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不属于青丘小狐的懵懂与依赖,不属于白衣剑尊的孤高与淡漠,亦不属于永夜魔主的狂狷与邪魅。
那是一双倒映着星辰生灭、万法流转的眼眸。深邃、平静,仿佛从万古之初看来,穿透了时间的尘埃,目光所及,便是真实。
当这双眼睛睁开的刹那,整个正在崩塌的世界,停滞了。
那片由玄天宫主化身的、吞噬一切的人形黑暗,那股代表着“终结”与“虚无”的意志,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它蔓延的势头戛然而止,就停在离沈清辞与苏九九不足一尺的地方。
黑暗不再前进,并非是受到了阻挡,而是它赖以存在的“法则”被更高位的意志覆盖、改写了。
就像一张画,有人在上面涂抹了一片黑色,而现在,另一个人拿起了橡皮,轻轻擦拭。被擦去的部分,便不再存在。
沈清辞怔住了。
他低着头,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那正在分解的身体,停止了消散。那些化为微尘的血肉,正以一种违背常理的方式重新聚合。指尖的触感从虚无变得凝实,胸膛的跳动由微弱恢复沉稳。
他贴着苏九九额头的地方,能感觉到那温润的肌肤下,一股浩瀚到无法想象的力量正在苏醒。这不是灵力,不是剑意,也不是任何他认知中的能量。
那是一种……“定义”。
定义“存在”的权柄。
他缓缓抬起头,怀中的人儿已然飘起,悬浮在他眼前。
九条狐尾在她身后静静舒展,如一扇连接着九个不同世界的华美屏风。第八条尾巴的青光与之前七条别无二致,唯独那第九条,新生的第九条尾巴,呈现出一种深邃的混沌之色,其中仿佛有亿万星河流转,每一次明灭,都似乎在诉说着一条法则的诞生与消亡。
苏九九……或者说,此刻的她,静静地看着沈清辞。
她的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依恋与羞怯,而是一种纯粹的、不含杂质的关切。她看到了他嘴角的血迹,看到了他惨白的脸色,看到了他身后那柄布满裂痕、剑光黯淡的霜寒剑。
然后,她抬起了手。
她的动作很轻,只是虚虚地朝着霜寒剑的方向一拂。
嗡——
霜寒剑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剑身上那些狰狞的裂痕,并非被修复,而是像从未出现过一样,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黯淡的剑身重新绽放出清冷的寒光,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纯粹。它欢快地绕着沈清辞飞了一圈,最后“锵”的一声,自动归入他腰间的剑鞘。
沈清辞下意识地握住剑柄,那熟悉的、冰凉的触感无比真实。他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苏九九,喉结滚动了一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震撼,已经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那是一种……面对世界本源时的敬畏。
而苏九九的意识,正沉浸在一片前所未有的清明之中。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流淌着无数条奔腾的江河。
一条是孤峭的剑意,锋锐无匹,仿佛能斩断因果。一条是霸道的魔气,吞天噬地,充满了毁灭与重生的力量。还有一条,是无数星辰的光轨,交织成一张洞悉命运的罗网。此外,还有蕴含着生命本源的慈悲之火,能点燃万物的造化丹焰,以及算尽天下、无所不知的智慧之光……
这些曾经在她体内各自为政,甚至会互相冲突的力量,此刻温顺得如同她手臂的延伸。
她不再是那个被马甲们轮流掌控的提线木偶,也不是那个在马甲下线后瑟瑟发抖的小狐狸。
她是这一切力量的源头,是所有马甲意志的统合。
白衣剑尊是她,永夜魔主是她,千机楼主、济世医尊、星衍术师、丹道圣手……全都是她。
她们是她的一部分,正如手指是身体的一部分。
她终于明白,九尾天赋的真谛,不是分裂,而是归一。当第九条尾含着混沌本源的尾巴觉醒时,便是所有身份回归本体,臻至圆满的时刻。
她即是军团。
“不……你……你是什么东西?!”
一声夹杂着极致恐惧与癫狂的尖啸,从那片停滞的人形黑暗中传出。
玄天宫主的意志在疯狂地颤抖。他化身的“虚无”,正在被瓦解。他能感觉到,自己对“终结”法则的掌控权,正在被强行剥夺。对方甚至没有攻击他,只是存在于那里,就让他的“道”土崩瓦解。
这是一种生命层次上的绝对碾压。
就好像一只蚂蚁,穷其一生,终于挖通了一个蚁穴,自豪地宣称自己掌控了“黑暗”。可下一秒,太阳升起来了。阳光普照,蚂蚁的“黑暗”便成了一个笑话。
苏九九转过头,目光落在了那团扭曲的人形黑暗之上。
她的眼神依旧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属于永夜魔主的森然杀意,是属于白衣剑尊的无情裁决,也是属于青丘遗孤的血海深仇。
她看到了玄天宫主扭曲的灵魂,看到了他与上古残魂融合后那份纯粹的恶意,更看到了他灵魂深处,那段被尘封的、关于青丘灭族的记忆画面。
原来是他。
一切的根源。
苏九九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随着她这个动作,她身后那八条散发着青光的狐尾,光芒同时大盛,八种截然不同的顶级力量,化作八道颜色各异的流光,齐齐涌向她的掌心。
而那条混沌色的第九尾,微微一摆。
一股无法言喻的本源之力涌出,如同一位技艺最高超的工匠,将那八种狂暴的力量轻柔地拢在一起,开始进行最精密的融合。
孤高的剑意,被霸道的魔气包裹,剑锋变得更加诡谲莫测。
慈悲的生机,与造化的丹火交缠,创造中蕴含了涅盘的威能。
洞悉命运的星轨,成为了算尽天机的情报网的脉络,让推演与现实再无偏差。
八种力量,在第九种混沌之力的调和下,不再是简单的叠加,而是发生了质变。它们彼此交融,互相补足,最终在她白皙的掌心之中,凝聚成了一点。
一点光。
那光芒不大,只有指甲盖大小,却仿佛比复苏的灵脉核心还要璀璨。
它时而是纯粹的白,时而是深邃的黑,时而又轮转着九色彩光。它安静地悬浮着,没有任何能量外泄,却让周围的空间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一道道细小的空间裂缝在它周围生灭不定。
沈清辞瞳孔骤缩。
他从那一点光芒中,感受到了足以将整个三界重归混沌的恐怖威能。但他没有任何畏惧,只是静静地看着。因为他知道,这股力量,掌握在谁的手中。
“不!不可能!这是什么力量?三界之内,绝不可能有这种力量!”
玄天宫主彻底疯了。他能感觉到,自己正在被那一点光芒锁定。那是一种超越了神魂锁定的、来自“存在”本身的标记。他无处可逃,无处可藏。
他放弃了维持那可笑的人形黑暗,疯狂地催动着上古残魂的全部力量,试图撕裂空间遁走。
然而,他惊恐地发现,这片空间的法则,已经不再听从他的号令。他就像一个被剥夺了所有权限的闯入者,被困在了这个即将行刑的囚笼里。
“一起死!那就一起死!”
在求生无望的绝境下,玄天宫主发出了最后的嘶吼。他将所有残魂之力引爆,化作一道纯粹的黑色毁灭光柱,不求伤敌,只求能与对方同归于尽,轰向那颗刚刚复苏的灵脉核心。
这是他最后的、也是最恶毒的攻击。
然而,苏九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道黑色光柱。
她甚至没有去阻拦。
只见那黑色光柱在飞到一半时,前方的空间一阵涟漪般的波动。紧接着,光柱就像撞上了一面看不见的墙壁,寸寸碎裂,溃散成最原始的能量粒子,被复苏的灵脉核心欣然吸收,化作了滋养自身的养料。
在这片空间里,她就是唯一的“法”。
玄天宫主的意志,彻底陷入了空白。
苏九九不再看他。
她的目光,穿透了这片灵脉中枢,望向了外界。她看到了昏死过去的云舟、林清婉和两位长老,看到了仙盟城,看到了凡人界,看到了魔域……看到了整个三界。
她看到了灵脉复苏后,那些干涸的灵气节点正在重新焕发生机。
也看到了那些被玄天宫和上古残魂荼毒过的地方,依旧残留着无法消散的邪气与怨念。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复仇,不仅仅是杀死一个玄天宫主。
更是要将他留在世间的所有痕迹,一一抹去。
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掌心那一点浓缩了所有马甲之力的光芒。
光芒已经凝聚到了极致。
她轻轻地,将手向前递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