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中乌日的纵贯公路旁,那栋西洋洋楼像枚生锈的图钉,死死钉在稻田与荒草之间。我握着相机的手心沁出冷汗,导航显示目的地已到,可眼前的景象比线人发来的照片更令人窒息——尖顶的哥特式山墙歪向一侧,仿佛随时会坍塌,雕花窗栏的铁艺早已锈成红褐色,缠绕着枯黄的牵牛花藤,那些曾经精致的卷草纹,此刻倒像极了凝固的血痕。作为《民俗纪实》的记者,我探访过不少灵异传说之地,却从未在白日就感受到如此浓重的压抑感,连风掠过杂草的声音,都像女人低低的啜泣。
“姑娘,快回来!那地方不能靠近!” 身后传来粗粝的呼喊,我回头看见一位戴斗笠的老人,扛着锄头站在田埂上,黝黑的脸上满是焦灼。他是附近的村民阿公,早上在村口看见我打听鬼屋的位置,便一直悄悄跟着。阿公往我手里塞了张黄纸符,“这是庙里求的,能挡点邪气。三十年前我还是个小伙子,就亲眼见过那屋里的东西。”
阿公的话让我想起出发前查到的资料:这栋洋楼建于日据时期,主人是当年的糖业大亨陈敬山。据说陈敬山娶了位名叫苏婉清的娇妻,两人育有一子,日子过得优渥。可民国三十八年的一个雨夜,陈家突然传出枪响,等到邻居破门而入时,只看到倒在血泊中的陈敬山,苏婉清和孩子却不知所踪。此后洋楼便开始闹鬼,先是深夜传出孩童嬉笑声,后来有流浪汉闯入避雨,第二天被发现冻僵在客厅,死前双手死死捂着眼睛,嘴里反复念叨“仙姑的眼睛”。上世纪九十年代,这栋楼被正式列入台湾十大凶宅,成了灵异爱好者的禁地,也成了当地村民讳莫如深的禁忌。
“我陪你到门口,再往里走就得靠你自己了。”阿公领着我绕到洋楼正门,斑驳的实木门虚掩着,门缝里飘出淡淡的檀香混合着霉味的气息。门楣上还挂着块褪色的木匾,依稀能辨认出“敬德堂”三个字,字体遒劲,却被雨水泡得发皱。阿公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声音压得极低:“要是听到孩童笑声,千万别回头;要是看到穿蓝布衫的女人,赶紧把符扔出去——那是苏夫人,她在找她的孩子。”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吱呀”一声脆响,仿佛划破了几十年的时光。屋内光线昏暗,即使是正午,阳光也被厚重的灰尘和破损的窗帘过滤得只剩微弱的光斑。地面铺着的意大利马赛克地砖大多碎裂,缝隙里长出了青苔,踩上去软软的,发出“沙沙”的声响。客厅中央摆着一张欧式雕花圆桌,桌面上残留着三只青花瓷碗,碗里的残渣早已碳化发黑,凑近细看,能发现碗沿还粘着未完全腐烂的红绳——那是祭祀时绑供品用的。
墙上挂满了泛黄的照片,大多是陈家当年的全家福。照片里的苏婉清穿着旗袍,眉眼温婉,怀里抱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陈敬山站在一旁,西装革履,笑容却有些僵硬。最显眼的是一张婚纱照,苏婉清头上的珍珠头冠在照片里闪着微光,可不知为何,她的眼睛被人用墨汁涂掉了,只留下两个漆黑的圆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诡异。我举起相机拍照,取景框里突然闪过一道白光,等我按下快门,照片里却什么都没有,只有空荡荡的墙壁和那张被涂改的婚纱照。
二楼的楼梯扶手早已松动,每踩一步都发出“嘎吱”的呻吟,仿佛随时会断裂。走廊尽头的房间门紧闭着,门把手上缠着几圈褪色的红绸,这是当地人为镇压邪祟留下的痕迹。我轻轻推开门,一股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与楼下的闷热截然不同。这是间儿童房,墙角的木质婴儿床已经腐朽,床上铺着的刺绣被褥却意外地完好,上面绣着的虎头图案栩栩如生。梳妆台上摆着一个陶瓷仙姑像,仙姑身着古装,面容慈祥,可仔细一看,仙姑的眼睛竟是用朱砂点的,在昏暗的光线下透着诡异的红光。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细碎的脚步声,从房间的衣柜后传来。我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握紧了口袋里的黄纸符,缓缓走向衣柜。衣柜是老式的樟木柜,柜门上的铜锁早已生锈,柜身散发着淡淡的樟香,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奶香味。我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柜门——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几件褪色的童装挂在衣架上,随着开门的气流轻轻晃动。
“咯咯咯……” 清脆的孩童嬉笑声突然在我身后响起,我浑身一僵,想起阿公的嘱咐,不敢回头,只是死死盯着衣柜里的童装。那笑声越来越近,仿佛就在耳边,带着甜甜的奶气,却又透着说不出的阴冷。我感觉到有只冰凉的小手抓住了我的衣角,触感真实得可怕,我颤抖着将黄纸符扔了出去,符纸落在地上,“滋啦”一声冒出青烟,嬉笑声戛然而止,那股冰凉的触感也消失了。
我跌跌撞撞地跑出儿童房,刚下到一楼,就看到客厅的圆桌旁坐着一个人影。那人穿着蓝布衫,梳着民国时期的发髻,正背对着我擦拭着青花瓷碗。“请问……”我刚开口,那人缓缓转过身来,正是照片里的苏婉清,只是她的脸上没有眼睛,本该是眼窝的地方空空如也,嘴角却带着慈祥的笑容,和梳妆台上的仙姑像一模一样。“你看到我的孩子了吗?”她的声音轻柔得像羽毛,却让我浑身冰冷,“他最喜欢玩捉迷藏,躲在衣柜里不肯出来……”
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窜到头顶,比阿公描述的更甚,我感觉血液都快要凝固了。恍惚间,我看到苏婉清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客厅的墙壁上浮现出模糊的画面:雨夜中,陈敬山举着枪,苏婉清抱着孩子缩在墙角,窗外是日军的装甲车驶过的灯光。原来当年陈敬山因拒绝与日军合作,遭到威胁,为了保护妻儿,他假装枪杀妻儿后自杀,实则将他们藏在了衣柜的暗格中。可他没想到,自己死后,藏在暗格中的苏婉清和孩子因缺氧而死,直到多年后房屋翻新,工人才在暗格里发现了两具白骨,身边还放着那个陶瓷仙姑像。
等我回过神来,客厅里早已空无一人,只有那三只青花瓷碗整齐地摆放在圆桌上,碗里盛着新鲜的牵牛花,那是苏婉清最喜欢的花。我看了眼手表,发现自己在屋里待了不到半小时,可外面的天色已经擦黑。阿公在门口焦急地等待,看到我出来,连忙递过一杯热茶:“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回去的路上,我翻看相机里的照片,除了几张环境照,其余的都一片漆黑,只有最后一张在我跑出屋时按下的照片里,隐约能看到一个穿蓝布衫的女人抱着孩子,站在洋楼的窗前,脸上似乎带着释然的笑容。后来我查阅了当地的地方志,果然找到了陈敬山抗日的记载,只是关于他妻儿的下落,始终是个谜。
如今那栋洋楼依旧矗立在荒草中,尖顶的影子在月光下拉得很长。当地村民说,自从那次之后,深夜再听不到孩童嬉笑声了,只有在清晨,会看到洋楼的窗台上摆着新鲜的牵牛花。而那些胆大的探访者,再进去时,只能看到斑驳的墙壁和散落的旧物,再也没有遇到过灵异事件。或许苏婉清终于找到了她的孩子,或许那对母子早已随着陈敬山的英名,化作了稻田里的清风,守护着这片她曾深爱的土地。而这栋乌日鬼屋,也从十大凶宅的名录中渐渐淡出,只留下一段关于爱与守护的传说,藏在岁月的尘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