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老槐树叶子还在沙沙响,杨靖刚把钢笔帽扣上,就听见院外传来咚咚咚的砸门声。
那动静比去年冬天狼撞柴门还急,他手一抖,墨水滴在红本子上,晕开个深褐色的小月亮。
杨哥!杨哥!是小石头带着哭腔的喊,我娘烧得说胡话了!
杨靖抄起煤油灯就往外冲,王念慈跟在后面拽住他胳膊:等等,带点姜,我熬了姜汤——话音未落人已出了门,鞋跟踢飞块土坷垃,地撞在老槐树上。
小石头家的土炕像口煮沸的锅。
小石头娘蜷成虾米状,额头烫得能烙饼,脚踝肿得比去年张大山家的腌菜坛子还粗,青紫色的筋络爬满小腿。
杨靖摸她手腕,脉搏跳得像擂鼓。
她晌午还说要赶在雨前把西坡那亩麦收完。小石头抽抽搭搭抹眼泪,我拦她,她说娘的分不能落......
王念慈把姜汤灌下去小半碗,又用湿毛巾敷额头,转身对杨靖摇头:烧得太凶,得请李大夫。
杨靖蹲在炕沿,目光扫过墙角那本压着蓝布的红本子。
封皮磨得发亮,翻开第一页,勤耕分那一栏用铅笔写着48\/50,旁边画了个歪歪扭扭的麦穗——是小石头前儿非要给娘画的奖励。
他喉结动了动。
这本子是他亲手设计的,封皮红得像团火,本想给人添把劲,怎么倒成了压在人心头的秤砣?
去把李大夫请来,我守着。王念慈把药罐搁在灶上,对了,把我柜里那床新棉花被带着,别让婶子再着凉。
杨靖攥着煤油灯往村头跑,灯芯被风扯得忽明忽暗。
路过队部时,墙上的评议榜在月光下泛着白,他突然想起三天前小石头娘递本子时说脚疼,心也松了,现在倒像那松了的弦又被绷断了。
李大夫背着药箱来的时候,天刚蒙蒙亮。
他掀开被角看了眼肿脚踝,直咂嘴:早跟她说要养着,偏不听!
这是感染了,得连敷三天药,再喝五帖清热的。
杨靖攥着药方子站在院里,晨雾漫过脚面。
王念慈端着药碗出来,头发乱得像鸟窝:我去供销社换点红糖,药太苦,婶子喝不下。
等等。杨靖叫住她,从兜里摸出系统面板——他现在是大户等级,能兑换现金了。
可手指悬在键上半天没按,最后把红本子往怀里一揣,先去评委会,得把预支制度改改。
评委会设在老支书家的堂屋,八仙桌上还摆着没收的茶碗。
刘会计推了推眼镜:老杨,你昨儿说要把小石头娘列进预支重点户?
这先例一开......
老刘,你记了二十年工分账。杨靖把红本子拍在桌上,哪年冬天没饿过肚子?
哪回春荒没讨过粮?
可你记过哪笔账比人命还金贵?
张大山扛着铁锹进来,鞋上还沾着河堤的泥:我同意!
昨儿修河堤时,二愣子还跟我念叨,说小石头娘前儿帮他晒酱来着。他把铁锹往墙角一戳,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咱不能让好人心寒!
刘会计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三下,那是他当年记账时核对数目惯有的动作。
末了他叹口气,从裤兜摸出个纸包:这是我闺女从县城捎的止痛膏,比李大夫的药劲还足。
张大山一拍大腿:我这就去磨房扛半袋新麦!
婶子病着,得补补身子。他风风火火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头,对了,灯台那瓦罐,我瞅着今儿多了好些豆——指不定是哪个小子偷偷投的。
杨靖站在灯台下召开恳谈会时,日头刚爬上老槐树。
他举着小石头娘的红本子,封皮上的墨点在阳光下像颗痣:往后评议要加条健康分!
病了硬扛不加分,主动找李大夫报备,保底记半分!
底下有人喊:那要是装病咋办?
装不装,咱评委会的眼睛是秤!张大山瓮声瓮气接话,再说了,真要有难处......他拍了拍自己胸脯,有我老张在,先垫着!
人群里突然挤进来个小脑袋——是二愣子。
他举着个布包,里面全是晒得干干的黄豆:我娘说,小石头娘帮过我们,这豆该投。他踮着脚把豆子倒进瓦罐,叮铃哐啷响成一片。
三天后晌午,杨靖正蹲在院门口修犁耙,听见拐棍敲地的声音。
小石头娘拄着他削的树杈拐杖,手里端着个蓝边碗:念慈妹子熬的药,我得把碗还了。
她把红本子递过来,封皮上勤耕分那栏已经改成了50\/50,旁边多了行歪歪扭扭的字:小石头代三户收谷,抵五分预支。
婶子,分够了就行,不用急着还。杨靖想把本子推回去。
小石头娘笑了,眼角的皱纹像朵菊:这分不是欠你的,是欠大家伙的。
我前儿听张大山说,二愣子他娘也开始帮人晒酱了——咱屯子的账,得越记越暖才对。
她转身要走,小石头从后头跑过来,举着个烤红薯:娘,热乎的!
杨靖望着母子俩的背影,系统面板的进度条地跳到99%。
他蹲下来继续修犁耙,听见东头老李家的媳妇喊:柱子他婶子,我帮你劈柴,记你两分成不?
西头王大娘家的窗户也支开了:明儿我去挑水,顺道给你带两桶,咱记个代劳分!
风卷着麦香扑过来,杨靖抹了把汗,忽然想起系统商城里新解锁的互助积分卡——不过这会子他倒觉得,有些分不用记在本子上,记在人心上,更瓷实。
院外的老槐树沙沙作响,不知谁家的小娃跑过,举着根狗尾巴草喊:娘!
我帮张奶奶捡了鸡蛋,能记代劳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