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寂静。
夷光能感觉到自己被他握住的那只手,掌心下是他越来越重的心跳,不知是他的,还是她的。
她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轻轻颤动了几下,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她没有挣脱他的手,反而,用另一只手,朝着公子慎,轻轻勾了勾纤白的手指。
那是一个无声的邀请。
公子慎的呼吸骤然一窒,眼底的春水仿佛瞬间沸腾。他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依循着那召唤,向前踏出了一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本就极近,这一步,更是让他几乎贴上了她的膝头,他高大身影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属于他的气息,强势地侵占了夷光所有的感官。
夷光仰着头,看着他近在咫尺,能感受到他灼热的呼吸拂在自己额发上。她没有退缩,反而用那只被他牵引着按在他心口的手,微微用力,反客为主般握住了他的一根手指,指尖在他粗糙的指节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声音低得如同梦呓。
“手这么凉,给你暖暖。”
她的指尖微凉,触感却如同带着电流,瞬间从公子慎的手指窜遍全身。他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呻吟,目光更加幽深,仿佛有暗火在燃烧。
“夫人既觉得我冷。”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得寸进尺的贪婪。
“那不如离我再近一些?我这里。”他引导着她的手,在伤疤附近轻轻按了按,“觉得更冷。”
他的目光带着一种蛊惑,紧紧锁住她的眼睛,仿佛在等待她的应允。
夷光的心跳快得几乎要跃出胸腔。在他的目光下,她仿佛被施了咒语,身体先于理智做出了反应。她微微抿了抿唇,脸颊绯红,几乎是蹭着坐垫,向他那边挪动了一点点距离。
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但两人之间的空气似乎都因此变得稀薄而滚烫。
这个顺从的举动,无疑取悦了公子慎。他眼底掠过一丝满足的光芒,紧绷的身体似乎放松了些许。于是将话题引回了正事,但握着她的手却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夜郎之行,关于那些可能惑人心智的巫蛊之物,我确实查到了一些。”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却恢复了些许冷静,“当地确有此传闻,而且我设法带回了几种蛊虫。”
夷光的心猛地一提,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你是说活的。”
“嗯。”公子慎点头,神色凝重,“据那巫医所言,此类蛊术,多以特定虫豸为引,辅以秘法炼制。我带回的几种,都是据说能影响人情志的蛊虫。”他报了几个名字,目光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夷光的反应。
夷光仔细听着,她迫切地想知道,他是否找到了“情丝缠”。
公子慎顿了顿,“还有一对,颇为奇特,名为‘情丝缠’,据说子母相依,能令中蛊者对身怀母蛊者产生难以割舍的依恋,心智渐受侵蚀。”
夷光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这句话上,连公子慎后面又说了些什么,都有些模糊了。她脑海中飞速运转着,必须要拿到这对虫子。
“莲莲?”公子慎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走神,停下了叙述,握着她手的力道微微收紧,带着询问,“你在想什么?”
夷光回神,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
“情丝缠,这名字真好听。听起来,就像是用情丝将两个人紧紧缠绕在一起,再也分不开了。”
她微微歪着头,望向公子慎。
“你说这世上,真的会有人,用这样的法子,把另一个人的心牢牢拴住吗?是因为爱到极致,才会用这样近乎巫术的手段吗?”
公子慎看着她这副模样,生出一种混合着怜爱与好笑的情绪。
他摇了摇头。
“情爱一事,贵在两心相悦,若需倚仗外物蛊惑,终究落了下乘,并非正道。我在夜郎时,确实亲眼见过那巫医演示场面颇为诡异。”
“真的。”
夷光适时地表现出惊讶与强烈的好奇。
“世上竟真有如此奇事?公子,”她向前倾了倾身子,目光恳切地望着他,带着撒娇的意味。
“那你改日,带过来给我瞧瞧,可好?我实在是好奇得紧。”
公子慎没想到她会对虫子感兴趣,挑眉问道。
“那是活生生的虫子,模样也算不上好看,你不怕?”
夷光闻言,故意挺直了腰背。
“我怕什么?我又不是那些娇滴滴的大家闺秀,再说,”她狡黠地眨了眨眼,“你难不成就真的徒手抓着一只虫子来见我。”
她这娇憨的模样,与平日清冷示人的形象截然不同,却别有一番风情,看得公子慎心头一荡。
他低笑出声,点了点头。
“好,既然夫人不怕,那我明日便寻个机会,将那一对情丝缠带过来给你瞧瞧。只是。”
他神色严肃了些。
“此事需隐秘,绝不能让大王知晓。”
“我知道了。”夷光从善如流地点头,眼神专注地望着他。
“就只见你。”
夷光明显感觉到公子慎握着自己的手又紧了几分,也不提醒。
正事似乎已经说完,按照常理,他该离开了。潜入后宫妃嫔寝殿,已是滔天大罪,更何况停留如此之久。
然而,两人交握的手却谁也没有先松开。
沉默在温暖的空气中蔓延,却并不尴尬,反而充满了某种难言的眷恋与不舍。
夷光能感觉到他掌心微微渗出的薄汗,以及那越来越烫的温度。
她抬起眼眸,望进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的挣扎与留恋清晰可见。
殿外,隐约传来了三更的梆子声。
时间,在一点点流逝。
夷光忽然轻轻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打破了这令人心慌意乱的沉默。
“你今晚要留下吗?”
公子慎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夷光,眼中充满了震惊狂喜。
“你。”
他喉咙发紧,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夷光被他看得脸颊绯红,却强自镇定地别开脸,语气带着几分嗔怪,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
“你看我做什么?你现在不走,难道不是留下来的意思?”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
“天可是快要亮了。”
她的话让公子慎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奔涌,一股想要不顾一切的冲动几乎要将他吞噬。留下?在这漪兰殿?与她。
这个念头带来的巨大诱惑和随之而来的灭顶风险,在他脑海中激烈交战。
他看着夷光那绯红的侧脸,微颤的睫毛,以及那故作镇定却更显诱人的模样,理智的弦几乎要崩断。
然而,最终,那根名为“后果”的弦,还是勒紧了他狂跳的心脏。他不能,至少现在不能。这会害死她。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不,我,我该走了。”
他说着,终于缓缓地地松开了握着她的手。那骤然失去的温度,让两人心中都空落了一下。
夷光在他松开手的瞬间,几不可查地松了口气,心底却又隐隐泛起一丝莫名的失落。
她抬起头,看向他。
“那你快走吧。”她顿了顿,补充道。
“你明日,不是说了要来找我的吗?”
听到“明日”,公子慎眼中重新燃起光亮。
“好。我白日再来找你。”
他不敢再多停留,生怕自己会改变主意,毅然转身,再次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翻窗而出,融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殿内,重归寂静。
夷光独自一人站在原地,许久未动。
她的目光渐渐从迷离转为清明,最终沉淀为一片冷静的深邃。
她必须想办法,在公子慎面前不露痕迹地,将那只蛊拿到手。
夷光蹙起了秀眉,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袖,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与苦恼之中。
窗外的天色,已悄然透出了一丝微弱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