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凄厉的悲鸣,仿佛耗尽了云知微此生所有的力气。她伏在沈砚冰冷僵硬的胸膛上,泪水如同决堤的江河,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他单薄的衣襟,又在极寒中迅速冻结,将她的脸颊与他胸前的布料粘黏在一起,形成一种残酷的、无法分离的羁绊。
恨意如冰雪消融,露出底下被掩埋已久的、早已面目全非的情感河床。悔恨、痛楚、茫然、以及一种被巨大真相碾压后的虚无感,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紧紧缠绕,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信他。
兄长的遗言,如同最后的审判,也如同最后的救赎。
可她该如何信?在经历了那么多的伤害、误解、彼此折磨之后?在亲眼目睹(或自以为目睹)了他“害死”兄长的画面之后?在被他用阴婚、用血泪蛊强行捆绑之后?
这“信”字,重逾千斤,压得她灵魂都在颤抖。
她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沈砚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他的眉宇间依旧凝结着化不开的痛苦,唇角残留着干涸的血迹,心口那片被她抓挠出的伤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
透过那微弱却稳定的血泪蛊链接,她能感觉到他体内那诡异的“平衡”。那不像生机,更像是一种……被强行凝固的、介于生死之间的停滞状态。是那虎符血晶与青铜铃(或者说,是兄长那截骨铃舌)的力量,共同作用的结果。
他成了一个活着的封印?一个承载着秘密与力量的……容器?
这个认知让她心头发冷。
她伸出手,指尖颤抖着,轻轻拂去他睫毛上凝结的霜花,动作是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那冰冷的触感,却让她指尖如同被灼伤般猛地一缩。
“为……什么……”她试图发出声音,喉咙却只挤出几个破碎嘶哑的气音,伴随着骨哨碎片摩擦的剧痛,“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什么不告诉她真相?为什么要独自承受这一切?为什么要让她活在恨意里,让他自己活在她恨意的刀刃下?
如果早一点知道……如果早一点……
没有如果。
命运的车轮早已碾过,留下满地狼藉与无法挽回的伤痛。
就在这时,那镶嵌在虎符血晶核心的骨铃舌,似乎感应到了她剧烈波动的情绪,再次闪烁起那温和而坚定的白光。兄长的意念,如同涓涓细流,再次悄然流淌过她的心间,比之前更加清晰了一些。
“阿微,莫悔。”
“此局甚大,非一人可担。”
“护他……亦是护你……护云家……”
“铃骨所指……即为归路……”
莫悔……
此局甚大……
护他……亦是护你……
铃骨所指……即为归路……
一个个短句,如同散落的珍珠,被兄长的意念串联起来,在她脑海中勾勒出一个模糊却令人心惊的轮廓。
兄长的死,果然是一个庞大的局。这个局,牵扯甚广,甚至关系到云家的存续。而沈砚,是这个局中至关重要的一环,保护他,不仅仅是为了他,也是为了她,为了整个云家。
而那截由兄长指骨制成的铃舌,它所指向的……就是他们下一步该去的“归路”?
归路……是生路?还是……最终的埋骨之地?
云知微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截骨铃舌。它静静地镶嵌在虎符血晶之中,那微白的光芒,似乎隐隐指向一个特定的方向——并非冰原的任何一个地标,而是……玄冰碑本身?或者说,是碑座下的某个位置?
她挣扎着,再次撑起虚软的身体,顺着那骨铃舌光芒指引的方向,看向碑座与冰面连接的根部。那里,正是她之前抠出青铜铃的缝隙所在。
难道……这碑下,还藏着别的什么?
兄长的“归路”,就在这碑下?
这个念头让她心脏狂跳。她不再犹豫,用那双早已冻得麻木、伤痕累累的手,再次扒开那道缝隙周围的冰雪。
这一次,她挖得更深,更仔细。
指尖在冰冷的玄冰和冻土中摸索,冻得几乎失去知觉。就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她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坚硬的、方正的、边缘似乎十分规整的物体!
不是铃铛!是一个……盒子?还是……别的什么?
她心中一动,用尽最后力气,抠住那物体的边缘,一点一点,将其从冰封的泥土中拖了出来。
那是一个通体漆黑、非木非金、触手冰凉、看不出材质的扁平盒子。盒子不大,只有巴掌大小,表面没有任何纹饰,只有一种历经岁月的沉黯光泽。盒盖与盒身严丝合缝,仿佛天生就是一个整体,找不到任何开启的机关。
这是……什么?
云知微将那冰冷的黑盒捧在手中,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无尽的秘密。兄长的骨铃舌指向它,这里面,会是什么?是兄长留下的更多线索?还是……通往“归路”的关键?
她尝试着用力掰扯盒盖,纹丝不动。又用手指叩击盒身,发出沉闷的实心声响。
打不开。
她抬起头,无助地看向玄冰碑上的骨铃舌,又看向昏迷的沈砚。
难道……开启这盒子的关键,在他身上?
这个猜测合情合理。兄长既然让她“信他”,既然说“护他亦是护你”,那么这最后的秘密,必然需要他们两人共同才能揭开。
她将那冰冷的黑盒紧紧抱在怀里,如同抱住最后的希望,也是最后的……审判。
她重新坐回沈砚身边,将黑盒放在一旁,然后,小心翼翼地,握住了他那只没有受伤、却依旧冰冷的手。
他的手很大,指节分明,掌心布满了粗糙的茧子和陈旧的伤痕,那是常年握刀习武、也曾紧握过她指尖的证明。
“沈砚……”她低声唤他,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你……听得到吗?”
没有回应。只有他微弱到极致的呼吸,证明着他尚未完全离去。
她闭上眼睛,尝试着通过那血泪蛊的链接,将自己的意念传递过去。不再是恨,不再是怨,而是一种复杂的、连她自己都无法完全厘清的……恳求?或者说,是……呼唤。
“醒来……”
“我们需要……一起……”
“兄长……留下了……东西……”
她一遍遍地,在心底重复着这些破碎的念头,将自己那混乱而迫切的心绪,通过那无形的丝线,传递到他那片死寂的意识深处。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
风雪似乎也识趣地放缓了脚步。
就在云知微几乎要绝望的时候,她握着的那只冰冷的手,指尖……极其轻微地……动弹了一下!
云知微猛地睁开眼,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她紧紧盯着沈砚的脸。
他的睫毛,如同蝶翼般,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颤动了一下。
然后,那双紧闭了不知多久的眼眸,终于……缓缓地、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那眼神,初时是涣散的、茫然的,带着濒死者的空洞。但很快,那空洞之中,逐渐凝聚起一点微弱的光,那光芒艰难地移动,最终,定格在了近在咫尺的、云知微那布满泪痕与血冰的脸上。
他的瞳孔,似乎微微收缩了一下。
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但通过那血泪蛊链接,云知微清晰地“读”懂了他此刻眼中那复杂到了极致的情绪——有茫然,有确认,有一丝如释重负的微弱轻松,更有……一种深沉的、仿佛沉淀了千百年的……悲哀与……怜惜?
他在怜惜她?
在她对他做了那么多事情之后?
云知微的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
她用力握紧了他的手,将那冰冷的黑盒举到他眼前,声音哽咽,语无伦次:“兄长……盒子……铃骨……指路……打不开……”
沈砚的目光,缓缓移向她手中的黑盒。那涣散的眼神,在接触到黑盒的瞬间,似乎凝聚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他本人的锐利与……了然。
他仿佛……认得此物?
他极其艰难地,动了动那只被云知微握住的手,指尖微微抬起,似乎想要触碰那黑盒。
云知微立刻将黑盒凑近他的指尖。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黑盒表面的刹那——
异变再生!
那一直被云知微抱在怀里的、冰冷沉黯的黑盒,仿佛被沈砚指尖那微弱的生命气息引动,盒身之上,竟然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了无数细密繁复的、闪烁着幽蓝色光芒的……纹路!
那些纹路,与青铜铃上的古老纹路,如出一辙!
与此同时,沈砚心口那道疤痕,再次散发出与碑内虎符血晶相呼应的、微弱的暗红色光泽!
三者之间,仿佛构成了一个完整的、诡异的能量回路!
黑盒上的幽蓝纹路越来越亮,最终,汇聚于盒盖中央的一个不起眼的凹槽处。
而那个凹槽的形状……
云知微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凹槽的形状,赫然与……与沈砚心口那道疤痕的轮廓……一模一样?!
这黑盒……竟是要以他心口的疤痕为钥……才能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