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三章 绝境微光
雾隐山深处，祭坛废墟之上。
暗红色的肉瘤胚胎在石柱中央剧烈搏动着，裂纹如蛛网般蔓延。每一次搏动，都释放出令人作呕的邪气浪潮，撞得空气中泛起肉眼可见的涟漪。
“老板……”
胖子捂着渗血的肩膀，脸色煞白。刚才破坏艮位石柱时，一个守卫尸傀的骨刀擦着他的肩胛骨划过，虽然伤口不深，但那骨刀上附着的阴毒已经侵入体内，整条右臂都在发麻。
张清玄没有说话。他站在胖子和陈子轩身前，墨镜后的目光冷冽如冰。
周围，二十多个尸傀守卫正从迷雾中缓缓逼近。它们不再是简单的行尸走肉——这些被玄冥改造过的尸傀身上，隐约能看到暗红色的纹路在皮下游走，像是某种活着的寄生体。动作也比之前在黑石坳遇到的更加协调，甚至带着战术性的包抄阵型。
“巽、乾、艮三根石柱已破，八门锁灵阵缺了三门。”陈子轩快速分析着，手里攥着一把雷符，“但这胚胎……好像被我们惊醒了。”
何止是惊醒。
那团肉瘤胚胎的搏动频率越来越快，裂纹深处透出暗金色的微光。一股庞大的、贪婪的意念从胚胎中弥漫开来，像无形的触手般扫过整个祭坛区域。
它在“嗅探”。
在寻找“养料”。
张清玄抬起右手，指尖亮起一点金红色的星火。那光点很小，却像黑夜中的灯塔般醒目。胚胎的意念瞬间锁定了他，贪婪和渴望的情绪几乎化为实质。
“杨德贵想用我们喂它。”张清玄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修行者的血肉和魂魄，对这东西来说是大补。”
胖子打了个寒颤：“那我们……”
“跑不掉。”张清玄打断他，“阵破了，但这里还有别的布置。你们看地面。”
陈子轩低头看去，脸色一沉。
祭坛废墟的地面上，不知何时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血色纹路——那些纹路像是有生命般蠕动着，从三根被破坏的石柱根部延伸出来，在废墟中央重新交织成一个更小的、但结构更复杂的阵法。
“献祭大阵。”张清玄认出了那些符文，“杨德贵把八门锁灵阵和献祭大阵嵌套在一起。我们破外阵，反而激活了内阵。”
“他早就料到了？！”胖子惊呼。
“玄冥教出来的人，不会那么蠢。”张清玄冷笑，“我们以为自己在破阵，其实是在帮他完成最后一步——用我们的力量，激活胚胎，然后……”
他指了指那些逼近的尸傀：“用我们当祭品，完成最后的孵化。”
话音未落，第一个尸傀动了。
那是个身形高大的男性尸傀，生前可能是个山民，肌肉虬结。但此刻它胸腔被剖开，里面嵌着一块暗红色的晶体，晶体延伸出血管般的纹路遍布全身。它冲锋的速度快得惊人，几乎化作一道残影，骨刀直劈张清玄面门。
张清玄没躲。
他左脚向前踏出半步，身体微侧，右手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探出——不是去挡骨刀，而是直接插向尸傀胸口的晶体。
“咔！”
清脆的碎裂声。
指尖的星火没入晶体的瞬间，那尸傀的动作骤然僵住。暗红色的纹路从胸口开始迅速暗淡、龟裂，像干涸的河床。两秒后，整个尸傀化为一堆灰烬，随风散去。
但这一击也像是某种信号。
剩余的二十多个尸傀同时暴起，从四面八方扑来。骨刀、利爪、甚至还有吐出腐蚀性黑雾的变异个体，攻击铺天盖地。
“子轩，坤位！”张清玄喝道。
陈子轩几乎本能地掷出三张雷符。符纸在空中燃烧，化作三道电蛇缠绕成网，暂时挡住了从坤位涌来的五具尸傀。
“胖子，离火位！”
胖子咬牙，左手从怀里掏出一把朱砂粉，用受伤的右手艰难结印——那是凌薇这几天突击教他的“炎阳印”，最简单的驱邪手印之一。
“给老子……烧！”
朱砂粉撒出，在空中燃起一片淡金色的火焰。虽然威力远不如张清玄的星火，但也让从离火位冲来的三具尸傀动作一滞，体表的阴气被灼烧出“滋滋”白烟。
张清玄动了。
他的身影在尸傀群中穿梭，每一次移动都精准地避开攻击，每一次出手都直指要害——那些镶嵌在尸傀体内的晶体。星火之力对阴邪能量的克制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只要被指尖点中，晶体必然碎裂，尸傀随之灰飞烟灭。
但尸傀太多了。
而且胚胎的意念一直在干扰。那种贪婪的、渴望的、带着疯狂饥饿感的意念像针一样刺入脑海，让人精神涣散，动作迟缓。
“老板！小心后面！”胖子惊呼。
张清玄头也不回，反手一指戳出。身后偷袭的尸傀胸口炸开，化为灰烬。但这一分神，左侧一具尸傀的骨刀已经劈到肩头——
“锵！”
金铁交鸣之声。
陈子轩不知何时冲到侧面，手里握着一把铜钱剑，硬生生挡住了这一击。但他整个人被震得倒退三步，虎口崩裂，鲜血顺着剑柄往下淌。
“退回来！”张清玄喝道。
三人背靠背站成三角阵型，周围还有十三具尸傀在虎视眈眈。更糟糕的是，地面上的献祭大阵纹路越来越亮，那些血色符文像活过来般蠕动着，向中央的胚胎汇聚能量。
胚胎的搏动已经快到极限。
裂纹深处透出的暗金色光芒，开始有规律地明灭，像是……心跳。
“它要破壳了。”陈子轩声音发干。
就在这时，祭坛外围的迷雾中传来脚步声。
杨德贵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他还是那身灰色的夹克，右手虎口处的疤痕在血色阵法的映照下格外显眼。他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像欣赏艺术品般看着中央搏动的胚胎。
“张清玄，没想到你真能破掉三根石柱。”杨德贵拍着手，“不愧是玄冥师兄念念不忘的对手。不过……谢谢你啊，帮我完成了最后一步。”
他指了指胚胎：“这东西需要高质量的‘养分’才能完美孵化。普通的山民、迷路的登山者，只能让它活着。但修行者的血肉和魂魄……特别是你这种，修炼出‘星火’的……”
杨德贵舔了舔嘴唇：“能让它进化成完美的‘战傀’。”
“玄冥在哪？”张清玄问。
“师兄在忙更重要的事。”杨德贵耸肩，“这种小事，交给我就够了。放心，等你们成了养料，我会把你们的骨头留几块，送回扎纸店当纪念品的。”
胖子气得浑身发抖：“你他妈——”
“别激动。”杨德贵笑了，“对了，你母亲的手术费凑齐了吗？听说要十五万？啧啧，跟着这种抠门老板，连家人都顾不上，真是可怜。”
胖子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张清玄墨镜后的眼睛眯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胖子母亲的事？”
“调查你们很难吗？”杨德贵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机，晃了晃，“你们每个人的背景，我们摸得一清二楚。王铁柱，三十二岁，老家在临江县，母亲尿毒症中期，每月透析要六千块。陈子轩，陈家二少爷，纨绔子弟，最近跟着你学了几手三脚猫功夫。还有那个茅山弃徒凌薇，异管局的林瑶，陈家的陈静薇……”
他每说一句，胖子和陈子轩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哦，对了，陈静薇最近好像遇到点麻烦。”杨德贵故作惊讶，“她调查深岩资本太深入了，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现在陈家里有人想借这个机会把她踢出局呢。你说，要是她知道这些麻烦其实是你引来的，还会不会那么热心帮你？”
挑拨离间。
赤裸裸的，但有效的挑拨。
张清玄沉默了。
他忽然想起玄冥那条短信：“小心身边的人。你永远不知道，谁会是下一颗钉子。”
杨德贵还在笑：“怎么样？是不是开始怀疑了？怀疑陈静薇为什么对你那么好？怀疑林瑶接近你是不是另有目的？怀疑凌薇是不是茅山派来的卧底？人性就是这样，经不起考验的。”
祭坛中央，胚胎的搏动达到了顶峰。
暗金色的光芒从裂纹中喷涌而出，肉瘤表面开始剥落，露出底下某种……漆黑、光滑、仿佛覆盖着甲壳的东西。
一股更恐怖的气息在酝酿。
“老板……”胖子声音颤抖，“我们现在怎么办？”
张清玄深吸一口气。
他忽然笑了。
不是冷笑，不是嘲笑，而是一种……很放松，甚至有点无奈的笑。
“杨德贵，你知道吗？”张清玄摘下墨镜，擦了擦上面的灰尘，又戴回去，“我这人有个毛病，特别讨厌别人威胁我身边的人。”
“哦？”杨德贵挑眉。
“还有，我特别讨厌别人调查我的隐私。”张清玄活动了一下手腕，“胖子母亲生病，子轩家里那些破事，凌薇的过去……这些是我的家务事。你一个外人，插手太多了。”
“所以呢？”杨德贵嗤笑，“你能怎么样？你们现在被困在献祭大阵里，周围是十三具特制尸傀，胚胎马上就要孵化完成。张清玄，你确实厉害，但今天你走不出雾隐山。”
张清玄没回答。
他转头看向胖子：“肩膀还麻吗？”
“麻……麻得厉害。”胖子咬牙，“整条胳膊都动不了了。”
“忍着。”张清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丢给他，“里面的药粉，一半撒伤口上，一半吞下去。会有点疼。”
胖子手忙脚乱地接过，打开瓷瓶。里面是淡金色的粉末，闻起来有股奇异的香气。他按照吩咐，先往伤口上撒了一些——
“啊啊啊啊！”
剧痛。
像烧红的烙铁按在伤口上。胖子惨叫出声，额头瞬间冒出豆大的冷汗。但几秒后，那种麻木感开始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火辣辣的刺痛，至少手臂能动了。
他又把剩下的一半倒进嘴里，硬生生咽下去。
这次是内脏在烧。
胖子跪在地上干呕，眼泪都出来了。但体内的阴毒确实在快速消散。
“老板……这什么药……太猛了……”他虚弱地问。
“用紫荧晶边角料配的。”张清玄说，“成本三百块，从你下个月工资里扣。”
胖子：“……”
都这时候了还惦记扣工资！
杨德贵皱起眉头。他察觉到了不对——张清玄太镇定了。不像是困兽犹斗，反而像……在等待什么。
“你在拖时间？”杨德贵冷笑，“等异管局救援？别想了，雾隐山这片区域已经被我们布下干扰阵法，所有电子信号都传不出去。林瑶收不到你的求救，秦岳也派不来人。”
“我没等他们。”张清玄说。
“那你在等什么？”
“等它。”
张清玄指了指祭坛中央的胚胎。
就在这一瞬间，胚胎的肉瘤外壳彻底崩碎。
暗金色的光芒冲天而起，照亮了整个祭坛区域。光芒中，一个漆黑的、人形的轮廓缓缓站起。它有三米高，全身覆盖着光滑的黑色甲壳，关节处生长着骨刺，背后伸出两对薄膜般的翅膀。
它的脸……没有五官。
只有一张布满利齿的嘴，和额头上三只竖排的、猩红的眼睛。
“完美……”杨德贵痴迷地看着那东西，“完美的战傀！有了它，师兄的计划就能……”
话音未落。
战傀额头的三只眼睛同时转动，锁定了杨德贵。
然后，它动了。
速度快到留下残影。黑色的利爪撕裂空气，直抓杨德贵面门。
“你干什么？！”杨德贵惊骇暴退，同时双手结印，激活了藏在袖中的护身法器——一面骨盾瞬间展开，挡在身前。
“轰！”
利爪拍在骨盾上，盾面炸开蛛网般的裂纹。杨德贵被震飞出去七八米，嘴角溢血。
“蠢货。”张清玄的声音平静地传来，“你以为玄冥真的会把完美的战傀交给你控制？”
杨德贵愣住。
“这东西孵化需要的养分太多，多到……一个修行者根本不够。”张清玄缓缓走向战傀，那三只猩红的眼睛立刻转向他，但出乎意料的是，战傀没有攻击，反而……微微后退了半步。
像是忌惮。
“它需要吞噬所有在场的活物，包括你，包括这些尸傀，包括山洞口关着的那些‘养料’，才能彻底完成进化。”张清玄停在战傀面前五米处，抬头看着这个三米高的怪物，“玄冥给你的命令，应该是等我们两败俱伤时，你再献祭自己，完成最后一步吧？”
杨德贵的脸色彻底变了。
“可惜，你太心急了。”张清玄伸出手，指尖的星火再次亮起，“你提前激活了胚胎，但它还没吃饱。所以现在……它看谁都像食物。”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战傀忽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那声音像用指甲刮黑板，听得人头皮发麻。
下一秒，它扑向了最近的尸傀。
利爪贯穿胸腔，挖出晶体，塞进嘴里。“咔嚓咔嚓”的咀嚼声令人毛骨悚然。尸傀体内的暗红色晶体对它来说像是零食，一口一个。
十三具尸傀，在不到二十秒内被吞噬殆尽。
战傀身上的气息又强了一分。黑色甲壳表面浮现出暗红色的纹路，像是血管，又像是某种邪恶的符文。
然后，它转向杨德贵。
三只猩红的眼睛里，只剩下纯粹的、疯狂的饥饿。
“不……不！师兄不会这么对我！我为他做了那么多——”杨德贵尖叫着，疯狂催动法诀，试图控制战傀。
但没用。
战傀一步步逼近，利爪上的粘液滴落在地，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张清玄退到胖子和陈子轩身边，低声说：“准备跑。”
“跑？”胖子愣住，“往哪跑？”
“山洞。”张清玄指了指祭坛侧面，“那里关着杨德贵抓来的‘养料’。战傀吞噬完杨德贵，下一个目标就是那些普通人。我们得在他们被吃掉前，把人救出来。”
陈子轩脸色发白：“可我们怎么对付那东西……”
“对付不了。”张清玄很坦然，“它现在至少相当于炼气化神后期的实力，而且还在进化。硬拼会死。”
“那——”
“所以不硬拼。”张清玄从背包里掏出三张符纸，塞给胖子和陈子轩一人一张，“这是‘敛息符’，能暂时掩盖活人气息。贴在胸口，往山洞跑，别回头。”
“老板你呢？”
“我拖住它几秒。”张清玄说着，从怀里摸出那枚阳世巡查令，握在手心。
令牌触感冰凉，但内部流动的地府气息让他稍微安心了些。
祭坛另一边，杨德贵的惨叫戛然而止。
战傀的利爪贯穿了他的胸膛，把他整个人举到半空。杨德贵徒劳地挣扎着，嘴里涌出大量血沫。他死死盯着张清玄，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悔恨。
然后，战傀把他塞进了嘴里。
令人牙酸的咀嚼声再次响起。
“跑！”
张清玄低喝。
胖子和陈子轩头也不回地冲向山洞方向。敛息符贴在胸口，两人的气息瞬间变得微弱，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
战傀吞噬完杨德贵，三只眼睛再次转动。
它注意到了逃跑的两人，但更让它感兴趣的，是站在原地的张清玄——这个人类身上的“星火”气息，像黑夜中的火炬般醒目，也像最诱人的美食。
战傀嘶鸣着，翅膀展开，腾空而起，直扑张清玄。
张清玄没躲。
他左手结印，右手握紧巡查令，将体内的星火之力疯狂注入令牌。
“嗡——”
令牌震动。
一股古老、威严、属于地府规则的力量从令牌中涌出，在张清玄身前凝聚成一面半透明的灰色盾牌。盾牌表面浮现出地府纹章，散发出令邪物本能畏惧的气息。
战傀的利爪狠狠拍在盾牌上。
“轰隆！”
气浪炸开，张清玄整个人被震飞出去，后背重重撞在一根断掉的石柱上。喉头一甜，鲜血从嘴角溢出。
盾牌碎了。
但战傀也被反震力逼退，利爪上冒出“滋滋”白烟——地府规则的力量对它有克制效果。
张清玄趁机翻身而起，头也不回地冲向山洞。
战傀发出愤怒的嘶鸣，振翅追来。它的速度太快，几乎瞬间就拉近了距离。利爪撕裂空气，抓向张清玄的后背——
“就是现在！”
张清玄猛地转身，将巡查令对准战傀，全力催动。
令牌迸发出刺目的灰光，一道由地府规则凝聚的锁链从令牌中射出，缠向战傀。这不是攻击，而是……“标记”。
地府对危害阴阳秩序之邪物的“标记锁链”。
一旦被缠上，无论逃到哪里，都会被地府阴差追踪。
战傀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翅膀急振，硬生生在空中转向，避开了锁链。但这一耽搁，张清玄已经冲进了山洞入口。
山洞内一片漆黑，只有深处隐约传来微弱的啜泣声。
胖子在洞口焦急地招手：“老板！快！”
张清玄冲进山洞，胖子立刻推动一块巨石，勉强堵住了洞口。石头缝隙里，能看到战傀猩红的眼睛在晃动，利爪疯狂抓挠着石壁，碎石簌簌落下。
“这石头撑不了多久。”陈子轩脸色惨白，“那东西……太可怕了。”
张清玄擦掉嘴角的血，看向山洞深处。
这里比想象中大。山洞内部被人为拓宽过，用铁栅栏隔出了七八个“牢房”。每个牢房里都关着三到五个人，有山民打扮的老人，有穿着冲锋衣的登山者，甚至还有两个穿着校服的学生。
总共二十多人。
他们蜷缩在角落，眼神麻木，看到张清玄三人进来时，只有少数几个人抬了抬头，更多的只是继续啜泣或发呆。
被关在这里太久，精神已经濒临崩溃。
“先救人。”张清玄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内的气血翻涌，“胖子，子轩，把栅栏破坏掉。动作快，我们时间不多。”
洞外，战傀的抓挠声越来越响。
石块，开始松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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