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铭在台中房产中介这行混了快十年,从青涩的新人熬成带徒弟的老师傅,什么样的房子没见过?凶宅他也不是没接触过,要么是房东坦诚相告,要么是同行间口耳相传标注清楚,大多也就是走个流程挂着,真有人敢买的少之又少。他向来对鬼神之说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总觉得那些神神叨叨的传闻,不是房东压价的噱头,就是租客脑补的戏码——直到他遇上丰原区那栋藏在巷弄里的透天厝。
那是七月中旬,台中热得像个蒸笼,柏油路被晒得发软,连风吹过来都带着股焦味。陈铭接到店长的电话,说有个急售的房源,房东给的价格低得离谱,让他带一对有意向的年轻夫妻去看看。“地址发你了,丰原区安康街那边的老透天,注意点分寸,房东没说有问题,但价格太蹊跷,别把话说太满。”店长的语气里带着点不确定,陈铭应了声,心里也犯嘀咕。
约定的时间是下午三点,最热的时候。陈铭提前十分钟到了安康街,巷子很深,两旁是整齐的透天厝,大多挂着空调外机,隐约能听到室内的冷气声。唯独巷子尽头那栋,外墙是斑驳的米白色,窗户紧闭着,连个空调外机都没有,在一众鲜亮的邻居家中间,像个沉默的异类。他掏出钥匙——是房东提前放在店里的——刚插进锁孔,就感觉指尖传来一阵凉意,和外面的燥热格格不入。
“陈哥,是这儿吗?”身后传来脚步声,林先生夫妻俩到了。林太太手里还拿着把小风扇,不停往脸上扇着,“这地方看着挺安静的,就是房子外面有点旧啊。”陈铭笑着打圆场:“老房子嘛,格局好,实用面积大,而且价格摆在这儿,性价比超高的。”说着拧开了门锁,“吱呀”一声,门轴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刺耳,像是沉睡多年的东西被惊醒了。
一进门,一股混杂着灰尘和潮湿的味道扑面而来。一楼是客厅和厨房,家具都搬空了,只留下墙上挂过东西的痕迹,地上散落着几片枯叶,不知道是从哪里飘进来的。“这房子多久没人住了?”林先生皱着眉问。“房东说空了快半年了,之前是自己住的。”陈铭一边说一边领着他们往二楼走,楼梯是木质的,踩上去发出“ creak ”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紧绷的弦上。
刚踏上二楼的台阶,林太太突然“呀”了一声,停下了脚步。“怎么了?”陈铭回头问。“好冷啊,”林太太抱紧了胳膊,脸色有点发白,“刚才在楼下还热得不行,怎么上来就这么凉?”陈铭也感觉到了,一股寒意从脚底往上冒,不是空调的那种凉爽,而是带着点阴恻恻的冷,像是有什么东西贴在皮肤上。他强装镇定:“老房子通风好,可能是穿堂风吧,楼上窗户多。”
二楼的走廊很长,两边各有两个房间。他们刚走了没几步,身后突然传来清晰的脚步声——“哒哒哒”,像是穿着硬底拖鞋踩在地板上,节奏缓慢,每一步都精准地敲在三个人的心跳上。林太太吓得瞬间抓住了林先生的胳膊,林先生也变了脸色,猛地回头:“谁?”走廊尽头空荡荡的,只有阳光透过窗户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连个影子都没有。
“可能是隔壁的声音吧,老房子隔音不好。”陈铭的声音有点发紧,他自己也听得清清楚楚,那脚步声明明就在他们身后,距离不过几步远。他硬着头皮往前走,脚步下意识地加快,可那“哒哒哒”的声音也跟着加快,始终跟在他们身后,不远不近。林太太的声音带着哭腔:“陈哥,我们还是走吧,我有点不舒服。”
“再看看主卧,主卧采光很好的,看完我们就走。”陈铭心里也发毛,但职业操守让他不想就这么放弃。他推开主卧的门,房间很大,朝南的窗户挂着厚重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有一丝光线从缝隙里钻进来。“我把窗帘拉开。”陈铭说着走过去,刚拉开一条缝,阳光涌进来的瞬间,他瞥见了墙上的镜子——那是一面老式的穿衣镜,挂在衣柜门上,擦得很干净。
他下意识地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衣领,毕竟带着客户,形象还是要注意。可就在这时,眼角余光突然瞥见镜子里多了一个身影。陈铭的呼吸瞬间停了,他僵在原地,慢慢转动眼珠——镜子里,他的身后站着一个老人,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对襟衫,头发花白凌乱,脸上布满皱纹,眼神里满是哀怨,正静静地看着他。老人的身影有点模糊,像是蒙着一层雾气,但那眼神里的悲伤和绝望,却清晰得像针一样扎进陈铭的心里。
“啊!”陈铭猛地转身,心脏狂跳得像要撞破胸膛。主卧里只有他和林先生夫妇,林先生正扶着脸色惨白的林太太,两人都用惊恐的眼神看着他。“怎、怎么了?”林先生结结巴巴地问。“没、没什么。”陈铭的声音带着颤抖,他不敢再看那面镜子,只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像是有什么东西正盯着他。“我们走,现在就走!”他抓起门口的包,几乎是推着两人往楼下跑,身后的“哒哒哒”声又响了起来,这一次,声音更近了,像是就贴在他的后颈上。
跑出房子,关上大门的那一刻,陈铭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额头上全是冷汗,衣服都湿透了。林太太靠在林先生怀里,还在不停发抖:“刚才、刚才我好像也看到了,镜子里有个人……”林先生脸色凝重地点点头:“我也看到了,就在陈哥身后。”三个人再也没说一句话,林先生夫妇匆匆跟陈铭道别,开车走了,车胎摩擦地面的声音都带着慌乱。
陈铭一个人站在巷口,看着那栋透天厝,阳光明明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他掏出手机,翻出房东的电话,犹豫了很久,还是拨了过去。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房东的声音很沙哑:“喂?”“房东先生,我是中介小陈,今天带客户看了您安康街的房子,想问一下,这房子之前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陈铭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陈铭以为对方要挂电话了,才传来一声叹息:“既然你问了,我也不瞒你了。那房子是我父母的,我爸去年走的,走之前,家里出了好多事。”房东的声音带着哽咽,“我哥五年前出车祸没了,我姐三年前得了癌症,治了半年也走了。我妈受不了打击,第二年就抑郁自杀了,就死在主卧里。我爸那时候身体就不好,看着家里人一个个走,也垮了,去年冬天在主卧的椅子上坐着,就那么没了。”
陈铭的后背一阵发麻,难怪镜子里的老人会是那副模样。“那、那邻居们知道这些事吗?”“怎么不知道,”房东的声音更沉了,“我妈走了之后,就有人说晚上看到我家窗边有影子在晃,说是我妈在找我姐。我爸走了之后,说得更邪乎了,说听到楼上有脚步声,是我爸在来回走,想他的孩子们。之前也有中介带客户去看,有个客户还没上二楼就说头晕,还有个说听到小孩哭,可我家根本没小孩啊。”
挂了电话,陈铭再也不敢在巷口多待,快步走到停车的地方,开车离开了。后来他才从附近的中介同行那里打听清楚,那栋透天厝早就成了丰原区的“名人”,同行们都默契地不接这个房源,只有他们店长不知道行情,才接了下来。有个老中介说,三年前他带客户去看的时候,还在客厅的桌子上看到过一杯没喝完的茶,可那房子当时已经空了快一个月了,门窗都锁得好好的。
陈铭再也没去过那栋透天厝,房东后来把价格降得更低了,也没人敢买。他把钥匙还给房东的时候,特意选了中午最热闹的时候,站在门口递过去就赶紧走了,连门都没敢再开。从那以后,陈铭再也不敢对鬼神之说抱持怀疑的态度,每次带客户看房,只要觉得房子有一点不对劲,转身就走。
半年后,陈铭因为工作原因路过安康街,特意绕到巷口看了一眼。那栋透天厝的门还是紧闭着,外墙似乎更斑驳了,巷子里的邻居路过的时候,都下意识地加快脚步,低着头,没人敢往那栋房子多看一眼。阳光照在墙上,却像是照不进那栋房子里的阴影,陈铭仿佛又听到了那“哒哒哒”的脚步声,还有镜子里老人哀怨的眼神。他赶紧移开视线,快步离开,心里清楚,那栋房子里的秘密,还有那些逝去的灵魂的遗憾,会永远藏在那个巷口,成为丰原区一个无人敢触碰的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