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七章 晨光与阴迹
清晨五点半的青河镇还笼罩在一片灰蓝色的薄雾里,街灯已经熄灭,但天色尚未完全放亮。石板路湿漉漉的,反射着微弱的晨光,像铺了一层油。
张清玄站在招待所门口,身上套了件灰蓝色的旧外套——是胖子昨天在镇上买的,五十块,料子粗糙但还算暖和。他手里夹着根没点燃的烟,只是放在鼻子下闻着烟丝的味道。
“老板,真这么早去银行啊?”胖子打着哈欠从门里出来,眼睛还半睁半闭,“人家银行八点半才开门……”
“排队。”张清玄把烟放回烟盒,“镇上就一家农业银行,去晚了要等很久。”
“那我们还不如回去睡个回笼觉……”
“也行。”张清玄转身看他,“你睡,我自己去。正好省一份早餐钱。”
胖子立刻精神了:“别!我去!我这就去!”
两人沿着空荡的街道往镇中心走。青河镇很小,从街尾走到街头的银行也就十五分钟路程。沿途的店铺都还关着门,只有一家早餐店亮着灯,蒸笼里冒出白色水汽,豆香和油条香混在清晨的空气里。
张清玄在早餐店门口停下:“老板,两根油条,两碗豆浆。”
“好嘞!”店主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手脚麻利地装好,“六块钱。”
张清玄掏钱,递给胖子一份:“吃。吃完去银行门口等着。”
胖子接过还烫手的油条,咬了一口,外酥里嫩,确实是现炸的。“老板,你今天怎么这么大方?”
“吃饱了好干活。”张清玄坐在店门口的小凳子上,小口喝着豆浆,“等会儿取了钱,你去买布阵用的公鸡。记住,要散养三年以上的,鸡冠血红,脚爪金黄,不能有任何杂毛。”
“这要求也太高了吧……”胖子嘀咕,“镇上哪找得到这种鸡……”
“找不到就加钱。”张清玄说,“一只预算两百,三只六百。买不到的话,从你工资里扣差额。”
胖子差点被豆浆呛到:“老板!这不能算我头上吧?!”
“那算谁的?”张清玄瞥他一眼,“我受伤了,走不动路,让你买个鸡都买不到,要你何用?”
胖子:“……”
他默默低头啃油条,心里把张清玄吐槽了八百遍。
吃完早餐走到银行门口时,刚过六点。银行确实没开门,但门口已经排了七八个人——大多是镇上的老人,提着布袋子,有的还拿着小板凳,显然是习惯了早起排队。
张清玄和胖子排到最后。
“这么早就有这么多人?”胖子小声说。
“山区银行网点少,办业务慢。”张清玄靠在墙上,闭目养神,“而且今天十五号,是养老金发放日。”
果然,排队的老人都在低声聊着这个月养老金涨了二十块,哪个儿子又寄钱了之类的话题。清晨的空气很凉,说话时能看见白雾。
七点半,银行的工作人员来了。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穿着深蓝色的工装,手里拎着个保温饭盒。她打开卷帘门时,动作有些僵硬,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眼底有浓重的黑眼圈。
“刘姐,今天脸色不太好啊。”排队的一个老太太关心地问。
“没事,昨晚没睡好。”刘姐勉强笑了笑,拉开铁门,“大家再等会儿,八点半准时开始办业务。”
她进去后,银行里亮起了灯。
张清玄睁开眼睛,看着银行内部。
普通的县级银行网点,面积不大,左边是三个柜台窗口,右边是等候区和一台Atm机。装修很简单,白色的墙面已经有些发黄,地板是米黄色的瓷砖,有几块已经裂了。
但张清玄注意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柜台后面的角落里,放着一个小香炉,里面插着三根已经燃尽的香。香炉旁边,贴着一张巴掌大小的黄纸,纸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符咒——不是正规的道家符文,更像是民间自创的辟邪图案。
而且,整个银行里弥漫着一股很淡的、若有若无的气味。
不是消毒水,不是霉味。
是……香灰混合着某种草药的味道,还有一丝极淡的腥气。
“胖子。”张清玄低声说。
“嗯?”
“等会儿进去后,注意看柜台里面那个刘姐的手。”
“手怎么了?”
“看了就知道。”
八点半,银行准时开门营业。
老人们一个个进去,坐在等候区的塑料椅上,拿着号码牌等待。张清玄和胖子取了号,坐在最后一排。
轮到他们时,已经快九点半了。
刘姐坐在三号窗口,接过张清玄的银行卡和身份证时,手指明显抖了一下。她的右手手背上,有一道新鲜的伤口,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破的,伤口周围有些发黑,没有包扎,只是涂了点红药水。
“取多少?”刘姐问,声音有些沙哑。
“一万二。”张清玄说。
刘姐操作着电脑,眼神不时往柜台下面瞟。张清玄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柜台下面,放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袋口扎紧,但隐约能看到里面装着什么东西,形状很奇怪。
取钱手续很快。刘姐点好钞票,递给张清玄时,手指又抖了一下,一张一百的钞票掉在柜台上。
“抱歉抱歉。”她连忙捡起来。
就在她弯腰的那一刻,张清玄看到了她脖子后面。
有一小块皮肤,呈现不正常的青灰色,像是瘀血,但形状很规则——是个手指印。
像是被人从后面掐住脖子留下的。
从银行出来,胖子迫不及待地问:“老板,你看到了吗?那个刘姐手上有伤,脖子上还有……”
“看到了。”张清玄把钱装进背包,“而且她柜台下面那个黑袋子里,装的是香烛和纸钱。”
“啊?银行里放这些?”
“不是银行放的,是她自己带的。”张清玄走到街角,找了个相对隐蔽的位置,从背包里掏出一面巴掌大的小镜子——不是普通的镜子,背面刻着八卦图案。
他用镜子对着银行方向,调整角度。
镜子里映出的银行画面,和肉眼看到的有些不同。
整栋建筑笼罩在一层很淡的灰色雾气里,尤其是柜台区域,雾气更浓一些。而在刘姐所在的工位上方,隐约能看到一个模糊的、扭曲的影子,像是一只手,正悬在她头顶。
“阴气缠绕。”张清玄收起镜子,“而且不是普通的游魂,是带着怨念的,已经能显化出部分形态了。”
胖子脸色发白:“那……那刘姐会不会有危险?”
“暂时不会。”张清玄说,“那个影子还很淡,说明缠上她的东西不算太强。但时间长了就难说了,阴气入体,轻则生病倒霉,重则精神失常。”
“我们要管吗?”
张清玄没立刻回答。他看着银行门口进进出出的老人,沉默了几秒。
“先去买鸡。”他说,“布阵要紧。至于刘姐的事……等下午再说。”
两人在镇上的农贸市场转了一圈。果然,要找符合要求的公鸡不容易。大多数鸡都是养殖场出来的速成鸡,毛色杂乱,鸡冠苍白,一看就是饲料喂大的。
转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在市场角落一个老农的摊位上找到了三只符合条件的。老农说这是他自己散养在山上的,喂的都是玉米和野菜,养了快四年了。
“三百一只,不还价。”老农叼着旱烟袋,说话很硬气。
胖子试图讲价:“大爷,便宜点,我们要三只呢……”
“爱买不买。”老农磕了磕烟袋,“就这几只,你不买有人买。”
张清玄直接数出九百块钱:“装起来。”
老农这才露出笑容,用竹笼把三只鸡装好。公鸡很精神,在笼子里扑腾着翅膀,发出响亮的啼鸣,鸡冠鲜红如血。
离开市场时,胖子心疼地看着那九百块:“老板,这也太贵了……”
“贵有贵的道理。”张清玄说,“这种散养老鸡,体内阳气足,鸡冠血效果最好。养殖场的鸡,喂了太多激素,血里杂质多,用来布阵效果差不说,还可能引发反噬。”
回到招待所时,林瑶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她身边停着一辆小货车,车斗里装着生石灰、粗盐和铁屑。
“材料齐了。”林瑶说,“现在去山脚?”
“嗯。”张清玄把鸡笼递给胖子,“你带着鸡坐后座。记住,别让鸡受惊,也别让它们看见雾隐山的方向。”
“为什么?”
“动物比人敏感。”张清玄上了副驾驶,“它们要是感觉到山上的阴煞之气,会躁动不安,影响鸡冠血的质量。”
林瑶开车,小货车沿着蜿蜒的山路往雾隐山脚驶去。
越靠近山区,空气中的温度越低。明明是上午,阳光很好,但车窗外吹进来的风却带着刺骨的凉意。路边的草木开始出现变化——靠近镇子的地方还郁郁葱葱,但往前开两三公里后,树叶开始发黄、卷曲,像是被冻伤了。
“这就是阴煞雾气的影响。”张清玄看着窗外,“虽然雾气被限制在山体周围,但散逸出来的阴气已经改变了周边的小气候。”
“能逆转吗?”林瑶问。
“能,但需要时间。”张清玄说,“等解决掉山里的根源问题后,地脉会慢慢自我修复。不过这片区域,未来几年内农作物收成肯定会受影响。”
车开到山脚时,萧战已经带人在那里等着了。
临时防线设在山路入口处,用沙袋和铁丝网围成了一个半圆形的区域。十几个异管局队员穿着特制的防护服,正在架设仪器——有探测能量波动的雷达,有喷洒圣水的喷雾器,还有几台正在组装的紫外线阵列。
萧战迎上来,他的金属义肢在阳光下反射着冷光:“张先生,材料放哪?”
“离防线五十米,围成一个直径二十米的圆圈。”张清玄下车,环顾四周,“圆圈中心要留出三平方米的空地。”
队员们立刻开始搬运材料。
张清玄走到防线边缘,看向雾隐山方向。
山体依旧笼罩在灰黑色的雾气里,但比起昨天,雾气的浓度似乎淡了一些,能隐约看到山腰以上部分的轮廓。不过那股令人不安的压迫感并没有减弱,反而更加明显了——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山中苏醒,每一次“呼吸”都带动着周围的能量波动。
“昨晚有什么异常吗?”张清玄问。
“有。”萧战指向山腰某个位置,“凌晨三点左右,那里传出过一阵类似婴儿啼哭的声音,持续了大概十分钟。我们用声呐探测,发现声源在山体内部,深度至少一百米。”
“婴儿啼哭……”张清玄皱眉,“是‘山魈’还是‘地婴’?”
“不确定。”萧战说,“我们尝试用次声波驱散,但效果不大。声音停歇后,山脚下的雾气浓度增加了百分之十五。”
这时,材料已经布置好了。
生石灰、粗盐、铁屑按照特定的比例混合,围成了一个标准的圆圈。圆圈中心留出的空地上,张清玄让胖子把三只公鸡放出来。
公鸡落地后,立刻警觉起来,鸡冠竖起,翅膀微微张开,盯着雾隐山方向发出警告性的低鸣。
“动物果然能感觉到。”林瑶低声说。
张清玄走到圆圈中心,从背包里取出三张特制的黄符。符纸比普通的大一圈,上面用朱砂混合鸡血绘制的符文在阳光下泛着暗红色的光泽。
他把符纸分别贴在圆圈的三等分点上,然后咬破自己左手食指,在每张符纸上各点了一滴血。
血珠渗入符纸的瞬间,三张符纸同时泛起微弱的金红色光芒。
“胖子,抓鸡。”张清玄说。
胖子硬着头皮去抓公鸡。那鸡很机灵,扑腾着翅膀想跑,但圆圈周围的混合材料散发出一种令它不安的气息,限制了它的活动范围。胖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抓住一只,抱到张清玄面前。
张清玄接过鸡,左手捏住鸡冠,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在鸡冠上轻轻一划——
鲜红的鸡血涌出。
他没有用容器接,而是直接用沾血的手指,在公鸡脚下的地面上画符。符文很复杂,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又像是某种古老的文字。
画完一个,换下一只鸡。
三只公鸡,三个血符。
画完后,张清玄放开公鸡。三只鸡立刻扑腾着逃到圆圈边缘,但不敢越过那圈混合材料,只能在圈内焦躁地踱步。
“可以了。”张清玄退到圆圈外,双手结印。
他结印的动作很慢,很稳,但能看出每动一下手指都很吃力。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比刚才更苍白了。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
“阳炎为炉,正气为薪。”
“今以三牲之血,引地脉之火——”
他最后一个手印落下。
圆圈内的三个血符同时亮起。
不是温和的光,而是炽热的、刺眼的金红色光芒,像三个小太阳在地面燃烧。光芒顺着圆圈蔓延,点燃了那些混合材料——
“轰!”
不是火焰,是光焰。
金红色的光从地面升腾而起,形成一道三米高的光墙,将整个圆圈包围。光墙内部温度急剧升高,空气扭曲,连视线都变得模糊。
但那三只公鸡却安静下来,它们站在光墙内,不再焦躁,反而像是找到了庇护所,悠闲地梳理着羽毛。
“阳炎阵成了。”张清玄喘了口气,扶住旁边的树干,“能维持三天。这三天内,山上的阴煞雾气会被阵法吸引,聚集到这里被净化。山脚防线的压力会小很多。”
林瑶立刻命令队员:“记录能量读数!监测阵法效果!”
仪器屏幕上,代表阴煞浓度的曲线开始缓慢下降。虽然幅度不大,但确实在降。
萧战看着那道光墙,眼中闪过惊讶:“张先生,这阵法的原理是……”
“以阳克阴,以正压邪。”张清玄简单解释,“生石灰遇水发热,粗盐导电,铁屑导磁,三者混合能形成一个人工的地磁场。鸡冠血至阳,我的血里有星火之力,两者结合作为引子,激活阵法。原理很简单,难的是精准控制各种材料的比例和符文绘制。”
他走到防线边缘,看向雾隐山。
阵法启动后,山上的雾气果然开始向这边流动。但流动速度很慢,像是被什么东西拖住了。
“山里的那个‘东西’,在抗拒。”张清玄说,“它不想让阴气被吸走。”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林瑶问。
“等。”张清玄说,“等地府的人来。等我的伤好一点。然后……”
他顿了顿,声音很轻但很坚决:
“进山,找到它,解决它。”
回镇上的路上,张清玄一直闭着眼睛休息。胖子坐在后座抱着空鸡笼,小声问林瑶:“林警官,那个刘姐……就是银行那个,她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林瑶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你也注意到了?”
“老板看出来了。”胖子说,“说她被什么东西缠上了。”
林瑶沉默了几秒:“刘姐叫刘桂芳,是镇上农行的老员工。她儿子三个月前在雾隐山失踪了,搜救队找了一周,只找到一只鞋。从那以后,她就经常说晚上梦见儿子浑身湿透地站在她床边,说冷,说疼。”
胖子倒吸一口凉气:“那……那是她儿子的鬼魂?”
“不一定。”开车的张清玄突然开口,“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借了她儿子的形象。”
他睁开眼睛,看向窗外飞逝的山景:“等下午,我去银行看看。这种案子,收费五千。”
林瑶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胖子小声嘀咕:“老板,人家儿子都失踪了,你还收钱……”
“收钱是为了让她安心。”张清玄说,“免费的东西,人们总怀疑有问题。收了钱,她才会认真配合,说实话。”
他顿了顿,又说:“而且,她儿子可能没死。”
车里的两个人都愣住了。
“没死?”林瑶问,“那搜救队为什么找不到?”
“因为可能不是‘人’带走的。”张清玄说,“雾隐山里的那个东西,需要活人做祭品。活祭和死祭,效果不一样。”
他看向雾隐山的方向,眼神冰冷:
“玄冥的计划,比我们想的更恶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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