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娃的喊声撞碎了午后的蝉鸣,杨靖蹲在院门口修犁耙的手顿了顿。
他抬头望去,见那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正拽着张奶奶的衣角蹦跶,张奶奶笑得满脸褶子都堆成了花:记!
咱小英子最乖,回头让杨小子在红榜上给你画朵小红花。
院外的老槐树漏下斑驳日头,杨靖抹了把汗,耳尖却支棱着——东边传来咔嗒咔嗒的缝纫机响,是王念慈的服装厂。
他记得上月王念慈还皱着眉头说女工总为家里事请假,这会子倒听见里头飘出李翠芬的大嗓门:秀兰姐,你明儿去看你娘,我替你踩半天机子,记你两分代劳分成不?
另个女声脆生生应着,上回我家娃发烧,要不是你帮我顶班,我那工分早扣没了。
杨靖嘴角往上翘,这互助轮值队他可没掺手,是五名女工自发凑的。
他抄起修犁的铁锉子往服装厂晃,正撞见王念慈抱着布料往外走。
她蓝布衫的袖管挽到肘弯,发梢沾着线头,见了他眼睛亮起来:你来得正好!
翠芬她们说要把轮值表贴到晒谷场,我正愁没浆糊。
我那屋有,上月奶奶腌咸菜剩的。杨靖刚要掏钥匙,就听西边传来翻账本的响。
扭头望去,刘会计正趴在大队部窗台上,鼻梁上架着那副断了腿的眼镜,手指在泛黄的纸页上戳得咚咚响:十七页!
十七页!他猛地抬头,镜片反着光,小杨,你来看——这代劳登记表,上月填了十七页!
杨靖凑过去,见每页都密密麻麻记着:李二柱帮王大娘家挑水,代劳分+2周婶子替赵叔喂猪,代劳分+1......最底下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合计数,红笔圈着个。去年全年才八页。刘会计推了推眼镜,嘴角却憋不住往上扬,我跟老张说这是换命,他还骂我酸——可你瞧,他指着李寡妇家修灶台那条,底下还写着不要分,就图个热乎
刘叔,你这算盘珠子该换换了。杨靖笑着拍他后背,转身正撞上张大山的儿子狗蛋。
这小子扛着铁锹风风火火往外跑,裤腿沾着泥点子,见了他咧嘴笑:靖哥,我去帮李寡妇修猪圈!
哎你小子,吃了晌午饭没?杨靖喊住他。
狗蛋挠着头往回走两步:爹说我要是能挣够十分信用分,等我娶媳妇时,人家能多要两床被面——他突然压低声音,其实我听见爹跟娘说,这分记的是人心,比被面金贵。
杨靖憋着笑看他跑远,一扭头又瞅见灯台下的动静。
二愣子蹲在青石板上,面前摊着三把黄豆,正用食指把豆子拨来拨去。
他的破褂子前襟沾着草屑,脑门儿上的汗珠子直往下掉,嘴里还嘟嘟囔囔:一颗给王婶子家,一颗给二柱哥,剩下的......
杨靖脚步顿住——上回二愣子偷摸往瓦罐里塞石子被抓包,他还罚这小子扫了三天晒谷场。
这会子刚要开口,就见二愣子捏起一粒豆,踮着脚扔进进步之星我从前懒,现在好了。他抹了把汗,冲瓦罐嘀咕,得帮别人也往上拉一把。
杨靖喉结动了动,摸出兜里的手帕递过去。
二愣子吓了一跳,抬头见是他,手忙脚乱要擦汗,倒把豆子碰得滚了一地。靖哥我没作弊!他急得直搓手,真的,我就是想......
我信你。杨靖蹲下来帮他捡豆子,指尖碰到颗滚到砖缝里的,走,去我家喝碗绿豆汤,奶奶今早熬的。二愣子眼睛亮得像星子,跟着他往院儿里走,裤脚扫过瓦罐,碰响一粒豆。
这声响还没散,天却变了。
后晌的云原本白得像棉花,眨眼就堆成乌压压的山。
杨靖刚把二愣子塞进门槛,豆大的雨点就砸下来。冰雹!不知谁喊了一嗓子,院里的鸡扑棱着乱飞,杨靖抄起蓑衣就往外跑——王老拐家那半亩豆子刚结荚,最禁不住砸。
等他踩着泥点子跑到地头,雨已经停了。
太阳从云缝里钻出来,照得满地狼藉:豆秧子东倒西歪,青豆粒儿撒得像星星。
王老拐蹲在地里,佝偻着背,手捧一把打烂的豆荚,眼泪吧嗒吧嗒掉在泥里:这是给娃娶媳妇的彩礼钱......
老拐叔!
杨靖抬头,就见七八个身影从地头冒出来。
张大山扛着锄头,裤腿卷到膝盖;李翠芬的蓝头巾歪在一边,手里攥着竹筐;连平时最抠门的王瘸子都柱着拐杖,弯腰捡着残豆。砸了豆秧子,砸不烂人心。张大山把锄头往地上一杵,都给我支棱起来,扶垄沟的扶垄沟,捡豆子的捡豆子!
哎哎哎!刘会计举着本子从后面追上来,你们这......这没红榜啊?
要啥红榜!李翠芬直起腰,脸上沾着泥,上回我家娃生病,老拐叔把他那半只老母鸡都送来了。她抹了把脸,这分,记在心里。
王老拐突然站起身,抹了把脸就往人堆里钻:我捡豆!
我捡豆!他的手在发抖,却把捡到的豆子往别人筐里塞,你们拿回家,给娃熬粥......
杨靖站在地头,看阳光把这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系统面板突然在眼前弹出,进度条地跳了一格——万元户进度99%,隐藏任务民心所向98%。
他摸了摸衣兜里的系统界面,又看了看正在忙活的村民,突然想起小石头娘说的话:咱屯子的账,得越记越暖才对。
当晚评委会在大队部开会,油灯把人影投在墙上,像群跳舞的皮影。
小石头娘攥着红本子第一个发言:我提议,下月互助标兵给王老拐家记集体分。她的声音不大,却像块石头投进静潭,激起一片应和:该记!我同意!
杨靖望着灯台下的三个瓦罐——勤耕分代劳分进步之星,黄豆在罐里堆得冒了尖。
晚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吹得账本哗哗响,他却觉得这声响比供销社的算盘还亮堂。
散会时月亮已经爬上老槐树,杨靖最后一个离开。
他站在灯台下,伸手摸了摸三个瓦罐的陶壁,触手温温的,像捂了一肚子热乎话。
系统提示又闪起来:最后一分,在人心未至之处。他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忽然笑了——得让这豆子,自己长出芽来。
他转身要走,余光瞥见灯台的阴影里,有个黑黢黢的东西。
凑近一瞧,是块方方正正的木板,上头沾着新刷的漆,还没干透。
杨靖蹲下来,就着月光看清了木板上的字——人心分。
他伸手摸了摸,漆水沾在指尖,带着股松香味儿。
风又起了,老槐树的叶子沙沙响,把人心分三个字卷得轻轻摇晃。
杨靖望着那木板,忽然想起小时候奶奶给他讲的故事:说从前有个老神仙,在村口放了个罐子,谁存一颗善心,罐子里就长出一粒金豆。
等金豆攒够了,就能换个太阳,照得全村人心里都暖堂堂的。
他低头看了看系统面板,万元户进度还是99%,可隐藏任务的进度条,正悄悄往99%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