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六章 青河镇的夜晚
青河镇的卫生所里,消毒水的气味混着山区特有的潮湿霉味,在狭小的病房里弥漫。
张清玄躺在靠窗的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吓人。他已经昏迷了六个小时,期间只醒过一次,说了句“别浪费钱住单间”就又昏睡过去。胖子红着眼眶,硬是自掏腰包付了双人间的费用,把另一张床空着——至少这样安静些。
窗外天色已经暗了,山区小镇的夜晚来得格外早。远处雾隐山的轮廓在暮色中若隐若现,山顶笼罩着一层不正常的灰黑色雾气,像是伤口结的痂。
“医生怎么说?”陈子轩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两个塑料袋。一个装着盒饭,一个装着从镇上药店买来的三七粉和红花油。
“说老板是过度透支,脏器有轻微损伤,需要静养。”胖子坐在床边的小板凳上,眼睛一直盯着张清玄的脸,“还有就是失血过多,但奇怪的是他体内的造血功能异常活跃,医生都看不懂血检报告。”
陈子轩把盒饭递给胖子:“先吃饭吧。刘敏和赵老师他们都已经安排到镇上的招待所了,异管局的人接管了后续工作。”
胖子接过盒饭,打开盖子——青椒肉丝盖饭,肉丝少得可怜,青椒倒是堆得满满的。他扒拉了两口,食不知味。
“玄哥什么时候能醒?”陈子轩问。
“不知道。”胖子闷声说,“老板这人……对自己太狠了。你是没看见他在山谷里那样子,整个人像要散架了似的,还硬撑着放了个大招。”
病房门又被推开。
凌薇走了进来。她换了身便装,黑色长裤配米色衬衫,长发在脑后扎成利落的马尾。一进门,她的目光就落在张清玄身上,眉头微蹙。
“情况怎么样?”
“还没醒。”陈子轩说。
凌薇走到床边,伸手搭在张清玄的腕脉上。她的手指修长白皙,搭在张清玄苍白的手腕上,肤色对比鲜明。几秒后,她眉头皱得更紧:“星火之力几乎枯竭,经脉有多处损伤……他这是把压箱底的东西都掏空了。”
“能恢复吗?”胖子紧张地问。
“能。”凌薇收回手,“但他修炼的路子和茅山正统不一样。星火之力靠的是红尘道心和对‘守护’的执念,外力帮不上忙,只能靠他自己慢慢养。”
她从随身包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胖子:“这是我师父当年给我的‘养元丹’,对温养经脉有帮助。等他醒了,每天一粒,温水送服。”
胖子接过瓷瓶,沉甸甸的:“这个……很贵吧?”
“无价。”凌薇淡淡地说,“但我欠他一条命,在雾隐山要不是他断后,我可能都回不来。”
她顿了顿,又说:“异管局那边,秦岳已经下令封锁雾隐山周边二十公里范围。萧战带人在山脚建立了临时防线,但那种百怨聚合体……恐怕不是普通手段能对付的。”
“那怎么办?”陈子轩问。
“等。”凌薇看向窗外雾隐山的方向,“等张清玄醒来,等他告诉我们该怎么处理。他是唯一和那东西交过手还活着的人。”
病房里沉默下来。
胖子继续扒拉盒饭,陈子轩整理着买来的药品,凌薇则坐在另一张空床上,闭目养神——但她的手指一直在轻轻敲击膝盖,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晚上八点多,张清玄终于醒了。
他睁眼的第一句话是:“胖子,你盒饭里那块肉再不吃就凉了。”
胖子正端着盒饭发呆,听到这话手一抖,差点把饭盒扣地上:“老、老板?你醒了?!”
“被你吵醒的。”张清玄缓缓坐起来,动作有些僵硬,“你吃饭的声音像猪啃槽。”
胖子:“……”
陈子轩和凌薇同时凑到床边。
“感觉怎么样?”凌薇问。
“饿。”张清玄说,“还有,这病房一天多少钱?”
“八十。”胖子老实交代。
“贵了。”张清玄皱眉,“镇上的招待所标间才五十。”
“老板,你都这样了还惦记钱……”胖子哭笑不得。
“就是因为这样才要惦记。”张清玄掀开被子下床,脚刚落地就晃了一下。陈子轩赶紧扶住他。
“你要干嘛?”
“出院。”张清玄说,“住不起。”
凌薇拦住他:“你现在需要静养。钱的事……”
“我自己有。”张清玄打断她,“胖子,去办出院手续。我们回招待所。”
“可是医生说你——”
“医生懂个屁。”张清玄推开陈子轩的手,自己站稳,“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经脉损伤而已,死不了。”
他的语气很平淡,但有种不容置疑的坚决。
胖子看了凌薇一眼,凌薇轻轻点头。胖子只好出门去办手续。
陈子轩扶着张清玄在床边坐下,凌薇递过来那瓶养元丹:“每天一粒,温水送服。能加速经脉修复。”
张清玄接过瓷瓶,打开闻了闻:“茅山‘玉清峰’的炼丹手法,药材里有五十年以上的老山参,三钱龙涎香,还有……西南特产的‘地脉灵芝’?”
凌薇惊讶地看着他:“你光闻就知道?”
“以前在茅山的时候,偷吃过。”张清玄把瓷瓶揣进兜里,“谢了。这瓶药在市面上至少值三十万,我记下了。”
“不用还。”凌薇说,“你救过我。”
“一码归一码。”张清玄看向窗外,“雾隐山那边怎么样了?”
“封锁了。但山上的阴煞雾气开始向周边扩散,虽然速度很慢,但所过之处草木枯萎,动物发狂。”凌薇脸色凝重,“秦岳请示了总部,可能会动用‘净化弹’。”
“净化弹?”陈子轩好奇。
“异管局研发的特种武器,原理是用高纯度阳气压缩成弹头,爆炸后释放大范围净化能量。”凌薇解释,“但副作用很大,会破坏地脉平衡,那片区域未来几十年都可能寸草不生。”
张清玄沉默了几秒。
“不能用净化弹。”他说,“雾隐山底下有东西。”
“什么东西?”
“不知道。但我在山谷里感觉到了一股很古老、很庞大的意念。”张清玄回忆着,“那不是百怨聚合体,是更深层的东西。像是……沉睡的。”
凌薇脸色变了:“你的意思是,雾隐山本身就有问题?”
“自古就是养阴地,你觉得呢?”张清玄说,“玄冥选那里做节点,不是随便选的。他在利用山体本身积累的阴煞之气,培育战傀只是表层目的。深层目的,可能是想唤醒山底下那个东西。”
病房门被推开,胖子回来了:“手续办好了。老板,咱们现在走?”
“走。”张清玄站起来,这次稳多了。
四人离开卫生所。青河镇的主街只有一条,两边是些低矮的砖房,零星几家店铺还亮着灯。夜晚的山风很凉,吹得人起鸡皮疙瘩。
他们住的招待所在街尾,一栋三层小楼,外墙刷着已经斑驳的绿色涂料。老板娘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看到张清玄回来,热情地招呼:“张先生醒了?我炖了鸡汤,要不要喝点?”
“多少钱?”张清玄问。
“不要钱不要钱。”老板娘摆手,“你们是来帮我们解决山里那个怪事的,我哪能收钱。再说了,王警官交代了,你们的食宿费用异管局报销。”
张清玄看了胖子一眼。
胖子缩了缩脖子:“我本来想自己付的,但林警官非要……”
“那就喝。”张清玄对老板娘说,“谢谢。”
老板娘乐呵呵地去盛汤了。
四人上了二楼。房间是相邻的两间标间,张清玄和胖子一间,凌薇和陈子轩一间——这是林瑶安排的,说是为了方便照应。
进了房间,张清玄在床边坐下,长长吐了口气。
“老板,你真没事?”胖子还是不放心。
“死不了。”张清玄说,“但接下来的一个月,我不能动用星火之力。经脉需要时间修复,强行使用会留下永久损伤。”
“那我们赶紧回市里吧。”胖子说,“这地方邪性,我总觉得不舒服。”
“回不去。”张清玄摇头,“雾隐山的事还没完。百怨聚合体只是表面问题,山底下那个东西才是真正的威胁。如果让它彻底苏醒,别说青河镇,整个青河县都得遭殃。”
胖子脸色发白:“那……那怎么办?”
“等。”
“等什么?”
“等地府的人来。”张清玄说,“我毁了一枚巡查令,地府那边会有感应。最多三天,肯定会有阴差过来调查。”
话音刚落,房门被敲响了。
胖子开门,外面站着陈静薇。
她显然是匆忙赶来的,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蓝色套装,高跟鞋上还沾着泥土,长发有些凌乱。但即便这样,她身上那种大家闺秀的气质依然明显,尤其是那双眼睛,在看到张清玄时明显亮了一下。
“张先生。”陈静薇走进房间,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保温桶,“听说你受伤了,我带了点燕窝粥过来。”
胖子眼睛都直了——那保温桶他认识牌子,国际大牌,一个桶就得上千块。
张清玄看了一眼:“谢谢。多少钱?”
陈静薇愣了一下,随即微笑:“自家厨房炖的,不值钱。张先生趁热喝吧,对恢复气血有好处。”
她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很自然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雾隐山的事我听说了。深岩资本那边,我查到了一些新线索。”
“说。”
“杨德贵在雾隐山的活动资金,不是从深岩资本直接拨款的。”陈静薇说,“是通过一个境外贸易公司转了好几手,最终汇入他在本地的个人账户。那家贸易公司的注册地是开曼群岛,实际控制人叫‘d.K.’。”
“又是d.K.。”凌薇皱眉。
“这个人很神秘,我动用了陈家在海外的所有关系,也只查到他名下至少有七家空壳公司,业务涵盖矿产、生物科技、艺术品收藏……还有殡葬服务。”
“殡葬服务?”胖子觉得这跨度有点大。
“专门做高端殡葬服务的,客户都是富豪名流。”陈静薇说,“但这公司的账目很奇怪,每年采购的‘特殊材料’支出巨大,包括大量水银、朱砂、玉粉……还有‘百年以上的完整人骨’。”
房间里的温度仿佛降低了几度。
张清玄沉默片刻,问:“能查到采购这些材料的具体用途吗?”
“查不到。”陈静薇摇头,“公司的保密级别极高,连当地政府都无权查账。但我的人查到,这家公司最近三个月,向雾隐山所在的青河县邮寄了十七个包裹。”
“包裹里是什么?”
“不知道。但收件人都是‘杨德贵’,快递单上标注的品名是‘实验器材’。”
张清玄靠在床头,闭上眼睛思考。
几秒后,他睁开眼:“那些材料,是用来布阵的。水银导灵,朱砂镇邪,玉粉养气,人骨……是容器。”
“容器?”陈子轩不解。
“承载阴魂的容器。”凌薇接话,脸色很难看,“茅山禁术里有一种‘养鬼术’,需要以人骨为基,刻上符文,然后将炼化的阴魂封入其中。这样养出来的‘鬼仆’,比普通厉鬼强大得多,而且完全听从主人命令。”
“杨德贵在雾隐山养鬼?”胖子倒吸一口凉气。
“不止。”张清玄说,“他是在为山底下那个东西准备‘祭品’。”
他看向窗外雾隐山的方向:“百怨聚合体、战傀、那些被献祭的山民……都是开胃菜。真正的大餐,是等山底下那个东西苏醒后,献给它享用的。”
房门又被敲响了。
这次来的是林瑶。
她穿着一身作训服,腰间别着手枪和对讲机,风尘仆仆,显然刚从雾隐山脚回来。看到陈静薇也在,她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
“张清玄,你好点没?”林瑶问得很直接。
“死不了。”张清玄用同样的回答。
“那就好。”林瑶走到床边,“雾隐山的情况恶化了。山上的雾气扩散速度比预计快了百分之三十,萧战的防线压力很大。秦岳让我问你,有没有办法暂时遏制雾气扩散?”
张清玄想了想:“有。但我需要一些材料。”
“什么材料?”
“三百斤生石灰,一百斤粗盐,五十斤铁屑,还有……三只三年以上的大公鸡。”
林瑶愣住了:“这些……能对付阴煞雾气?”
“不能。”张清玄说,“但能布一个‘阳炎阵’,暂时把雾气挡在阵外。效果大概能维持三天,三天后如果地府的人还没到,就只能用你们的净化弹了。”
“我马上去准备。”林瑶转身要走。
“等等。”张清玄叫住她,“材料钱谁出?”
林瑶回头,表情古怪:“异管局出。怎么了?”
“开发票。”张清玄说,“我亲自布阵,属于技术外包服务。按市场价,这种级别的阵法布置费起步五万,材料费另算。看在老顾客的份上,给你打八折,四万。接受的话我现在就写清单。”
林瑶:“……”
陈静薇掩嘴轻笑。
凌薇面无表情,但眼神里闪过一丝无奈。
胖子默默转头,假装看墙上的裂缝——老板这抠门劲儿,真是到哪儿都不忘。
“行。”林瑶咬牙,“四万就四万。但要是没效果,一分钱没有。”
“成交。”张清玄对胖子说,“纸笔。”
胖子从包里掏出小本子和笔递过去。张清玄快速写下一份清单,不仅列了材料,还标注了购买要求和注意事项:“生石灰要刚出窑的,不能受潮。粗盐要海盐,不能用加碘盐。铁屑要铸铁屑,不能是不锈钢。公鸡要散养的,鸡冠越红越好。”
林瑶接过清单看了一眼,点点头:“我连夜去办。明天早上六点,材料送到山脚。”
她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又停下,回头看了陈静薇一眼:“陈小姐,张先生需要休息,探病时间不宜过长。”
“我知道。”陈静薇微笑,“等张先生喝完粥我就走。”
林瑶抿了抿嘴,没再说什么,快步离开了。
房间里又安静下来。
陈静薇打开保温桶,浓郁的香气立刻弥漫开来。燕窝粥炖得晶莹剔透,里面还加了红枣、枸杞和桂圆,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
“张先生,趁热喝吧。”她把粥盛到小碗里,递过去。
张清玄接过碗,舀了一勺送进嘴里。粥的温度恰到好处,香甜软糯,确实对恢复气血有好处。
“谢谢。”他说。
“不客气。”陈静薇看着他喝粥,眼神温柔,“张先生以后……能不能别这么拼命?钱的事,其实我可以帮忙的。”
“不用。”张清玄喝完了粥,把碗递回去,“我有我的原则。该赚的钱一分不能少,不该拿的钱一分不能要。”
他把空碗放在床头柜上,从枕头底下摸出钱包,抽出两张一百的,递给陈静薇:“粥钱。”
陈静薇愣住了:“我说了不要钱……”
“你要不要是你的事,我给不给是我的事。”张清玄把钱放在她手里,“拿着。不然下次你再带东西来,我就不收了。”
陈静薇看着手里的钱,苦笑:“张先生,你这人……”
“就这样。”张清玄躺回床上,“我累了,要休息。你们都出去吧。”
陈静薇叹了口气,收起钱,起身离开。凌薇和陈子轩也退出房间,轻轻关上门。
房间里只剩下张清玄和胖子。
胖子收拾着碗筷,小声嘟囔:“老板,人家陈小姐一番好意,你这也太不近人情了……”
“你知道她今天这身衣服多少钱吗?”张清玄闭着眼睛问。
“啊?”
“那套套装是意大利手工定制,市场价至少三万。那双鞋是限量款,两万起步。她手上那块表,百达翡丽,五十万。”张清玄说,“一个随手戴五十万表的人,你觉得她会在乎一碗燕窝粥?”
胖子哑口无言。
“我不是说她图我什么。”张清玄翻了个身,背对胖子,“但人情债最难还。钱债好算,人情债算不清。”
他顿了顿,又说:“明天早上五点叫我。去山脚布阵之前,我得先办件事。”
“什么事?”
“去镇上银行取钱。”张清玄说,“你的工资该发了,还有这次出差的补贴。”
胖子眼睛一亮:“真的?”
“嗯。”张清玄的声音已经有些含糊,显然是困极了,“这次你表现不错,给你加五百奖金。但上次你打碎的那个紫砂茶杯,从工资里扣两百。还有你擅自用店里的钱买那包‘特级龙井’,扣三百。另外……”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均匀的呼吸声。
睡着了。
胖子站在原地,掰着手指头算:加五百,扣两百,扣三百……等于没加?
他看向床上已经睡着的张清玄,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关灯,爬上另一张床。
黑暗中,他小声嘀咕:“抠门老板……”
床那边传来张清玄模糊的声音:“听见了。明天奖金取消。”
胖子:“……”
他默默拉过被子,蒙住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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