对面坐下,脸上早已没了平日里的圆滑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与恭敬。
他低声开口,声音在狭小的密室内回荡:
“属下已按计划与北疆各方接触,凌国公警惕性很高,尚未找到突破口。诚王府那边……信号已经收到,但对方极为谨慎。”
斗篷下的人影微微动了动,一个经过改变、雌雄莫辨的沙哑声音响起:
“无妨。凌薇非等闲,急不得。诚王那边……继续观察,适时给予暗示即可。你的首要任务,是借助‘观风使’身份,摸清北疆商会核心脉络与资金流向,找出可为我所用之节点。‘幽冥阁’在西域动作频频,‘巨雷’现世,主上很是不安……我们必须加快速度。”
“是。”崔琰垂首应命,顿了顿,又道,“那赵文启……”
“一个书呆子,不足为虑。必要时,可让他看到些‘该看’的东西。”沙哑声音带着一丝不屑。
烛火噼啪一声轻响,映得两人影子在墙上扭曲晃动,如同潜藏的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