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昊推门进来时,夜已深得渗人。走廊的灯昏着,他没开主灯,只让玄关那点微光浮在地面,像一层薄霜。陆烬坐在窗边,背对着他,指尖捏着一枚旧徽章,边缘磨得发亮——前任队长的东西,断刃还没成立前就埋进这片土地的老物事。
这几天他们几乎没说话。样本封存后,陆烬点头说等恢复,然后便真的沉了下去。吃饭、检查、作息规律得像机器,不吵不闹,也不再提冷库的事。可凌昊知道,这安静不对劲。陆烬不是顺从的人,他的沉默是风暴前的压舱石。
凌昊脱下外衣,动作未落,手腕已被扣住。
陆烬起身,手指缠上来,不紧,却稳如铁箍。他抬眼看他,目光不再闪避,也不带怒火,而是沉得能溺死人。那种清醒,是碾过千山万水后才有的笃定。
“我知道你在怕。”他说。
凌昊没动,也没挣。
“我也怕。”陆烬声音低哑,像砂纸磨过喉管,“怕来不及,怕守不住。”
他松开手,却没退。反而向前半步,近到鼻尖几乎相触,呼吸交错成一片温热的雾。凌昊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汗味,还有腺体处隐约泛出的气息——自那天接触试管后,就一直这样,像是体内有什么在缓缓苏醒。
“力量没有对错。”陆烬盯着他,眼神暗涌,“你心里清楚,我们需要它。关键是谁掌控它。你也知道,为了断刃,我可以付出一切。”
凌昊喉结滚动,想开口,却被接下来的话堵死。
“我相信你。”陆烬低声道,唇几乎擦过他的耳廓,“我知道你也信我,信我们之间的联结。你不担心我失控,你怕我回不来。但我要告诉你——我不会丢下你。”
他语速很慢,字字清晰,不争不辩,只是宣告。像在刻一道誓约。
“我需要这份力量,来护住我们的家。”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抚过凌昊的手背,“所以,我会回来。”
说完,他转身走向床边,开始穿戴作战服。肩甲、护膝、战术腰带,一件件套上,动作利落,仿佛早已演练过千遍。
凌昊站在原地,指节蜷了又松。他想拦,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他知道陆烬不是冲动。这几日的沉默不是屈服,是在等一个时机——等他自己把所有念头理清,再当面告诉他。
他不是要逃离他的保护,而是要成为那个能与他并肩撑起天地的人。
“艾米昨天报了北区警戒网故障。”陆烬系好靴带,站直身体,语气平淡如常,“林瑶调人去修了,但备用系统还没接上。赵乾留下的漏洞比想象中多。”
凌昊听着,目光锁在他颈侧跳动的血管。
“今早石头巡防时发现东墙外三十米有新鲜脚印,不是我们的人。”陆烬继续道,“雷烈查了监控盲区,信号塔被动过。手法不像希望要塞,倒像是复兴城那边的路子。”
凌昊明白了。敌人没走,只是换了方式盯梢。
“你不觉得现在基地太弱了吗?”陆烬转头看他,眼神锋利如刀,“上次战斗死了六十七个兄弟,伤了一百多个。我们赢了,可防线破了三处,情报网瘫痪一半,连预警都要靠人工巡逻。”
他走到门边,手搭上门把。
“我不是贪图更强。”他说,“我是不想下次再有人因为我挡不了而死。”
门开了,冷风灌入。
凌昊终于出声:“你要是出事,断刃一样完蛋。”
陆烬停下,没回头。
“那你就在外面守着。”他说,“守着冷库,守着监控,守着我和那支试管的距离。你要真信不过我,就亲自盯着每一步。但我必须试。”
他走出去,脚步未停。
凌昊追了出来,在身后喊他名字。
陆烬站住,侧身看向他。
“你说过我不只是兵器。”凌昊声音有些哑,“你现在做的事,是不是正在把自己变成它?”
陆烬摇头。
“我没忘自己是谁。”他说,“我是断刃的队长,是你的人。正因如此,我才不能躲着风险活。”
他抬手轻抚耳后腺体位置,那里还隐隐发烫。自从接触试管后,总有些异样,像是某种东西在血脉里缓缓爬行。
“陈暮说杂质会刺激神经中枢。”他低声说,“可能会唤醒‘该隐’的意识。但反过来看,只要我还记得你是谁,只要我还能叫出你的名字,我就还是我。”
凌昊走近几步,猛地抓住他的手臂,力道重得几乎要留下淤痕。
“万一你记不得了呢?”
“那你就要在我彻底失控前杀了我。”陆烬直视他眼睛,毫不退让,“就像你答应过的那样。”
空气凝滞了几秒。
凌昊松开手,嗓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不想动手。”
“那就别让我走到那一步。”陆烬低笑一声,带着点蛊惑的意味,“帮我,别拦我。”
他转身继续往前走。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响。
凌昊没有追上来。
陆烬穿过生活区,拐向训练场。途中遇到两个值夜队员,敬礼问候,他仅微微颔首,眉宇间透出不容冒犯的威压——那是属于断刃之主的绝对霸道,不容置喙。
训练场灯火通明。他换上训练服,开始热身。俯卧撑、深蹲、引体向上,一组接一组。汗水很快浸透后背,肌肉绷紧发热,心跳稳定有力。
他知道凌昊迟早会来。
他也知道,真正难的不是承受样本的侵蚀,而是让那个最占有他、最渴望他完整的人,接受他主动踏入深渊的选择。
但他必须走这一步。
断刃不只是基地的名字,是家。这些人不是部下,是兄弟。他不能再看着他们因他的局限而送命。
训练到第三组格斗模拟时,防护门开了。
凌昊站在门口,手里握着通讯器,目光沉得能掐出血来。
“艾米刚截获一段加密信号。”他说,“来自废弃中继站西区,频率和上次无人机接近时一致。”
陆烬停下动作,拿毛巾擦了把汗。
“内容?”
“只有四个字。”凌昊盯着他,一字一顿,“准备回收。”
陆烬点头,将毛巾甩在器械上。
“他们以为我们还在犹豫。”他说,“其实我已经决定了。”
他走到饮水机旁喝水,喉结滚动,脖颈线条拉出诱人的弧度。凌昊的目光不受控地黏上去,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牵引。
“明天早上八点,我要进冷库。”他说,“你要是不同意,现在就可以叫人把我关起来。但如果你还想一起走下去,就站在我身边。”
凌昊没答。
陆烬也不问。
他重新戴上护腕,走向拳靶区。
一拳砸上去,闷响震破空气。
第二拳更重。
第三拳时,他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凌昊没走。
他倚在训练场入口的墙边,手里还握着通讯器,目光始终锁在他身上,像一头默守领地的猛兽,不愿松口,却又无法撕裂。
陆烬继续打拳。
一回合,两回合,三回合。
汗水滴落地面,洇开一圈圈湿痕。
最后一拳打出,他喘了口气,抬眼看过去。
凌昊仍站在那儿,唇线紧抿,眼神复杂得像暴风雨前的海面——压抑着占有、恐惧、欲望与近乎疼痛的信任。
陆烬扯下护腕,朝他走去。
步伐不急不缓,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从容。
“你会来的,对吧?”他问,声音低哑,尾音微微上扬,像一根羽毛搔过心尖。
凌昊看了他很久,久到仿佛时间都停了。
终于,他点了下头。
“我会在。”他说,“从你进冷库那一刻起,我就在。”
陆烬笑了。
很短,却真实。
他抬手拍了拍凌昊的肩膀,动作随意,却藏着亲昵的暗示。
然后说:“谢了。”
那一瞬,凌昊忽然伸手扣住他的后颈,力道骤然收紧,将他拽近几分。两人鼻尖几乎相碰,呼吸交缠。
“记住你的名字。”凌昊哑声道,“也记住我的。”
陆烬没躲,反而微微仰头,喉结滑动,像是在回应某种无声的臣服与挑逗。
“我一直记得。”他轻笑,“你是我的。”
凌昊闭了闭眼,松开手。
陆烬转身,走向出口。
背影挺直,如刃出鞘。
他知道,明天的路有多险。
但他也知道——那个人,终将站在他身后,用尽一切守护他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