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天色却压得发沉。海风裹挟着盐味与湿热,在崖间呼啸穿行;远处乌云像被层层压来的铁幕,遮去了日光。浓雾尚未散尽,波浪一下一下拍打峭壁,回声在白昼里同样低哑,仿佛海兽的喘息,沿岩面缓慢回荡。
正则蜷伏在一块崩裂的石碑后,身旁是同样屏息静气的凛。
他们藏身于杂草与岩石之间,衣衫上覆满泥灰,与夜色融为一体。崖顶矗立着一圈古老的石阵,中央几块石碑裂痕遍布,碑面上密布的古文字被苔藓和藤蔓遮去大半,只露出零星的笔画。
几枚刻在石碑周围的符箓残迹隐隐泛着幽蓝的微光,在雾气中时隐时现。周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阴冷的气息,仿佛从地下渗出的幽冥之气,令人不寒而栗。
正则皱眉压低声音道:「已经两天了。」
凛微微点头,凝神感受着四周,低声回应:「这里的幽元流动很不自然,目标应该就在这一带。」
海月千代——这个只存在于古老传说中的名字在正则脑海中一闪而过。正则一想到那恐怖存在可能破封而出,心脏便不由自主地狂跳了起来。
正则伸手轻抚身旁岩壁上残存的刻纹,指尖拂去一撮苔藓,露出古怪的符号纹路。他凝视片刻,沉声道:「这些字……不是你们阴阳师常用的符文,而是古神道的封印文字。」
凛探头看了一眼那些模糊的刻文,神色凝重:「能够封印海月千代这种存在的,也只有上古神明残教流传下来的法阵了。」
两人正说着,远处陡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金属碰撞的轻响,从浓雾中隐隐传入耳中。他瞳孔一缩,立刻伸手按在凛的肩头,将她轻轻拉低,和他一起隐没到更深的阴影里。
迷雾深处,数道人影渐渐显现轮廓,正沿着海岸的石阵一步步靠近。封印残光在石碑间流动,映得他们的影子忽明忽暗。
为首的男子披着漆黑斗篷,半边脸隐在阴影里,只露出一双锐利得近乎冷酷的眼睛。那人步履轻盈而稳,腰间的太刀在行走间微微震颤,刀鞘泛着幽紫的光泽,像在呼吸。
正则瞳孔一缩——那柄刀,他在朝雏的夜里见过。那时,一名神秘人于乱战中掠走了“无限勾玉”,只留下残影与这道兰光。他立刻明白,这个人绝非普通的忍者或武士。如今再度出现,而且隶属于天守,这意味着当初那场劫夺原就是天守的阴谋。
正则暗暗握紧了刀柄,胸口涌上一股又冷又怒的念头:
原来如此……那晚的夺玉者,就是他们的人。
紧随其后的几个人影在雾气中显出轮廓。一个年长的男人跟在后面,他身上的灰色羽织绣着黑鹰暗纹,是天守高位军师才有资格穿的服饰。他身后是一名武士,披着轻甲,手始终放在刀柄上,脚步沉稳。
再往旁边,一个穿着狩衣的阴阳师紧跟不放,腰间的符袋随着步伐轻晃,眼神锐利。
正则的目光掠过他们,落在最后那个人身上。那人背着一只黑色封箱,神情显得有些迟疑。与前面几人不同,他的衣上没有天守那只黑鹰印记。
他立刻明白了:那个人,就是伏星氏族的血脉。
行至石阵近前,前面的军师脚步一停,微微侧首看向那伏星氏族人,沉声问道:「清司先生,确定就是这里吗?」
清司走上两步,站到一块刻满古老符文的残碑前。他伸出一手,掌心缓缓贴近碑面那些层叠重叠的古封文字,凝神注入一丝灵力。一阵淡淡的白光在他掌下浮现,又很快湮灭。贤一皱眉,声音略有迟疑:「古老的封印符文叠加了太多层……不过,是这里没错。」
闻言,前行的黑衣人嘴角勾起一丝笑意:「看来我们走对了。」
藏在暗处的正则与凛对视一眼。事已至此,再潜伏也无意义——敌人已经找到了封印所在。如果不当面阻止,任由他们继续,后果不堪设想。正则深吸口气,缓缓从石碑后的阴影中站起身,踏前一步。凛紧随其后,现身于昏暗的蓝光之中。
天守众人立刻察觉到动静,几乎在同一时间齐刷刷转身。灰羽织的军师眼神一凛,身侧的两名武士已本能地抬手按向刀柄,拿命阴阳师也迅速抽出符纸。空气在瞬间绷紧,灵力的气息在崖顶无声蔓延,仿佛下一秒就要爆发。
正则稳稳地站定,右手按在腰间刀柄上,却并未拔刀,冷冷开口道:「在下是影虎的竹内正则,跟我一起的是阴阳师天草凛,来自天守的各位——你们应该很清楚,在这里妄动封印意味着什么?」突然现身的两人令天守众人齐刷刷地警觉转身。
他身后的年长军师上前半步,羽织在风中轻摆,语气平静而带着权威:「在下春川,天守铁卫府军师。」
他说着,略微侧身,伸手一引,语调依旧不急不缓:「这位是我方阴阳师——藤丸。旁边两位,是天守的武士长,兰丸与吉永。」
他略微颔首,眼神从正则与凛之间掠过,语调不急不缓,却透着拒人千里的冷意。「此地有更重要的事正在进行,不是尔等能明白的。若无要事,请退开。别在这里妨碍天守的使命。」
凛上前半步,挡在正则身侧,柳眉紧蹙:「你们要释放的是界海妖后,海月千代!那可不是你们能控制的存在!」
春川目光落在凛身上,镜片后一双老练的眼睛毫无波澜。他微微摇头,语调平静:「封印是阴阳律的一部分。若不由天守掌控,它早晚会落入他人之手。与其坐视其被恶用,不如由我们主导它的复苏。」
凛冷冷开口:「你说要由天守‘掌控’这股力量?我看,是你们被人掌控还差不多。」
春川的目光略有波动,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凛上前一步,声音陡然拔高:「你们被朝仓真梦耍得团团转!梦喰的阴谋在扩散,真正替他铺路的,正是你们天守!你们替那妖物干了多少脏事,自己心里没数吗?」
这话一出,空气顿时变得刺冷。
春川脸上的平静终于出现了细微的裂痕,他冷哼一声,眸光一凛:「妄言。你从哪听来的这些污言秽语?竟敢在天守面前胡说八道!」
凛怒声回击:「那你是否否认,是你们亲手把黑曜妖后的爱人,从黑曜境内掳走的?!」
春川一怔,但目光落向正则的腰间。那把被黑影缠绕的刀在蓝光下扩散出诡异的气息。
他眯起眼,声音里带着冷意:「原来如此……这刀,来自于黑曜的妖术。影虎的竹内正则,对吧?」
他又转向凛,语气带着明显的讥讽:「而你,就是那个光正的被她带在身边、学过妖术的阴阳师。看来情报没错——你们两个,早就被黑曜的妖气污染了。」
春川略微仰头,声音冷得像金属摩擦:「你们这些人类,为什么要和这种妖物为伍?你们知道她刚刚屠掉了什么吗?黑铁要塞,上千条人命化作灰烬。那是你们的功绩吗?这就是你们口中的仁义?」
凛眼眶发红,声音颤抖却清晰:「你们根本不明白!玲华会回到黑铁要塞,是因为朝仓真梦操控了她的心!她被幻术逼疯,被你们的谎言与陷阱逼到了绝境!」
春川冷笑一声,语气淡漠:「借口。」
凛一字一顿地喊出来:「是你们把她的爱人抓走,是你们害得她走到今天!她被封进黄泉,是天罚吗?不,是你们天守的罪孽!」
藤丸忍不住插嘴,冷声道:「妖后的罪孽,用不着你来洗白!被封印是她该得的报应!」
春川并未阻止,反而双手负在身后,声音低沉:「封印那种怪物,是世原的幸事。这样的存在,早该被打入黄泉。」
凛咬紧牙关,眼里泛着泪光:「可是你们看不见她救过的人吗?在朝雏,她拯救了一整座城!成千上万的百姓因她活了下来——你们天守的人眼里就没有真相吗?!」
春川冷笑:「对于她来说只不过是她方便而已。她那样做,只是为了彰显自己的优越,你竟然看不出来?」
藤丸也被这番话激得脸色一变,旋即恼羞成怒地吼道:「闭嘴吧,叛徒!像你和妖物混在一起的的败类,根本不配自称阴阳师!」
正则听到此言只觉胸中怒火翻涌,拳头捏得格格作响,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没有贸然出手。
藤丸的话音刚落,一旁的吉永已拔刀出鞘。他双目赤红,死死瞪着正则和凛,厉声道:「既然你为妖而战,那从今往后,你就和那些妖没有区别!」春川缓缓叹了口气,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来:「看来,咱们是谈不拢了……」
最后一个字音未落,吉永已怒吼一声,挥刀朝凛劈来!锋利的刀芒撕裂夜色,夹杂着凌冽杀气。与此同时,兰丸的身影也骤然消失在原地,如同一道黑风卷向正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