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圣上···不好了!”
一个惊慌失措、带着哭腔的声音,由远及近,打破了永寿宫死寂般的压抑。
只见福德公公的干儿子,小太监方远,连滚带爬、神色仓皇地闯了进来,他甚至顾不上行礼,就直接扑倒在地,声音凄厉。
“什么事?!慌慌张张,成何体统!慢慢说!”
福德公公脸色一变,急忙上前一步,按住方远的肩膀,试图让他冷静下来。
方远抬起头,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哆嗦着,仿佛遇到了天塌下来的大事,他带着哭音喊道:“干爹···圣上···刚刚···刚刚八百里加急传讯···南昌侯···南昌侯爷他···他在大凉山···遭遇土匪伏击···英勇···英勇殉国了!”
“什么?!”
“胡说八道!”
方远的话,如同又一记惊雷,在永寿宫内轰然炸响!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惊呆了,包括脸颊红肿、意识有些模糊的夏挽,也猛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跪在地上颤抖的方远。
贤太后脸上的怒容瞬间凝固,转为错愕。
闻治更是浑身一震,抱着夏挽的手臂都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他厉声追问。
“方远!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军国大事,岂容儿戏!”
福德公公也急了,用力抓住方远的肩膀。
“方远!慎言!没有确凿证据,不可妄传消息!”
方远被吓得涕泪横流,却依旧坚持道:“奴才不敢妄言!千真万确啊!传讯官此刻就在乾正殿外跪候!南节军大军护送侯爷灵柩,明日···明日便能抵达京城城外了!”
南昌侯,李淡,死了?
“方远!”闻治声音沉肃,“立刻安排可靠之人,送夏安人出宫治伤,务必确保周全。”
他目光扫过夏挽红肿不堪的脸颊,心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但此刻国事为重。
圣上闻治的话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瞬间打破了永寿宫内因南昌侯死讯而带来的凝滞。他脸色铁青,眼神锐利如鹰,迅速从夏挽受伤和母子对峙的复杂情绪中抽离,恢复了帝王的冷静与决断。
南昌侯李淡之死,绝非简单的匪患,其背后可能牵扯的南节军兵权、朝堂势力博弈,让他瞬间感到山雨欲来的压迫。
“福德,随朕即刻回乾正殿!传令下去,召内阁大臣、兵部尚书、五军都督府相关将领,即刻前往乾正殿议事!不得有误!” 命令一道道发出,不容置疑。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脸色同样难看至极的贤太后,不再多言,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龙袍翻飞间带起一阵冷风。
福德公公连忙躬身应下,小跑着跟上。
贤太后站在原地,凤袍下的手死死攥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她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又看向被方远小心翼翼扶起的夏挽,眼中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
夏挽今日的挑衅、儿子的“顶撞”,再加上南昌侯突然身亡带来的变数,所有的一切都让她心烦意乱,怒火中烧。
这个夏挽,果然是个祸害!
然而,在贤太后那淬毒般的目光中,夏挽却微微垂下了眼睑,掩去眸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冷光。
她知道,尽管受了皮肉之苦,但今日这场交锋,她赢了。
她成功地进一步激化了与太后的矛盾,也将自己“受害者”的形象,烙印在了闻治眼中。
这顿打,没有白挨。
方远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夏挽,低声恭敬道:“夏安人,小心脚下,奴才这就送您出宫。”
离开永寿宫那令人窒息的范围,宫道上的空气似乎都顺畅了些。
方远看着夏挽高高肿起、血迹未干的脸颊,脸上适时地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担忧与同情。
“安人,您这伤···奴才这就去唤一顶软轿来,您这般模样,实在不宜行走。”
夏挽心中一片冰冷的讽刺。
这皇宫里的每个人,上至太后皇帝,下至太监宫女,都戴着厚厚的面具,在各自的戏台上倾情演出。
方才方远还因南昌侯的死讯而惊惶失措,转眼便能对她这个“苦主”关怀备至。
虚伪,是这座金碧辉煌牢笼的通行证。
她并未点破,只是从肿胀的唇间溢出一个几不可闻的单音。
“嗯。”
方远立刻招手唤来不远处候着的小太监,低声吩咐了几句。
那小太监领命,飞快地跑开去准备轿辇。
方远自己则依旧低眉顺目,安静地侍立在夏挽身后半步的距离,如同最忠诚的影子。
等待轿辇的短暂时刻,宫道另一端却传来了一阵环佩叮当与脚步声。
只见一队仪仗缓缓行来,前面凤辇上端坐的,正是身着正宫皇后朝服、气度雍容却面带病容的皇后娘娘。
紧随其后的另一顶较小轿辇上,坐着一位打扮得珠光宝气、眉眼间带着几分刻薄与好奇的宫装丽人,正是裴贵人。
二人显然是朝着永寿宫方向而来,却在此处撞见了脸颊红肿、形容狼狈的夏挽。
裴贵人眼尖,率先开口,声音带着一股矫揉造作的惊讶,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在夏挽脸上逡巡。
“呦!这是哪位啊?怎的在这宫道上,还···这般模样?”
她是得了消息,特意撺掇皇后一同来永寿宫“偶遇”,想看看太后面斥甚至惩戒夏挽的热闹,却没料到“热闹”结束得如此之快,更没料到会看到夏挽如此凄惨的模样。
不过,这丝毫不影响她落井下石的兴致,看到夏挽这副尊容,她心中快意更甚。
这个靠着狐媚手段、不清不楚将孩子留在宫里的女人,活该!
夏挽忍着脸上的剧痛,依礼微微躬身,声音因脸颊肿胀而有些含糊不清。
“妾身南昌侯府夏挽,见过皇后娘娘,愿娘娘千岁金安。见过裴贵人,贵人妆安。”
她刻意低着头,似乎想遮掩自己不堪的容貌。
“夏挽?”
皇后闻言,这才仔细看去,脸上露出真正的讶异,“你···你的脸这是怎么了?”
她先前只远远瞧见有个脸肿如猪头的命妇在此,并未认出是近来处于风口浪尖的夏挽。
不等夏挽回话,方远立刻上前一步,恭敬地跪下行礼,抢着回答道:
“回皇后娘娘、裴贵人的话,奴才奉圣上口谕,即刻送夏安人出宫。
轿辇已备好,圣命紧急,奴才不敢耽搁,还请娘娘和贵人恕罪。”
他巧妙地将圣旨抬出,既解释了夏挽的状况,又堵住了裴贵人可能继续发难的口。
皇后听闻是皇帝的安排,脸上的讶异收敛,恢复了平日的端庄与疏离。
她淡淡地瞥了一眼夏挽,又看了看一脸恭敬却态度坚决的方远,挥了挥手。
“既然是圣上的意思,那便快去吧,莫要耽误了正事。”
她身为皇后,深知分寸,绝不会在明面上违背皇帝的意思,尤其是在这敏感时刻。
夏挽与方远再次行礼告退。
夏挽在方远的搀扶下,坐上了刚刚抬来的软轿。
帘子放下的瞬间,她隔绝了外面那些或好奇、或讥讽、或怜悯的目光。
待夏挽的轿辇远去,裴贵人凑近皇后的轿辇,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幸灾乐祸与恶意的揣测。
“娘娘,不是说她那儿子深得太后喜爱,亲自养在膝下以增福气么?怎么她这亲娘反倒被打成这样?莫非···是那孩子有什么···”
“闭嘴!”
皇后脸色一沉,严厉地打断了裴贵人的话,眼中带着警告。
“宫廷之内,谨言慎行!不该说的话不要乱说,小心祸从口出!”
她自然也有疑虑,但更清楚什么能问,什么不能谈。
她深深看了一眼永寿宫的方向,重新坐稳,示意仪仗继续前行。
这潭水,看来是越来越浑了。
轿辇摇晃着驶向宫门,夏挽靠在轿厢内,指尖轻轻触碰着滚烫刺痛的脸颊。
身体的疼痛提醒着她今日的屈辱,但更坚定了她心中那条早已选定的、布满荆棘的反击之路。
宫外的阳光透过轿帘缝隙照射进来,在她浮肿的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一如她此刻晦暗不明、却决绝前行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