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青坐在对面的木椅上,指尖敲着扶手,节奏缓慢而沉稳。
他看着眼前这个从少年时就跟着自己的兄弟,当年在街上把他收留,李淼这个小兄弟就没有离开过自己。
“先不说这个。”吴青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今天来,有两件事和你商量。”
李淼沉默着,从烟盒里抽出两支烟,递过去一支,自己点上一支,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渐渐清明。
“第一件,”吴青吸了口烟,烟圈在阳光下散开,“趁着你还在这个位置上,跟老徐通个气。
监狱里的政治犯和一些进步青年,你帮着筛选一遍——只要是他们组织的人,或者是相关人员,找个全部理由放了。
李淼夹着烟的手指顿了顿:“这容易。鬼子投降后,卷宗乱得像堆废纸,多划掉几个名字,没人会注意。
”他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忧色,“只是……放出去的人,能安全吗?”
“这个不用我们操心老徐会有办法的。”吴青弹了弹烟灰,“这个他们知道轻重,以前是我在这个位置上,又在鬼子鼻子底下,有些事情他们不想连累我们。”
吴青又吸了一口烟,烟烧到一半时,他才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像怕被墙缝里的风听去:“第二件,是我的私事——报仇。”
李淼的烟猛地掉在地上,他弯腰去捡,手指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他当然知道吴青要报什么仇。
当年师姐被桥本那个畜牲带人抓进宪兵队玷污后自杀,师傅气的当场过世,死在了宪兵司令部门口。
这些事,都是他们亲身经历过的,宛如昨日发生的一样。
李淼站起身,在屋里踱了两步。
窗外传来囚犯放风的吆喝声,混着狱警的呵斥,像根针似的扎着耳朵。
“吴哥你想怎么做?”他问,声音里没了刚才的疲惫,多了些狠劲。
“今天中午跟弟兄们聚了聚。”吴青没直接回答,而是望着桌上的卷宗,“他们要跟着老徐加入他们的组织,往后是正经人了。
”他的指尖在卷宗上轻轻划着,“这五年,大家提着脑袋跟鬼子干,盼的就是能踏踏实实过日子。现在日子要来了,我不能因为自己这点事,把他们拽回泥潭里。”
李淼停下脚步,背对着他:“你怕连累他们?”
“是。”吴青的声音很沉,“他们该有新的生活。
要是因为我的私仇万一有个闪失丢了性命,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再说现在这种局势和以前不一样,以前是鬼子的天下,我们可以拼命牺牲,现在鬼子投降了,大家眼看着就要过上好日子了,我不能让他们和我冒险。”
刚才在酒桌上,乔四追问有什么私事时,吴青差点就说了,可看着弟兄们眼里的光——那是对未来的盼头,他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这次的目标就两个:桥本熊,田中六。”吴青站起身,走到李淼身边,两人的影子在地上叠在一起,“田中六是次要的,桥本熊必须死。哪怕跟他同归于尽,也不能让他踏上回国的船。”
李淼转过身,眼里的红血丝更重了,却亮得惊人。
李淼看着吴青重重点头:“这件事情,我跟你一起干。”
吴青刚要张嘴,却被李淼举手打断:“别跟我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
当年从街上把我捡回去,我的这条命就已经是你的了,没有你的当年,我不知道能不能活到现在都不知道呐。
师姐和师傅的仇,我也没有忘。
再说了,这监狱的差事,我本就不想干了,办完这事,正好拍拍屁股走人。”
窗外的阳光移到两人脚下,在地上投下两道挺直的影子。
吴青看着李淼眼里的决绝,突然笑了,像卸下了千斤重担:“好。就咱哥俩,了了这桩心事。”
李淼也笑了,伸手给了吴青一个拥抱,用力在吴青背后拍了拍,然后说道,“走,我请你吃碗面。
监狱食堂的老师傅,今天炖了牛肉。”
两人并肩走出办公室,走廊里的风带着铁锈味,却吹不散心里的笃定。
远处的操场上,囚犯们排着队转圈,脚步声整齐得像敲鼓。吴青望着那片灰蒙蒙的天,心里清楚,这可能是他第一次跟弟兄们分开行动,但他不后悔。
有些债,必须亲手讨;有些路,总得有人独自走。
等报了仇,他会去找弟兄们,到那时,再跟他们一起,看看这新的社会,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两人在办公室里把最后一口面汤喝干净,空碗往桌上一推,李淼和吴青头对头趴在办公桌上,商量着具体行动计划。
这一商量就是一个下午,直到天慢慢黑了下来,两人才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监狱里的灯有的已经亮了起来。
走廊里有狱警换岗交班,见了两人都主动打招呼,吴青一一向他们回应。
两人乘车开出监狱时,暮色已经浸透了街道。
他们没回大院,径直往宪兵司令部的方向行驶。
车窗开着夜风吹进车里凉凉的非常的舒服,街面上像平时老百姓已经匆匆往家赶了,因为马上就要宵禁了,往日里荷枪实弹的鬼子兵,现在街面上一个也不见了,老百姓都走出家门一个个欢声笑语的,虽然还是吃不饱肚子,但是只要鬼子投降了滚蛋了,他们的生活就有希望不是吗。
宪兵司令部的大院里黑着大半,只有一些零星的灯光从窗口传出,昏黄的光透过玻璃,偶尔会映出一个佝偻的身影。
两人来到宪兵队门口停好车,他们静等目标出现。
而此时的桥本熊正对着灶台骂骂咧咧。
自从被卸任后又连降两级,他就像换了个人,往日里挺直的腰杆塌了下去,军装皱巴巴地裹在身上,领口沾着油渍。
新上司是田中六的心腹,又和吴青是好朋友,两人好的就和穿一条裤子一样,当然看他就不顺眼,三天两头指着鼻子骂他,从“帝国的耻辱”到“废物”,什么难听话都往外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