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本熊起初还敢梗着脖子争辩两句,可挨了几次拳打脚踢,颧骨肿得像个发面馒头,嘴角的血痂结了又破,也就彻底蔫了。
新上司的军靴踹在他后腰上时,他连哼都不敢哼一声,只敢死死抱着脑袋,在地上蜷成一团。
后来索性破罐子破摔。你在办公室里关起门偷偷的骂田中六和现在这个上司是“帝国的蛀虫”,他每天抱着个酒瓶子猛灌,酒液顺着下巴往下淌,浸湿了皱巴巴的军装前襟。
后来上司看他死狗扶不上墙,就把他降级成了一个管后厨的,每天天不亮就得起来做早饭。
如今他管着后厨三个满脸横肉的伙夫,连门口扛枪的卫兵都敢在他背后指指点点拿他开玩笑。
前段时间他喝多了,趴在切菜板上昏睡,不知哪个缺德的,竟把他脚上的军靴扒下来,扔进了装着剩菜剩饭的泔水桶里。
等他醒来时发现,光着脚在地上,光着脚找了半天才在泔水桶里找到,靴子早泡得发胀,散发出酸馊的臭味。
他捏着鼻子捞上来,在水龙头下冲了半天,靴筒里还是有一股去不掉的酸臭味——这件事像长了腿,传遍了整个宪兵司令部,成了士兵们茶余饭后的笑料。
更让他糟心的事情是家族族长发来的加急信。
年初收到后桥本熊打开一看,大概内容是“限他半年时间,调查桥本次郎的下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逾期查不到,他的妻女,将被逐出宗族,自生自灭。”
桥本次郎那个混小子,三年前在上海失踪后就没了音信。
那会儿次郎刚到宪兵队,仗着他这个叔叔桥本熊的权势,在宪兵队里蛮横无理,欺辱妇女,树敌无数。
他失踪后,有人见到他他,是跟局长的三姨太在一起进了法租界的一个公寓,第二天两人就都没了踪影。
有人猜测是局长发现了他们的奸情派人杀了两人,然后悄悄处理了尸体;也有人猜测是惹了抗日分子,被绑走了。
桥本熊那会儿刚回到上海还是宪兵司令,为了查这事,把那个局长吊在房梁上打了三天三夜,打的皮开肉绽,人到最后只剩一口气,可还是摇头说不知情,气的他刀砍下这个局长的脑袋,线索自此完全断了,什么也查不到。
这些年他没断过暗中调查,怀疑的矛头总往吴青身上偏——那个在后勤部里八面玲珑的华人部长,是最有嫌疑的,可他没有证据证明是吴青赶的,他当然想过利用职权,先抓人在严刑拷打,肯定能得到一些线索,可是他不敢动,人家背后是田中六这个华中地区最高指挥官。
如今他成了后厨的“伙夫头”,手里连根像样的人手都没有,别说查人,就是想找个士兵帮忙跑腿查,这些士兵都不会听他的。
当天皇宣布投降的诏书像块巨石,砸得桥本熊最后一点心气也没了。
查次郎?现在宪兵队里的人都在忙着收拾行李,谁还管一个失踪三年的混小子?
今天晚间上层已经接到,重庆政府的接管城市的通知,现在就等人一到,他们这些战败的兵就得被塞进运输船,像牲口似的运回本土。
到时候家族的逐客令一下,他带着妻女,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是去贫民窟捡垃圾,还是在码头扛活被人欺负?
越想越觉得胸口堵得慌,他抓起桌子上的酒,对着瓶口猛灌,直到整个人瘫倒在床上,意识渐渐模糊。
夜色渐深,宪兵司令部门口的槐树影里,吴青和李淼已经蹲了三个小时。
地上的烟蒂堆成了小丘,李淼搓了搓被烟熏的发黄的手指,有些不耐烦的说道:“这家伙今晚邪门了,往常这时候,早该摇摇晃晃去对面居酒屋买醉了,今天倒地发生什么事情了,既然不出来了。”
吴青望着司令部主楼那扇亮着灯的后厨窗户,眉头拧成了疙瘩。
腰里的手枪硌得肋骨生疼,他摸了摸手枪,金属的凉意顺着指尖爬上来:“不能再等了。
重庆政府的人估计就这几天就到了,到时候鬼子统一登船,咱们可就没有机会了。”
车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李淼抱着头,指节抵着太阳穴,声音闷闷的:“要是弟兄们在就好了……徐老倪,王胜志他们一定能想出好办法的。
”吴青刚想说两句。
后车门“咔嗒”一声被拉开。
吴青和李淼像被针扎了似的,手同时摸向腰间,指尖已经攥住了枪柄,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吴哥,你们大晚上不回家守在这里干什么呢?”张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委屈,又有点火气。
两人猛地回头,借着路灯的光,看清后座上的人——王胜志靠着椅背,眼神沉静;张嘎噘着嘴,脸上的不满的表情在阴影里显得格外深沉。
没等吴青开口,张嘎已经往前凑了凑,膝盖顶在座椅靠背上:“出生入死五年,你有事瞒着我们,这是把弟兄当外人?”
吴青刚要解释,驾驶座的窗户突然钻进一个小脑袋。
吴青侧头一看,乔四的小脑袋正从窗口钻进来,额前的碎发上还沾着草屑:“张嘎说得对!吴哥,你这事儿做得不地道!”
“好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回去再说。”王胜志拍了拍吴青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
吴青看着眼前这些弟兄——张嘎眼里的执拗,王胜志藏在平静下的关切,乔四那股子非掺和不可的劲儿——鼻子突然一酸。
他抬手拍了拍乔四的脑袋,“上车回家。”
“好嘞!”乔四乐了,把头缩回去,麻溜地拉开后车门挤进去,车身被他压得“一阵晃动”。
吴青发动汽车,引擎的低鸣打破了沉默。
车窗外的街灯往后退,像一串流动的星子。
他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后座的弟兄们,张嘎正跟乔四挤眉弄眼,王胜志则望着窗外,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着——还是那副让人踏实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