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司验尸房,夜。公孙策指尖拈着一点灰蓝色粉末,凑近灯烛,展昭按剑立于侧。
公孙策头也不抬,声音平静:
“展护卫,劳驾,将西侧柜顶第三个锡罐取来。”
展昭默默取来。公孙策将粉末倒入罐中些许,加入几滴透明液体,罐内顿时升起一丝极淡的、带着铁锈味的青烟。
公孙策推了推水晶镜片,镜片后的目光锐利:
“不是中原常见的矿渣。含铁量极高,淬炼手法……近乎鬼斧神工。产地,不出三处。辽国狼山,西夏黑水城,或者……”
他顿了顿,看向展昭。
“我们东南沿海,那个专为朝廷督造‘海鹘战船’的……‘龙泉坊’。”
展昭眉头紧锁:
“龙泉坊?朝廷工部直属,守备森严。”
公孙策用镊子小心翻过尸体,露出背部一个用靛青刺入的、扭曲如蛇的纹身:
“还有这个。‘暗河’……近半年才在江湖上显露名号,行事狠辣,踪迹全无,像水银泻地。”
此时,窗外传来三长两短的叩击声,如同猫爪。
展昭快步开门:
“进来。”
雨墨像一阵风卷入,带着夜露的微凉。她瞥了一眼尸首,毫无惧色,反而凑近那纹身细看。
雨墨嗤笑一声:
“哟,‘暗河’?名字挺唬人。收费贵得离谱,规矩也大,接单前先问目标身份,不杀清官,不碰孩童……倒像个立牌坊的杀手。”
展昭沉声:
“说重点。”
雨墨白了他一眼,从袖中弹出一小片揉皱的纸:
“急什么?他们的联络点,汴河下游,‘丰济’粮栈后院水榭。假账做得挺真,可惜,管账的左手打算盘——是我那不成器师弟的独门习惯。”
公孙策缓缓直起身,擦拭手指:
“目标明确,组织严密,背景莫测……大人若直接查办,恐打草惊蛇。”
包拯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不知已站立多久。
包拯步履平稳地走入,目光扫过尸身:
“那就让他们,自己动起来。”
他看向公孙策和雨墨。
“公孙先生,你拟一份‘证物清单’,详列我们在韩章旧邸,查获的‘往来密信数封,疑涉边镇军械’。”
公孙策瞬间领会:
“妙!边镇军械……正好与这矿渣遥相呼应。清单需‘不慎’泄露,经手人……”
雨墨接口,眼中闪着狡黠的光:
“我来安排。保证让它‘自然’地流到该看的人眼里,像是我们内部出了纰漏。”
展昭抱拳:
“属下布置人手,张网以待。”
包拯颔首,最后目光落在那灰蓝粉末上:
“龙泉坊……暗河……边镇军械。这抛出去的‘砖’,要能引出他们背后,究竟是哪一块……真正的‘玉’。”
泗水镇,倚汴河支流而建,千帆云集,人声鼎沸。空气里混杂着鱼腥、汗臭、货物发酵的酸味,以及……一丝被繁华喧嚣巧妙掩盖的、若有若无的火药气息。
包拯一行人扮作商旅,踏入这座“不夜镇”。街道狭窄,两侧货栈林立,窗户高而小,像无数只窥探的眼睛。漕船密集地停靠在码头,装卸工喊着号子,却秩序得出奇,透着一股不属于市井的纪律性。
“表面是漕运码头,实为‘暗河’的物流咽喉。”公孙策低语,指尖在袖中掐算,“硫磺、硝石、铁矿……他们聚集这些,绝非只为私盐。”
雨墨像一尾游鱼,悄无声息地融入人群。她的目标,是码头西侧那座守卫最森严的“丰济”账房。
夜幕降临。雨墨凭借缩骨功,从通风口潜入账房。内部空间逼仄,账册堆积如山。她刚找到记录与“福王”商号往来的核心账本,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和钥匙插入锁孔的咔哒声!
心跳骤停。
她迅速吹灭烛火,蜷身藏入账册堆后的阴影。空间瞬间被黑暗吞噬,只有窗外投进的微弱月光,勾勒出物体的轮廓。
门开了。两名守卫进来巡查。
手。一只粗糙的手,几乎扫过她藏身的账册堆。她能闻到对方身上浓烈的汗味和烟草味。
呼吸。她屏住,肺部开始灼痛。
时间。一秒。两秒。仿佛被拉长成永恒。
守卫嘟囔着“没事”,终于退出去,落锁。
咔哒。
如同赦令。
雨墨不敢怠慢,将账本塞入怀中,准备原路返回。然而,当她再次靠近通风口时,却发现——外面被什么东西从下方卡死了!
她被锁在了这个黑暗、狭窄、充满未知危险的房间里。
几乎在雨墨被困的同时,镇中客栈,展昭迎来了“客人”。
三名“暗河”护法,无声无息地破窗而入!没有废话,直接动手!招式狠辣,劲风凌厉,赫然是军中一击毙命的擒拿手法,却又夹杂着江湖邪派的阴毒刁钻,专攻下三路。
展昭剑出如龙,但房间狭小,剑势难以完全展开。他以一敌三,左支右绌。一个护法的指套擦过他脸颊,带起一道血线;另一人的铁尺砸在他格挡的左臂上,咔嚓骨裂声清晰可闻。
剧痛!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他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是为朝廷擒凶,还是为保命使出杀招?这犹豫让他再露破绽,腰间被狠狠踹中,撞翻桌椅,喉头一甜。
他却笑了。嘴角溢血,眼神却亮得骇人。
“好一个‘暗河’……军中败类,江湖渣滓!”
笑声中,他弃守为攻!剑光不再追求招式,只剩下最纯粹、最快的——刺、劈、扫!完全是以伤换命的打法!一名护法被刺穿肩膀,惨叫着退后。狭小空间内,血腥味陡然浓烈。
客栈外的阴影里,包拯与公孙策隐于暗处。他们看到了展昭房间的灯火剧烈摇晃,听到了打斗声,却无法立刻支援——他们必须确保雨墨和账本的安全,更不能暴露身份。
公孙策手指掐入掌心,低声道:“大人,展护卫他……”
包拯面无表情,唯有下颌线绷紧如石雕。“等。”
一个字,重若千钧。
不知过了多久,打斗声平息。
又过了仿佛一个世纪,一个娇小身影才从码头方向踉跄奔来,是雨墨。她发髻散乱,怀中紧紧抱着账本,脸色苍白。
“账房……通风口被提前做了手脚……像是知道我会去。”她喘息着,将账本递给包拯。
包拯迅速翻阅。当看到“福王”名下商号与“暗河”之间,那笔笔巨额的、标注为“矿械”与“火料”的款项时,他的手指停顿了。
不是简单的走私,不是普通的江湖仇杀。
“暗河”搜集的硫磺、硝石、精铁……背后站着一位当朝王爷。
他们要做的,恐怕是——造反。
而他们此刻,就站在这风暴诞生的旋涡中心。
小镇的喧嚣依旧,却仿佛化作了磨刀霍霍的序曲。
窒息感,并非来自刀剑,而是来自这无声处,即将炸响的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