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瓦上,当晚就成了泼天的雨幕,连着三天三夜没歇气。
杨靖蹲在门槛上数房檐水,奶奶往他怀里塞了块烤红薯:这雨下得邪乎,明儿得去看看村西的土路——去年那道坎,经不住这么泡。
第四天破晓,雨势稍缓,张大山的破锣嗓子就炸穿了雾气:杨靖!
村西塌方了!
半拉山土全糊路上,牛车都过不去!杨靖蹭地蹦起来,红薯皮扑簌簌掉在裤腿上。
他抄起墙角的铁锨往外跑,迎面撞上来送热粥的王念慈,瓷罐一声磕在门框上,粥汤溅了他半条裤腿。
我跟你去。王念慈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把军绿色雨衣往他头上一扣,李叔家的牛车得送娃去县城看病,再不通路要误事。杨靖望着她发梢滴着水的模样,突然想起系统面板里那行民心所向87%,喉咙发紧:你去队部盯着,让小石头娘带妇女熬姜茶——她昨天还说想多挣点后勤分
等杨靖带着二十来个青年跑到塌方处,眼前的景象让他倒抽冷气:原本尺把宽的土路被泥堆埋了半人高,边上的老柳树歪着脖子,树根挂着半截破草席,正滴滴答答往下淌泥水。都听我指挥!他把雨衣甩给边上的二愣子,小柱子带俩小子去砍树枝打桩,大奎跟我挖导流沟——水排不净,泥还得往下滑!
正干得热火朝天,远处传来一声。
杨靖抬头,就见小石头娘裤腿卷到膝盖,泥巴糊到腰上,扛着半人高的沙袋往缺口跑,脚底一滑,栽进泥里。
王念慈举着伞冲过去,把她从泥里捞起来时,她左脚踝肿得像发面馒头。
让我再扛两袋!小石头娘疼得直抽气,手还往沙袋堆里伸,勤耕分这月才攒了四十二,离红榜线还差八......王念慈蹲下来帮她揉脚踝,眼泪砸在泥水里:命比本子金贵!
你家小石头才六岁,要是你摔残了,他靠谁?小石头娘突然不说话了,盯着远处自家篱笆上晃悠的破尿盆——那是小石头昨天用树枝挑上去的,说要当小旗子等她回家。
她吸了吸鼻子:我家娃将来娶媳妇,总得有点体己东西撑门面......
杨靖蹲在导流沟里,铁锨地磕在石头上。
他摸出兜里的系统面板,万元户进度96%的数字刺得眼睛疼。
更刺眼的是隐藏任务提示:民心所向87%——警惕荣誉通胀。
他突然想起前天刘会计拽着他袖子的模样:那五户的成长册,我翻了三遍,每日劈柴两捆、喂鸡五遍、扫院半时辰,写得比戏本子还齐整。
靖子,这哪是记实,是演戏!
当晚雨停,杨靖揣着刘会计给的名单摸到王老拐家。
窗纸透出昏黄的光,里头传来咳嗽声。
王老拐儿子小栓子给他开了门,压低声音:我爹咳了半个月,连锅都端不动,哪有力气劈柴?
那本子......是我照着前月抄的。杨靖望着土炕上裹着破棉被的王老拐,喉咙发苦。
他摸出系统兑换的代劳登记表,在煤油灯下一笔一画写:王老拐,因病无法完成每日劈柴,由其子小栓子代劳,记半分。小栓子盯着红本子上的字,突然地哭出声:叔,我娘说,上了红榜就能换包盐......
更让他揪心的是后半夜。
张大山拍门进来时,胶鞋上沾着灯台的土:我逮着二愣子了。杨靖跟着他跑到队部,就见二愣子缩在墙根,裤兜里掉出七八粒黄豆,眼睛肿得像两颗紫葡萄:我娘病了,大夫说要热水瓶焐肚子......我就多塞两粒豆,没偷没抢,咋就不行?张大山蹲下来,从自己裤兜摸出粒黄豆,轻轻放进瓦罐:傻小子,要豆跟叔说。瓦罐里传来的一声,比平时响了许多。
杨靖在队部熬了整宿。
油灯芯结了三次花,他在黑板上写满又擦净:信用分借支、代劳登记、评议小组......天蒙蒙亮时,王念慈端着热粥进来,看他眼下青得像涂了墨:想通了?他把粉笔一扔:人心不是账本,得留条活路。
咱们要的是人向上,不是人拼命。王念慈笑着把粥递给他:就像缝衣服,太紧的线,容易崩。
新规宣布那天,队部挤得水泄不通。
小石头娘拄着杨靖用树杈削的拐杖,挤在最前头:那要真有人赖账咋办?杨靖指了指墙上的评议榜每月十五,老支书带着咱们评。
要是实在还不上......他顿了顿,我先垫着。台下突然安静,张大山猛地拍了下桌子:我也垫!刘会计推了推眼镜:算我一个。
三天后,月亮爬上老槐树时,小石头娘敲开了杨靖家门。
她把磨得发亮的成长册递过去,声音轻得像片叶子:你帮我记吧,我念。
脚疼,心也松了——原来落榜,天也不塌。杨靖接过本子,钢笔尖悬在纸上:说吧。她想了想:代劳记分3天,预支勤耕分5分,待秋收偿还。月光洒在红本上,像盖了层薄霜。
他望向窗外,系统面板的进度条跳成98%,可他盯着小石头娘脚踝上还没消的肿,突然想起她说过:等脚好了,我得去麦地里看看......
夜风卷着麦香扑进来,杨靖听见远处传来小石头的喊叫声:娘!
我给你留了烤红薯!他笑了笑,低头在本子上写下最后一笔。
窗外的老槐树沙沙作响,不知谁的咳嗽声混在风里,轻轻的,像片没落下的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