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似乎也被那骤然而止的异象所震慑,有了片刻的凝滞。冰原上死寂无声,唯有云知微自己狂乱的心跳,如同擂鼓般撞击着耳膜。
她瘫倒在雪地里,七窍渗出的血丝在极寒中迅速凝结成暗红色的冰棱,挂在苍白的脸上,如同某种诡异的图腾。大脑依旧嗡嗡作响,被那强行灌入的、混乱庞杂的记忆碎片撑得几乎要炸裂。
但此刻,所有的痛苦和混乱,都被那玄冰碑上、虎符血晶核心处、那截新出现的骨质铃舌牢牢吸引。
兄长的笔迹……
她绝不会认错!那清隽中带着铁画银钩力道的字迹,曾无数次出现在给她的家书、批注她功课的纸页上!是兄长云凛!
那截作为铃舌的骨头……是兄长的?!是他身体的一部分?!被做成了这青铜铃的铃舌?!
这个认知如同亿万根冰针,瞬间刺穿了她所有的防御,将她钉死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兄长的骨头?!这青铜铃不是沈砚用来害死兄长的凶器吗?为何它的核心,会是由兄长的骨制成?!
难道……难道兄长的死,还有别的隐情?!难道这青铜铃,并非她所理解的那样,仅仅是杀戮的工具?!
无数的疑问和可怕的猜想,如同毒藤般疯狂滋生,缠绕得她几乎窒息。
她必须看清楚!看清楚那骨头上刻的到底是什么字!
这个念头支撑着她,榨干了她身体里最后一丝气力。她用手肘撑着冰冷的地面,一点一点,如同垂死的爬虫,艰难地朝着玄冰碑挪去。
每一下移动,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喉间的碎片摩擦着,带来阵阵血腥气的呕吐感。那通过血泪蛊链接传来的、沈砚体内那诡异的“平衡”状态,也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让她不敢有丝毫松懈。
终于,她爬到了碑前,脸颊几乎要贴上那墨黑色的冰面。
离得近了,那截骨质铃舌更加清晰地呈现在眼前。它约莫小指指甲盖长短,颜色是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暗黄色,表面光滑,却布满了细密的、如同血管般的天然纹路。而就在那光滑的表面上,几个极其微小、却深刻入骨的字迹,赫然在目!
云知微屏住呼吸,瞳孔凝聚到极致,一个字一个字地辨认——
“砚非敌,铃为钥,归墟眼,葬吾骨。”
十二个字。
如同十二道惊雷,接连劈在她的神魂之上!
砚非敌……沈砚不是敌人?!
铃为钥……这青铜铃是钥匙?!通往何处的钥匙?归墟之眼吗?!
归墟眼,葬吾骨……兄长早就知道自己的尸骨会留在归墟之眼?!还是说……这是他留下的指示,要求将他的尸骨葬于归墟之眼?!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沈砚不是敌人,那他当年摇响铃铛,造成兄长战死沙场,又是为何?!是被胁迫的无奈?还是……这本身就是兄长计划中的一环?!这青铜铃,这铃舌,这所有的安排……
一个更加大胆、更加令人难以置信的猜想,如同破开冰层的巨鲸,猛地浮现在她的脑海——
难道……兄长的死,并非简单的战场牺牲,也并非沈砚被迫的背叛,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以生命为代价的……局?!
一场连沈砚都可能被蒙在鼓里,或者被迫参与的……局?!
目的是什么?是为了对付那个南洋蛊师?是为了这枚牵扯重大的虎符?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云知微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在眼前崩塌、重组。她一直以来的恨意,她所以为的真相,在此刻,仿佛都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她恨了这么久,痛苦了这么久,结果却告诉她,她恨的“仇人”可能并非仇人?她兄长的死,可能另有隐情?!
那她这些年的挣扎,这些撕心裂肺的痛苦,又算什么?!
“嗬……嗬……”她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如同哭泣又如同笑声的怪异声响,眼泪混合着脸上的血冰,汹涌而下。
她猛地转过头,看向身旁依旧昏迷不醒的沈砚。
所以……他承受的那些酷刑,他那些绝望的沉默,他那些看似疯狂的举动,是否……也包含着无法言说的苦衷和……被她误解的冤屈?
那血泪蛊链接传来的、他心口那诡异的“平衡”状态,此刻在她感知中,不再仅仅是维系生命的迹象,更像是一种……被某种庞大计划束缚的、痛苦的枷锁!
他知不知道这铃舌的秘密?他知不知道兄长的安排?
如果他知道……那他为何从不解释?宁愿背负她的恨意,宁愿被她一次次伤害?
如果他不知道……那他岂不是……也是一个被命运玩弄、承受了不该承受之重的可怜虫?!
恨意,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空洞而可笑。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更沉的、如同这冰原般无边无际的茫然与……悲凉。
她和他,究竟被卷入了怎样一个漩涡?
兄长的身影,在她记忆中变得愈发模糊,又愈发清晰。那个总是带着温和笑容、将她护在身后的兄长,背后究竟藏着多少她不知道的秘密和……决绝?
云知微伸出手,颤抖着,想要去触碰那碑内的骨质铃舌,想要更真切地感受兄长留下的最后讯息。
然而,她的指尖还未触碰到冰面,那截骨质铃舌,仿佛感应到了她的靠近,表面那几个小字,突然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温暖的白光!
与此同时,一股熟悉而亲切的、属于兄长云凛的温和却坚定的意念,如同春风拂过冰原,悄然沁入了她的心田。
那意念很模糊,很短暂,却清晰地传递了一个信息——
“阿微,信他。”
信他……
信沈砚……
这是兄长……在生命最后时刻,或者说,在留下这骨铃舌时,对她的……嘱托?!
云知微的手僵在半空,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所有的猜测,所有的推论,在这简单的三个字面前,都得到了最终的印证。
兄长的死,果然另有乾坤。
沈砚……果然并非她所以为的仇敌。
那她……她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
她看着沈砚那苍白如纸、写满痛苦的脸,看着他那根套着无声铃铛、血肉模糊的手指,看着他那即便在昏迷中也依旧紧蹙的眉头……
一股前所未有的、撕心裂肺的悔恨与痛楚,如同海啸般将她彻底淹没!
她错怪了他。
她折磨了他。
她甚至……一次次想要杀了他。
而他却……从未真正反抗,从未真正解释,只是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用他那扭曲而绝望的方式,守护着兄长的秘密,也……守护着她?
“啊——!!!”
一声凄厉到极致的、仿佛要将灵魂都呕出来的悲鸣,终于冲破了云知微喉间的阻碍,在这死寂的冰原上凄厉地回荡!
她猛地扑到沈砚身上,双手死死抓住他冰冷的衣襟,额头抵在他毫无温度的胸膛上,身体因巨大的情绪冲击而剧烈地颤抖着,泣不成声。
恨意烟消云散。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悔,和那被真相撕裂的、血淋淋的痛。
风雪不知何时再次降临,无声地覆盖着相拥(或许更像是她单方面的崩溃)的两人,覆盖着那座藏着太多秘密的玄冰碑。
那截刻着兄长遗言的骨铃舌,在虎符血晶的核心,静静地散发着微光。
像是一个终点。
又像是一个……更加残酷的序幕。
信他。
然后呢?
在这真相大白(或许只是冰山一角)之后,等待着他们的,又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