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铮在绿洲岩洞中煎熬地度过了三日。
伤势在药物作用下好了大半,但内心的焦灼却与日俱增。
他反复推敲那支神秘势力的话语和行动,试图拼凑出“幽冥阁”与其敌对势力的全貌,却始终如雾里看花。
对方的目的、身份,依旧成谜。
第三日黄昏,就在石铮准备按照指示自行离开时,岩洞外传来了约定的鸟鸣信号。
来的并非之前那队人马,而是一个作西域行商打扮的精干汉子,牵着一匹骆驼,带着补给。
“石将军,在下奉命接应。请随我来,路线已安排妥当,可安全返回北疆。”汉子言简意赅,不多说一句废话。
石铮没有多问,他知道问不出什么。
他默默跟上,心中却将这条隐秘的撤离路线牢牢记住。
一路无话,这汉子对沿途关卡、部落乃至沙盗的活动范围都了如指掌,总能找到最安全、最快捷的路径。
七日后,他们抵达了北疆巡逻队活动的边缘区域。
“前方已安全,将军可自行回归。告辞。”汉子拱手一礼,不等石铮回应,便牵着骆驼迅速消失在沙丘之后。
石铮望着朔风城的方向,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疑虑,迈开大步。
他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将关于“巨雷”的详细情报、其恐怖的威力,以及那支神秘敌对势力的存在,尽快带回给凌薇。
朔风城,国公府。
凌薇对朝廷派员一事的“以柔克刚”策略,很快通过杨廷鹤等人在朝中发力,产生了效果。
李德全没料到凌薇会如此“爽快”地同意派员,但凌薇提出的那三条限制条件,却像三道枷锁,让他极为难受。
尤其是“人选需经斟酌”和“依北疆律法处置”两条,几乎剥夺了他随意安插亲信、肆意捣乱的可能。
朝堂之上,围绕人选和职权范围争论不休。
李德全想塞进去的几个心腹,都被杨廷鹤一派以“性情刚愎,恐难与凌国公协同”、“才具不足,不堪此任”等理由驳斥。
同时,北疆商会“适时”地向几位与李德全若即若离的宗室、勋贵让渡了一些西域珍宝和皮毛生意的利润。
这些人在利益的驱动下,也开始在朝中为北疆说话,认为“凌国公既已同意派员,朝廷亦当展现诚意,不可过于苛责”。
扯皮半月有余,最终的人选终于确定下来。
观风使:崔琰,出身清河崔氏旁支,四十许岁,官声尚可,以处事圆滑、善于和稀泥着称,并非李德全的核心党羽,但与帝京几个大商户关系密切。
巡盐使:赵文启,寒门进士出身,曾在户部任职,精于算计,为人有些刻板,是杨廷鹤的门生,理论上属于“帝党”。
这两个人选,显然是各方势力博弈和妥协的结果。
崔琰代表着世家和部分商业利益,赵文启则带着朝廷监督和了解北疆真实情况的意图。
李德全虽然没能塞进最心腹的人,但也勉强接受了这个结果,至少打破了凌薇对北疆-江南的绝对话语权。
消息传回朔风城,凌薇看着两份履历,微微颔首。
“崔琰重利,可用利益笼络或制衡。赵文启重名、重规矩,只要我等行事在理,依法,他反而可能成为我们在朝廷面前的‘证人’。”她对季容等人分析道,“此二人,并非不可驾驭。传令下去,以礼相待,按既定方案,划明权责,安排‘协同办事’。”
她特意在“协同办事”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幕僚们心领神会,这是要将这两位朝廷使者,纳入北疆现有的体系内,让他们在规则内活动,甚至潜移默化地接受北疆的规则。
就在两位朝廷使者即将抵达朔风城的前夕,风尘仆仆的石铮,终于回来了。
他直接入府求见,屏退左右后,将西域之行所见巨雷之威、遭遇幽冥阁截杀、被神秘势力所救等情,巨细无遗地向凌薇禀报。
即便是凌薇,听到那“巨雷”一发之下,人马俱碎、沙坑盈丈的描述时,眼神也骤然变得锐利如刀。
这已经超出了她对黑火药武器的认知,威力提升了一个量级。
“神秘势力……幽冥阁的敌人……”凌薇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他们提到了‘天火焚世’?”
“是,属下听得真切。”石铮肯定道,“他们似乎极度忌惮‘幽冥阁’利用‘巨雷’造成的后果。”
凌薇陷入沉思。
天火……巨雷……这两者是否有关联?
那神秘势力是另一批穿越者?
还是这个时代本土的、知晓某些秘密的隐世组织?
他们救助石铮,示好北疆,目的何在?
“你做得很好,此行凶险,辛苦你了。”凌薇看向石铮,目光温和了些许,“先下去好生休养,伤势务必彻底痊愈。关于那支神秘势力之事,暂不外传。”
“末将明白!”石铮抱拳行礼,退了下去。
书房内,凌薇独自沉吟。
幽冥阁拥有了“巨雷”这等利器,其威胁程度直线上升。
而西域出现的神秘第三方,则让本就复杂的局势,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翌日,崔琰与赵文启的仪仗抵达朔风城。
凌薇依足了礼数,派季容代表自己出城相迎,安排在驿馆住下,当晚设宴接风。
宴席之上,觥筹交错,气氛看似融洽。
崔琰言谈风趣,对北疆的繁荣赞不绝口,隐隐透露出对商业合作的兴趣。
赵文启则略显拘谨,言语间不忘强调朝廷法度与此次“协同办事”的宗旨。
凌薇坐在主位,面带微笑,应对得体,既不失地主之谊,也保持着应有的威仪。
她敏锐地注意到,坐在下首陪席的诚王皇甫允,今日格外安静。
他几乎不曾主动开口,只是在自己或两位使者说话时,才会抬起眼帘,静静地看上一眼,尤其是看向那位观风使崔琰时,眼神似乎多停留了一瞬。
酒过三巡,崔琰笑着举杯向凌薇敬酒:“凌国公治下,北疆气象一新,百姓安居,商旅繁盛,实在令下官钦佩。日后还需国公爷多多指点,让下官这观风使之职,不致徒具虚名啊。”
凌薇举杯还礼,笑容清浅:“崔大人过谦了。北疆地处边陲,诸事草创,正需崔大人这般通达之人,将此地实情上达天听,亦望崔大人能多提宝贵建言。”
两人言语机锋,暗藏试探。
而一旁的皇甫允,只是默默地饮尽了杯中酒,垂下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冷光。
宴席散后,众人各自回府。
皇甫允回到诚王府自己的院落,屏退左右,独自在书房中坐了片刻。
窗外月色清冷,映照着他略显苍白的脸。
他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宣纸,却并未磨墨,只是用手指蘸了蘸杯中冷茶,在纸上缓缓写下了两个字:
“崔、琰。”
茶水写就的字迹,在纸上迅速晕开、变淡,最终只剩下一点模糊的水渍。
他看着那即将消失的痕迹,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如同梦呓:
“清河崔氏……终于,忍不住要下场了么……这潭水,是越来越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