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汗!”
真金跪下,给忽必烈行礼。
按往常习惯,就算在大安殿上,只要无旁人,他们就都很自然随和,不必拘这么大的礼。
这次真金之所以下跪,无非不是因为上次接风宴,自己毒发昏迷不醒,没能参加,心中有愧。
按往常习惯,忽必烈面对着真金的如此大礼,要么叫他起来,要么就是不搭理,觉得多此一举。
而此刻,忽必烈看着真金的眸子里,却是流露出了一种异样的眼光。
真金跪着迟迟听不到忽必烈的动静,便抬头去看,看到怀疑的眼光过后,心下不禁纳闷,难道说,忽必烈真的是在生上次自己缺席了的气?
一想又不应该,他们向来不拘这些礼节的。
“咳。”
真金想开口说话,却是不受控制咳出一口血。
“皇太子。”张弘范的双手本能地朝前伸了一下。
真金抬掌,示意自己无碍,而后瞥到忽必烈对着他,非但没有关心,反而还是那种异样怀疑的眼光。
“父汗,请问……”
话未讲完,一块奏章扔到他的面前。
他稀里糊涂打开,里面内容大致是说,他监国多年,为完美储君,忽必烈常年征战,劳民伤财,现年事已高,应该禅位了。
奏请人是一名南台御史,汉族人。
真金自小学习汉文化,周边大多都是汉儒,他自己的政权之中,也极大多数是汉人。
“父汗,这?”
真金莫名其妙,忽必烈从殿上下来,面目沉重如雷。
“南台御史,是你的亲信吧?我没记错的话,你还是王子身份的时候,他就在你的身边了。”
“……是。”
“那请问他的这份奏章,就是你的授意吗?”
“不是,怎么可能?”
“那就是作属下的,替主子分担忧愁了?”
“父汗!”
忽必烈根本就是不相信,真金急得喊了声。
可又无从解释,因为那名南台御史就是他的亲信,曾经也的确说过那么一嘴,说忽必烈四处征战,不管国库消耗,希望真金尽快上位之类。
“父汗,这里面有误会。”
当时南台御史说了那话过后,就遭受过真金的严厉斥责,从后真金就再也没有在自己的汉儒大臣中,听到过类似的话了。
不想突然又来?
真金仔细看着奏章上的每一个字,竭力思考,他的亲信臣子不可能瞒着他做这么大逆不道的事,肯定有猫腻。
“这奏章是什么时候到的?”
忽必烈阴阳怪气:“年初,就是你们去那达慕的头一天,你是不是赶着带那个凌枝去沙漠,忘了把后方收拾干净了?”
“父汗,儿臣一定会彻查清楚。”
忽必烈讽刺笑道:“呵呵,彻查清楚?这上面有印信,你能抵赖吗?如果真的是别人假冒为之,又怎么可能放到这大安殿上来?”
这个真金无法说,监国之前,大安殿一直是忽必烈的地方,连他要来,都需要得到召见传唤,别的人怎么可能随意来?
除非有奸细。
但这都是怀疑,无实质证据,此刻看忽必烈的面容,就是怀疑于他,失望于他,他说再多都是借口。
忽必烈蹲下,看着真金。
他看不到真金日渐消瘦的面容,看不到真金嘴角咳出来的血丝,只看得到真金此时的模样,并不是他心目中一直想要的模样。
“真是我的好大儿啊!我费尽心血,把我毕生的希望都寄于你的身上,结果你却背刺于我?”
忽必烈的口吻极为挖苦,他本不拘礼节,这会却偏是认为了,上次的接风宴席,真金就是故意缺席。
想来真金当这个皇太子,真是当了好多年了,尊位的勾引,权力的诱惑,历朝历代,太子谋位篡位的例子还少吗?
忽必烈失望冷哼,故意说:“你就是这么的想吗?好啊,我让位,给你!”
“不是的父汗!”
“张弘范,伺候笔砚,我这就拟诏书,要将这大元朝的皇位,禅让给我的好大儿真金,择日就告知天下!”
“父汗!”真金百口难辩,直接叩首:“请给我三日时间,我一定将此事彻查清楚!”
“不用,你就回你的隆福宫去,等待着我给你颁布好消息。不过需要你耐性一点,因为我要交接的东西有很多。
我还是个只知道征战的糙人,处理起文职类的事情来,不如你顺手,难免会用到一些时间。
所以这段时日,就劳烦真金皇太子你,在隆福宫多多等待了。我会找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来宣读这封禅位诏书!”
忽必烈根本不给真金解释的机会,变相意思就是要把真金囚禁在隆福宫。
真金听得出来,自知忽必烈正在气头上,也不多争,重重磕了一个头,退下。
回去后立即安排人去彻查奏章之事。
奏请人目前在江西任职,他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就需要跟那个当事人亲自落实。
谁知安排的人才出隆福宫门口,就被一支御林军拦住,真金是被忽必烈彻彻底底软禁了。
忽必烈对占城的这一战,虽说最后是以占城王投降、占城成了蒙古的附属国收尾,但耗时三年,来回万里,真就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忽必烈并没有讨得什么好。
所以回来过后,再遇到自己费尽心血培养的继承人,这么急不可耐要自己禅位,他的脾气怎么可能压得住?
真金明白这个,在被软禁的前三天倒不急,想着三天过后,忽必烈的气会消掉一些,再想办法证明自己。
三天过后,真金又咳了一顿猛烈的血。
再这么咳下去,恐怕支撑不到他洗清污水的那一天。
阔阔真忧心忡忡地说:“父汗连我也不见,看来父汗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真金抚着胸部,才大吐了血,没有力气讲话,闭眼冥想。
如今被囚禁,隆福宫的所有人一律不准出去,证明清白之事无法操作。
这事究竟是怎么引起的?
那份奏章,是怎么无端飞到大安殿的?
如果真是那名南台御史不远千里呈上来,怎么又会那么巧,就在他们去沙漠的头一天?
如此看来,定是皇宫内部人员所为,掐准了他们的时间,待他前脚走开,后脚就悄悄把奏章放于大安殿内。
可那个人又是怎么把奏章放于大安殿的?大安殿一般人可进不去!
难不成说,是大安殿的内部人员?
内部人员都是奴才,奴才怎么知道忽必烈何时回来?
如果自己本次没有中毒,那么回来过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大安殿批阅公文之类的工作,如果那份奏章没有被忽必烈看到,而是被自己提前压住,那对方岂不功亏一篑了?
到底是什么人,可以把各方各面都掐得这么精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