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七章 山雨欲来
清晨五点,龙泉县山区还笼罩在一片深蓝色的薄雾里。
张清玄从帐篷里钻出来,山间的空气冷冽而清新,带着松针和泥土的味道。他深吸一口气,能感觉到这里的灵气比城市浓郁,但其中混着一股不易察觉的阴寒。
营地在半山腰的一处平地上,昨晚临时清理出来的。三顶帐篷呈三角形分布,中间是篝火的余烬,还冒着缕缕青烟。
胖子还在帐篷里打呼噜,声音很有节奏。陈子轩倒是起来了,正蹲在营地边缘摆弄无人机。
“玄哥,早。”陈子轩回头打招呼,眼睛里有血丝,“我昨晚没怎么睡,老觉得外面有动静。”
“什么动静?”
“说不清……像是脚步声,又像是风声,断断续续的。”陈子轩压低声音,“后来我还听到……哭声,女人的哭声,很细,很远。”
张清玄没说话,走到营地边缘。从这里往下看,山谷里雾气更浓,像一片乳白色的海洋,缓缓流动。远处的山峦在雾中若隐若现,轮廓模糊。
他从背包里拿出凌薇给的那块罗盘。罗盘是黄铜材质,表面刻着复杂的八卦和天干地支,中间的磁针微微颤动。
张清玄将罗盘平放在掌心,闭上眼睛,口中默念咒语。几秒钟后,磁针开始快速旋转,最后指向东南方向,微微向下倾斜。
“阴气很重。”他睁开眼,“而且不是自然形成的阴气,有规律,像是被什么东西引导、汇聚。”
“是那个阴穴?”陈子轩问。
“可能是。”张清玄收起罗盘,“得去看看。”
胖子终于被吵醒了,打着哈欠从帐篷里爬出来:“老板,几点了?”
“五点二十。”张清玄说,“做早饭,吃了下山。”
胖子揉揉眼睛,开始生火。他们带的便携式燃气炉,点火快,火力稳。胖子往小锅里倒水,水开后下面条,又加了火腿肠和脱水蔬菜。简单,但热乎。
面条煮好的时候,天边开始泛白。第一缕晨光刺破薄雾,给山峦镶上金边。
三人围坐在余烬旁吃面。山里的早晨很静,只有风声、鸟鸣,还有吸溜面条的声音。
“老板,今天怎么安排?”胖子问。
“下山,去镇上。”张清玄说,“昨晚那些车辙和脚印,得查查是从哪儿来的。镇上应该有人知道。”
“会不会打草惊蛇?”
“小心点就行。”
吃完饭,收拾营地。帐篷折叠好,垃圾打包,篝火彻底熄灭。张清玄在营地周围撒了一圈特制的香灰——能掩盖人气,防止野兽或别的东西靠近。
七点,三人背起背包下山。
山路不好走,昨晚下过小雨,路面湿滑。胖子走得小心翼翼,还是摔了一跤,屁股上全是泥。
“老板,这路……也太难走了。”他哭丧着脸。
“不然呢?”张清玄头也不回,“你以为盗墓是逛公园?”
陈子轩倒是有经验,他参加户外俱乐部,这种山路走得多。他扶起胖子,还教他怎么选落脚点。
下山花了两个多小时。九点半,三人终于看到山脚下那个小镇。
龙泉镇不大,一条主街,两边是些老旧的砖房。街上人不多,有几个摆摊卖山货的,还有一家小饭馆开着门。
饭馆门口挂着褪色的招牌:“老刘家饭店”。玻璃门上贴着红字:炒菜、米饭、面条。
三人走进去。店里很简陋,七八张桌子,塑料椅子,墙上挂着泛黄的菜单。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在柜台后打盹,听到动静抬起头。
“吃饭?”他问,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
“嗯。”张清玄找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有什么吃的?”
“炒菜都有。”老板递过来菜单,“早上还有包子、稀饭。”
“三碗稀饭,六个包子,再来个炒土豆丝。”张清玄点完,状似随意地问,“老板,最近来镇上的外地人多吗?”
老板看了他一眼:“你们不就是外地人?”
“我们搞地质考察的。”张清玄说,“想问问,有没有同行来过。”
“地质的……”老板想了想,“有倒是有,不过不像你们这样背大包的。他们开越野车,穿得挺讲究,说是来……考察旅游资源的。”
“多久来的?”
“得有两三个月了吧。”老板边往厨房走边说,“隔段时间就来一趟,住一两天就走。我们这儿有啥旅游资源?除了山就是坟。”
胖子小声嘀咕:“坟也算旅游资源?”
张清玄没说话,透过窗户看外面的街道。小镇很安静,偶尔有摩托车驶过。街对面有个小卖部,门口坐着个老太太,正眯着眼睛晒太阳。
包子端上来了,猪肉白菜馅,个头不小。稀饭熬得浓稠,配着老板自己腌的咸菜。
张清玄咬了口包子,味道一般,但热乎。他慢条斯理地吃着,耳朵却在听店里的动静。
柜台后有个小电视,正在播本地新闻。主播用方言说着什么,声音很小,但张清玄听清了几句:
“……近日有村民反映,山区夜间有不明声响……林业局提醒,春季野生动物活动频繁,请村民不要夜间进山……”
胖子也听到了,碰碰张清玄:“老板,说的是不是昨晚那声音?”
“可能。”张清玄喝完最后一口稀饭,“老板,结账。”
付钱的时候,张清玄多给了十块:“老板,跟你打听个事。那些开越野车的外地人,一般都住哪儿?”
老板数着钱,头也不抬:“镇东头有个招待所,他们就住那儿。不过这几天没见着人,可能进山了。”
“进山?去哪儿?”
“那我哪儿知道。”老板把找零递过来,“不过听人说,他们常去老鹰嘴那边。那儿山路险,平时没人去。”
老鹰嘴。
张清玄记住了这个名字。
从饭馆出来,三人往镇东头走。招待所是栋三层小楼,外墙的白漆已经剥落,露出里面的红砖。门口停着两辆车,一辆破旧的面包,一辆半新的皮卡。
张清玄没进去,只是在附近转了转。他看到招待所后面的空地上,有新鲜的车辙印,轮胎花纹很深,是越野车专用的泥地胎。
“昨晚那几辆车,应该停过这儿。”他低声说。
“现在呢?”陈子轩问。
“进山了。”张清玄看向远处的山脉,“老鹰嘴……得找个人问问在哪儿。”
他们在镇上转了一圈。镇子真的很小,半小时就走完了。最后在街尾看到一个修自行车的老头,正蹲在路边补胎。
张清玄走过去,递了根烟:“大爷,跟您打听个地儿。”
老头接过烟,别在耳朵上:“啥地儿?”
“老鹰嘴。”
老头的手停了一下,抬头看了张清玄一眼:“你们去那儿干啥?”
“考察,地质考察。”张清玄说,“听说那儿地形特殊,想去看看。”
老头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补胎:“我劝你们别去。那地方……邪性。”
“怎么个邪性法?”
“老辈子人都说,老鹰嘴底下压着不干净的东西。”老头的声音压低了些,“民国那会儿,有一队兵在那儿全军覆没,一个都没出来。后来有人去找,只找到些烂掉的枪和衣服,人……连骨头都没找着。”
胖子咽了口唾沫:“全军覆没?多少人的队伍?”
“说是有一个排,三十多号人。”老头说,“打那以后,那地方就没人敢去了。晚上能听到枪声和惨叫声,跟放电影似的。我们这儿的人,天黑就不往那边走。”
张清玄点点头:“谢谢大爷。那地方怎么走?”
老头看他坚持,叹了口气,指了指西边的山:“顺着这条路上山,走到头有个岔路,往左是去燕子岭,往右就是老鹰嘴。路不好走,得走三四个小时。”
“有人最近去过吗?”
“有。”老头说,“就是那些开越野车的外地人。他们请了个向导,是老李头。不过……”他顿了顿,“老李头前天回来了,病了,躺在床上说胡话,说看到‘穿军装的影子’。”
张清玄和陈子轩对视一眼。
“老李头住哪儿?”张清玄问。
“镇子最西头,门口有棵老槐树那家。”老头说,“不过我劝你们别去,他家人现在不让人见,说晦气。”
张清玄又递了根烟:“谢谢大爷。”
三人往镇西头走。路上,胖子小声问:“老板,咱们真要去见那个老李头?”
“看看。”张清玄说,“如果真是撞邪,能帮就帮一把。”
镇西头更偏僻,只有几户人家,都是老房子。老槐树很醒目,三人老远就看到了。
那是个土坯房,院子围着矮墙,门关着。张清玄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谁啊?”
“过路的,想讨口水喝。”张清玄说。
门开了条缝,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探出头,脸色憔悴,眼睛红肿。她打量了三人一眼:“等着。”
她转身进去,很快端出三碗水。碗是粗瓷的,水很清。
张清玄接过碗,没喝,而是问:“大姐,听说李大爷病了?”
女人的脸色变了变:“你们听谁说的?”
“镇上的人都在说。”张清玄放下碗,“我们懂点土方子,也许能帮上忙。”
女人犹豫了,回头看了眼屋里。屋里传来老人含糊的呻吟声,时高时低。
“你们……真能治?”她声音发颤。
“得先看看。”张清玄说。
女人咬了咬牙,侧身让开:“进来吧,小声点。”
屋里很暗,窗户小,光线不好。炕上躺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脸色蜡黄,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
张清玄走近,闻到一股淡淡的腥臭味。不是伤口溃烂的那种臭,而是……像什么东西腐烂了很久,混着泥土和铁锈的味道。
他伸手翻开老人的眼皮。眼白里布满血丝,瞳孔涣散,没有焦点。
“什么时候开始的?”他问。
“前天晚上。”女人抹眼泪,“他带那些外地人进山,说好两天回来。结果第二天早上自己跑回来了,一身泥,鞋都跑丢了一只。一进门就倒下了,嘴里一直说胡话。”
“说什么?”
“说……‘他们都死了’、‘影子,穿军装的影子’、‘别过来’……”女人哭出声,“请了大夫来看,说是惊吓过度,开了安神的药,吃了也不管用。”
张清玄从背包里拿出一小瓶无根水,沾湿手指,在老人额头画了个简单的安神符。符成瞬间,老人安静了些,呼吸变得平稳。
女人看呆了:“这……这是……”
“大姐,李大爷进山后,到底看到了什么?”张清玄问,“您知道吗?”
女人摇头:“他只说要带人去老鹰嘴,说是考察什么……古战场。具体没多说。”
古战场。
张清玄想起老头说的民国军队全军覆没的事。
“那些外地人,长什么样?”陈子轩问。
“四五个,都是男的,三四十岁。”女人回忆,“穿得挺好,说话带外地口音。开两辆越野车,车里装着不少东西,用帆布盖着,看不清。”
“他们付了多少钱?”
“五千。”女人说,“预付了两千,说回来再给三千。可是……可是人没回来。”
张清玄沉默了一会儿,从包里拿出三张护身符,递给女人:“把这三张符贴在门框、窗户和炕头。这两天别让外人进来,尤其是晚上。李大爷的情况,三天内应该会好转。”
女人接过符,千恩万谢。
从老李家出来,已经是中午。太阳升到头顶,但山里的温度还是不高。
“老板,那些盗墓的……是不是出事了?”胖子问。
“可能。”张清玄说,“老鹰嘴那地方,恐怕不只是古战场那么简单。”
“那咱们还去吗?”
“去。”张清玄说,“但不是现在。先回镇上,买点东西,下午再上山。”
三人回到主街,找了家小店买补给——手电筒、电池、绳子、还有干粮。张清玄还特意买了一瓶高度白酒和一把香。
“老板,买酒干啥?”胖子好奇。
“有用。”张清玄付了钱。
从店里出来,他们看到街对面有个女孩正在摆摊卖山货。女孩十八九岁,扎着马尾辫,皮肤被晒成健康的小麦色,眼睛很大很亮。她面前摆着些蘑菇、野菜,还有编好的草鞋。
胖子多看了两眼。女孩注意到他的目光,抬起头,笑了笑。笑容很干净,像山里的泉水。
陈子轩碰碰胖子:“铁柱哥,看上人家了?”
“瞎说什么。”胖子脸一红,“我就是……觉得她挺不容易的,这么小就出来摆摊。”
张清玄也看了那女孩一眼,没说话。
三人找了家面馆吃午饭。等面的功夫,张清玄拿出地图研究。地图是林瑶给的卫星图,很详细,连小路都标出来了。
“老鹰嘴在这儿。”他指着地图上一个鹰嘴状的山崖,“离镇子直线距离八公里,但山路难走,得绕。”
“下午能到吗?”陈子轩问。
“抓紧点,天黑前应该能到附近。”张清玄说,“但不进核心区,先在边缘扎营,明天天亮再进去。”
面端上来了,是当地特色的臊子面,面条粗,汤浓,臊子是用肉末和野菜炒的,很香。
胖子吃得很快,吃完又往窗外看了一眼。那个卖山货的女孩还在,正低头整理摊子,马尾辫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陈子轩注意到他的目光,笑:“铁柱哥,要不要去买点山货?帮衬帮衬人家。”
“去你的。”胖子收回目光,“赶紧吃,吃完赶路。”
吃完饭,三人再次出发。这次他们没走大路,而是抄了小道。小道更陡,但近。
爬山的时候,胖子一路没怎么说话。陈子轩逗他:“铁柱哥,想啥呢?”
“没想啥。”胖子喘着气,“就是……觉得那姑娘挺可怜的。这么小,就得自己出来挣钱。”
“山里人都这样。”陈子轩说,“我参加户外活动时认识几个山里的孩子,十几岁就得帮家里干活。”
张清玄走在前面,听着两人的对话,没插嘴。
下午三点,他们抵达老鹰嘴外围。这里的地形明显不同——树木稀疏,岩石裸露,空气中那股阴寒的感觉更重了。
张清玄拿出罗盘,磁针剧烈抖动,最后指向山谷深处。
“阴气的源头在下面。”他说,“今晚就在这儿扎营,明天下去。”
他们选了块相对平坦的地方,开始搭帐篷。这次张清玄布了个更复杂的防护阵——用朱砂在营地周围画了一圈符文,又在四个角各埋了一张符。
做完这些,天已经开始暗了。山里的天黑得早,四点多,光线就变得昏黄。
胖子生火做饭。今晚吃的是自热米饭,加热快,但味道一般。三人围着篝火吃饭,谁都没说话。
山谷里很静,太静了。连虫鸣都没有。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枪响。
很模糊,像是从很深的地方传来的,但确实是枪声——老式步枪的声音。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然后,是惨叫声。
很多人的惨叫声,混在一起,在山谷里回荡。
胖子手里的筷子掉了。
陈子轩脸色发白。
张清玄放下饭碗,站起来,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山谷深处,雾气开始聚集。
而那些雾气里,隐约有影子在晃动。
穿军装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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