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九章 法事与发现
清晨五点半,天色还是一片深蓝,只有东方地平线上透出一丝微弱的鱼肚白。
扎纸店后院已经被收拾出来。张清玄用朱砂在地上画了一个直径两米的圆形法阵,阵内按八卦方位摆放了八盏小油灯,灯油里掺了薄荷和艾草,点燃后散发出清苦而提神的气息。阵法中央铺着一块白布,白布上放着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旧毛衣——那是林瑶从李秀芳娘家找来的,她生前最喜欢的一件。
凌薇和陈子轩在旁协助准备。凌薇仔细检查了每一盏油灯的位置,确保能量流转顺畅;陈子轩则按照张清玄的吩咐,在院子四角各贴了一张“净地符”,隔绝外界干扰。
胖子在厨房忙活,锅里炖着一锅小米粥,案板上放着几样小菜。他知道今天大家都要早起,特意提前准备了早饭。
“老板,都准备好了。”凌薇检查完最后一遍,对张清玄说。
张清玄点头,看了看天色:“还差十分钟。林瑶呢?”
“来了。”话音刚落,林瑶从后门走进来。她今天没穿警服,而是一身简单的黑色运动装,长发扎成马尾,素面朝天,少了几分平日的锐利,多了些柔和。
她手里拿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几张照片和一些小物件。
“这是从李秀芳娘家带来的。”林瑶把塑料袋递给张清玄,“她母亲听说女儿找到了,哭了一整夜。这些都是秀芳小时候的东西——百日照、小学毕业照、还有她最喜欢的发卡。”
张清玄接过袋子,取出那些东西。照片已经泛黄,但保存得很好。百日照上的婴儿白白胖胖,笑得眼睛眯成月牙;毕业照上的小姑娘扎着两个羊角辫,眼神清澈。那枚塑料发卡是粉色的,上面有朵小花,虽然旧了,但能看出主人曾经很爱惜。
“她母亲说,秀芳小时候很活泼,爱唱歌,喜欢跳舞。”林瑶轻声说,“后来嫁了人,就再也没见她笑过了。”
张清玄沉默片刻,将照片和发卡小心地放在白布上,挨着那件毛衣。
天色渐亮,晨光从东边慢慢铺开。张清玄看了看时间,走进阵法中央。
“开始吧。”
凌薇点燃八盏油灯,火光跳动,照亮了院子。陈子轩退到一旁,手里握着一叠备用的安魂符。林瑶站在院门口,静静看着。
张清玄盘膝坐下,闭上眼睛,双手在胸前结印。星火之力从丹田升起,沿着经脉流转,最后汇聚到指尖。他的指尖亮起一点金红色的光芒,那光芒越来越亮,最后化作八道细线,分别连接到八盏油灯上。
油灯的火光骤然明亮,从橘黄色变成了温暖的淡金色。
阵法启动了。
张清玄睁开眼,看向白布上的遗物。他伸出手,轻轻触摸那件毛衣。星火之力顺着指尖流出,温和地包裹住遗物,然后向四周扩散,像一张无形的网,捕捉着与这些遗物相关的意念。
很快,他感觉到了。
那是一种混合着悲伤、怀念、还有淡淡喜悦的意念——来自李秀芳的家人。但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调整感知的频率,像调频收音机一样,寻找着那个特定的“波段”。
找到了。
是李秀芳。
她的意念比昨晚平静了许多,但仍然充满深沉的悲伤。她“看”到了那些遗物,那些照片,那个发卡。记忆的碎片像潮水般涌来——
小时候在院子里跳皮筋,母亲在旁边织毛衣……第一次戴上那个发卡,在镜子前转圈……毕业那天,穿着白裙子,和同学在操场上合影……然后是后来,相亲,结婚,王建军最初还算温和的脸,渐渐变得暴躁,拳头,谩骂,绝望……
张清玄没有打断这些记忆的流淌。他让李秀芳的意念沉浸其中,重新感受那些美好的部分,也重新面对那些痛苦的部分。
这是往生法事的关键——不是强行超度,而是引导亡魂完成未了的心结,自己选择放下。
“秀芳。”张清玄用意识轻声呼唤,“你看到那些照片了吗?”
“……看到了。”李秀芳的声音在意识中响起,带着哭腔,“那是……我小时候。我妈妈……她还留着这些……”
“你母亲很爱你。”张清玄说,“她一直相信你还活着,一直在等你回家。”
长时间的沉默。阵法中的油灯火光微微摇曳。
“……我对不起她。”李秀芳的声音颤抖,“我当初……应该听她的话,不该嫁给王建军……我妈妈劝过我的,她说那人眼神不正……我没听……”
“那不是你的错。”张清玄说,“善良没有错,信任也没有错。错的是利用善良和信任的人。”
又是一阵沉默。
“他……会怎么样?”李秀芳问。
“法律会审判他。”张清玄如实回答,“故意杀人,藏尸,最少也是无期徒刑。而且他布设邪阵,干扰阴阳,地府那边也会有记录,来世会受罚。”
“那就好。”李秀芳的声音平静了些,“我不恨他了。恨太累……我只想……解脱。”
张清玄能感觉到,她说的是真话。那种沉重的怨念正在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疲惫后的释然。
“那就去吧。”他说,“放下这一切,重新开始。”
他双手结印,星火之力从八盏油灯回流,汇聚到阵法中央。温暖的金色光芒笼罩住白布上的遗物,也笼罩住那股无形的意念。
李秀芳的意念在光芒中变得越来越轻,越来越淡。
最后,她留下了一句话:
“……谢谢。”
然后,消散了。
油灯的火光渐渐恢复正常颜色。晨光已经照亮了半个院子,鸟鸣声从胡同外传来,新的一天开始了。
张清玄收回手,睁开眼睛。阵法中央的白布上,那件毛衣和那些遗物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但那种阴郁的气息已经消失不见。
“结束了?”林瑶走过来。
“嗯。”张清玄站起身,“她已经往生了。”
凌薇熄灭油灯,陈子轩收起净地符。胖子从厨房探出头:“老板,法事做完了?那可以吃早饭了吧?粥都炖好了!”
张清玄点点头:“吃饭。”
早饭很简单,小米粥,咸菜,煮鸡蛋,还有胖子自己腌的萝卜干。但热乎乎的粥下肚,一夜的疲惫消散了不少。
饭桌上,凌薇说起她对那个“噬怨养灵阵”的进一步分析。
“我昨晚仔细研究了阵法照片。”她说,“大部分符文确实是茅山禁术里记载的‘噬怨养灵阵’,但有三个地方的笔画……被改动了。”
她从包里拿出几张放大的照片,铺在桌上。照片上用红圈标出了三个位置。
“看这里,原本应该是‘聚阴纹’,但被人加了一笔,变成了‘转阳纹’。还有这里,‘困灵符’的收笔方向反了。最明显的是这里——”
她指向阵法核心位置的一个符文:“这个‘灵种滋养符’,原本的纹路是螺旋向内,吸收怨念滋养灵种。但被人改成了螺旋向外,不仅吸收怨念,还在向外……释放某种东西。”
“释放什么?”陈子轩问。
“不知道。”凌薇摇头,“但改动手法很精妙,不是随便涂改,而是精心设计的。而且从笔画痕迹看,改动的时间不长,最多半年。”
张清玄盯着那些照片,眼神微凝。
“有人不仅布了阵,还后期改良了它。”林瑶说,“目的是什么?”
“测试。”张清玄说,“测试改良后的阵法效果。吸收怨念的同时向外释放……可能是某种能量信号,或者是一种标记。”
他想起异管局提到的七个节点,想起那些血肉熔炉胚胎之间可能存在的联系。
“如果每个被改动的小阵法都在向外发送信号,而接收方是那些大节点……”凌薇脸色变了,“那这些散布在城市里的小阵法,就像是……传感器。它们在收集数据,监控怨念能量水平,甚至可能……”
“可能在筛选合适的‘养料’。”张清玄接话,“哪个地方的怨念质量高、浓度够,就重点培育哪个节点,或者引导怨念向特定节点汇聚。”
饭桌上一时寂静。这个推测如果成立,那玄冥的布局就比他们想象的更系统、更精密。他不仅在制造混乱,还在建立一套完整的“能源采集和分配系统”。
胖子听得云里雾里,但也能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老板,那咱们是不是得赶紧把这些‘传感器’都找出来拆了?”
“找是得找,但怎么找?”陈子轩问,“城市这么大,谁知道哪里还有这种阵法?”
“有办法。”凌薇说,“既然阵法被改动了,那么改动后的符文就会有特殊的能量特征。我可以设计一个探测符,专门识别这种特征。虽然范围有限,但至少比盲目搜索强。”
“需要多久?”张清玄问。
“给我两天时间。”凌薇说,“需要一些材料,还得做个测试。”
“材料清单给我,让胖子去买。”张清玄说,“钱从店里出。”
胖子苦着脸:“又是我跑腿啊……”
“不然呢?”张清玄瞥了他一眼,“你要学画符?”
“我、我还是跑腿吧……”胖子缩了缩脖子。
早饭吃完,林瑶要去局里处理李秀芳案的后续。临走前,她对张清玄说:“王建军的审讯有进展了。他交代,帮他布阵的是一个自称‘杨师傅’的人,五十多岁,外地口音,收了五千块钱,没留联系方式。但我们查了通话记录,发现王建军手机里有个陌生号码,最近三个月联络过三次。技术科正在查机主信息。”
“有结果告诉我。”
“好。”
林瑶走后,扎纸店恢复了日常节奏。凌薇开始设计探测符,陈子轩帮忙打下手。胖子拿着凌薇开的清单出门采购。张清玄则坐在柜台后,泡了壶茶,慢慢喝着。
上午十点多,店门被推开了。
陈静薇走了进来。她今天穿了件浅蓝色的连衣裙,裙摆到膝盖,露出线条优美的小腿。长发披肩,妆容淡雅,手里拎着个精致的纸袋。
“张先生。”她微笑,“听说你们忙了一夜,我带了些点心过来。”
她把纸袋放在柜台上,取出几盒精致的糕点——桂花糕、绿豆糕、还有一小盒核桃酥。
“谢谢。”张清玄没客气,拿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清甜不腻,桂花香浓郁,确实是上品。
陈静薇在他对面坐下,很自然地从茶盘里拿出一个杯子,给自己也倒了杯茶。动作熟稔得仿佛她是这里的常客——实际上,她也确实是。
“李秀芳的事,我听说了。”陈静薇轻声说,“那个王建军……真不是人。”
“人心有时候比鬼可怕。”张清玄说。
陈静薇沉默片刻,忽然问:“张先生,你处理过那么多灵异事件,见过那么多悲剧……不会觉得累吗?”
张清玄看了她一眼:“累。但累了也得做。”
“为什么?”
“因为如果连我都嫌累不做,那些亡魂就真的没希望了。”张清玄喝了口茶,“而且……做这些事,让我觉得自己还活着。”
陈静薇看着他,眼神复杂。她知道张清玄的过去——茅山天才,被陷害,废去修为,流落红尘。这样的经历,普通人早就崩溃了,但他不仅活下来了,还重新站了起来,用自己的方式继续前行。
“张先生,”她轻声说,“你是个很特别的人。”
张清玄笑了笑,没接话。
店里安静下来,只有凌薇和陈子轩那边偶尔传来的低声讨论,还有胡同外隐约的车流声。阳光从门口斜斜照进来,在地面上投出一片明亮的光斑。
陈静薇坐了一会儿,接到个电话,便告辞离开了。临走前,她回头看了一眼张清玄,眼神里有种说不清的情绪。
张清玄继续喝茶,吃点心。他注意到陈静薇今天喷了香水,是很淡的栀子花香,和她平时的风格不太一样。
下午,胖子采购回来了,大包小包提了一堆。凌薇需要的材料很杂,除了常见的朱砂、黄纸、香灰,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三年以上的桃树根须、被雷劈过但没死的梧桐树皮、还有七月十五子时取的井水。
“我的妈呀,这些东西可不好找。”胖子一边擦汗一边抱怨,“那桃树根须,我跟人家说了半天好话,才让我挖了一点。梧桐树皮更离谱,得去郊区的古寺里找,我跑了二十多公里……”
“辛苦了。”张清玄难得地没怼他,反而从柜台抽屉里拿出两百块钱,“晚上做点好的。”
胖子眼睛一亮,接过钱:“谢谢老板!晚上想吃啥?我去买!”
“随便。”张清玄说,“你拿手就行。”
“好嘞!”
胖子又兴冲冲出门了。张清玄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这家伙虽然胆小爱抱怨,但办事还算靠谱,而且对吃是真有热情。
傍晚,扎纸店里飘起饭菜香。胖子做了四菜一汤:糖醋排骨、清蒸鲈鱼、蒜蓉西兰花、麻婆豆腐,还有一锅老鸭汤。香气飘得满院都是。
凌薇和陈子轩从研究状态中抽身出来,闻到香味都忍不住咽口水。张清玄也放下手里的书,走到后院。
四人围坐吃饭,胖子眉飞色舞地讲他今天采购的趣事,说那个卖桃树的老头如何如何古怪,古寺的和尚如何如何抠门。气氛轻松了不少。
饭后,凌薇继续研究探测符的设计。陈子轩帮忙整理材料。胖子收拾碗筷。张清玄坐在院子里,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
手机震了一下,是林瑶发来的信息。
“王建军案有突破。那个‘杨师傅’的号码查到了,机主叫杨德贵,六十二岁,登记地址是邻省的一个小镇。但那个地址三年前就拆迁了,人不知道搬哪儿去了。不过,我们查到他名下有个银行账户,最近半年有三笔汇款入账,每笔五千,汇款方都是不同的个人账户,但开户行都在本市。”
张清玄回复:“那些汇款人查了吗?”
“正在查。第一个已经找到了,是个开小超市的老板,他说家里闹鬼,请杨师傅做了场法事,花了五千。我们去看过,他家确实有个小阵法,和李秀芳那个类似,但没改动过。”
“继续查另外两个。”
“明白。”
张清玄放下手机,抬头看向夜空。城市的光污染让星星变得稀疏,只有几颗最亮的还在闪烁。
他想起玄冥的那条短信:“小心身边的人。你永远不知道,谁会是下一颗钉子。”
这些散布在城市里的小阵法,这些收钱布阵的“杨师傅”们,这些看似无关的灵异事件……会不会就是玄冥布下的“钉子”?
一颗颗钉子,钉在这座城市里,吸收怨念,发送信号,构建起一张无形的网。
而网的中央,是那七个血肉熔炉节点。
玄冥到底想用这张网,捕捉什么?
张清玄不知道。
但他知道,他必须把这张网,一根一根钉子地拔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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