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誉身形如电,在灵鹫宫错综复杂的廊庑殿宇间极速穿梭。
风雪扑面,却无法迟滞他分毫。
竹剑拼尽全力跟在他身后,俏脸因为急切与担忧而显得苍白,呼吸已有些急促。
后山方向的喊杀声、兵刃撞击声、以及建筑物燃烧的噼啪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刺耳。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与烟焦味。
显然,战况比他预想的还要激烈。
兰剑受伤的消息,更是让他心中那抹冰冷的杀意,如同野火般蔓延。
他的人,岂容他人染指?
几个起落间,两人已穿过大半个灵鹫宫,来到了通往后山的最后一道门户——栖霞苑。
此处已是狼藉一片。
原本雅致的庭院,此刻遍布刀剑劈砍的痕迹,假山崩碎,花木摧折,积雪被践踏得泥泞不堪,混合着暗红色的血迹,触目惊心。
数十名灵鹫宫弟子,正依托着苑门的残垣断壁,与数量远超她们的敌人浴血奋战。
那些敌人,衣着杂乱,兵器各异,神情或凶狠,或贪婪,或癫狂,正是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的乌合之众。
为首几人,气息彪悍,出手狠辣,显然便是乌老大、桑土公等为首之人。
而在战团中央,一道水蓝色的身影尤为显眼。
正是兰剑!
她此刻发髻散乱,水蓝色的衣裙上沾染了大片大片的血污,左肩处一道伤口深可见骨,鲜血不断涌出,将她半边身子都染红了。
她手中长剑依旧挥舞如风,剑光闪烁,逼退着围攻她的数名好手。
但步伐已然踉跄,呼吸粗重,显然已是强弩之末。
“兰剑姐姐!”
竹剑看到姐姐如此惨状,眼泪瞬间涌出,惊呼一声,便要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
“待在原地!”
段誉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竹剑脚步猛地一顿。
就在这瞬息之间。
战团中,一个身材矮胖、手持熟铜棍的汉子,瞅准兰剑一个破绽,眼中凶光一闪,铜棍带着恶风,直扫兰剑受伤的左肩!
正是桑土公!
这一棍若是扫实,兰剑这条手臂恐怕立时就要废掉!
兰剑已然力竭,眼看无法闪避,眼中闪过一丝绝望。
“姐姐!”
竹剑发出凄厉的尖叫。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月白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兰剑身前。
面对那足以开碑裂石的熟铜棍,他只是随意地抬起了右手。
食指与中指,看似轻描淡写地,向前一夹。
动作优雅,从容,仿佛不是在对敌,而是在拈花。
然而——
那势沉力猛、呼啸而来的熟铜棍,竟就那般,被他用两根手指,稳稳地夹在了距离兰剑肩头不足三寸之处!
纹丝不动!
仿佛那不是一根沉重的铜棍,而是一根轻飘飘的稻草。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所有人都愣住了。
无论是疯狂进攻的三十六洞岛主,还是拼死抵抗的灵鹫宫弟子。
桑土公脸上的狞笑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感觉自己这凝聚了全身功力的一棍,仿佛砸在了一座亘古不移的山岳之上!
非但无法撼动分毫,反而有一股沛然莫御的反震之力,沿着铜棍传来,震得他双臂发麻,气血翻腾!
“你……你是谁?!”
桑土公声音干涩,充满了恐惧。
段誉没有看他。
他的目光,落在了身后因为脱力而摇摇欲坠的兰剑身上。
眼神之中,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但很快便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
他手指微微用力。
咔嚓!
一声清脆的金属断裂声响起!
那根精钢打造的熟铜棍,竟被他用两根手指,硬生生夹断!
前半截棍头“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桑土公握着剩下的半截铜棍,如同见了鬼一般,怪叫一声,踉跄着向后跌退,一屁股坐倒在地,脸色煞白。
段誉随手将指间那半截断棍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面前那些目瞪口呆的三十六洞七十二岛之人。
最后,落在了为首一个身材高瘦、面色阴鸷、手持鬼头刀的老者身上。
正是乌老大。
“自断一臂,滚下缥缈峰。”
段誉开口了,声音平淡,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冷的寒意。
“否则,死。”
他的话很简单,却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敲击在每一个敌人的心头。
乌老大脸色变幻不定,眼神中充满了惊疑、愤怒,以及一丝难以抑制的恐惧。
他看不透这个突然出现的年轻人。
但其刚才那轻描淡写夹断桑土公铜棍的手段,已然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
这绝不是灵鹫宫普通弟子能做到的!
“阁下是何人?为何要插手我三十六洞七十二岛与灵鹫宫的恩怨?”
乌老大强自镇定,沉声问道,试图摸清段誉的底细。
段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的耐心,似乎已经耗尽。
他只是缓缓抬起了右手。
掌心向上,五指微张。
没有凌厉的气势,没有骇人的真气波动。
但就在他抬起手的瞬间,以他为中心,周遭的空气仿佛骤然变得粘稠、沉重起来!
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恐怖威压,如同潮水般,向着前方的乌合之众弥漫开去!
首当其冲的乌老大,只觉得呼吸一窒,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周身气血运行瞬间变得迟滞不畅,连手中的鬼头刀,都似乎沉重了数倍!
他身后的那些岛主洞主,以及普通喽啰,更是感觉如同陷入了泥沼之中,动作变得无比迟缓,心中涌起无边的恐惧!
这是什么武功?!
竟然能引动天地之势?!
乌老大心中骇然欲绝!
他知道,踢到铁板了!
眼前这个年轻人,绝对是一个他们无法想象的恐怖存在!
“前……前辈饶命!”
乌老大再也顾不得什么颜面,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我等……我等是受了李秋水那妖妇的蛊惑!是她许诺我们,只要攻下灵鹫宫,便解了我们身上的生死符!我等……我等也是被逼无奈啊!”
他涕泪横流,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李秋水身上。
其他岛主洞主见乌老大都跪了,哪里还敢硬撑,纷纷丢下兵器,跪倒在地,磕头求饶之声不绝于耳。
先前那嚣张的气焰,此刻已荡然无存。
段誉冷漠地看着眼前这群跪地求饶的蝼蚁,眼中没有丝毫怜悯。
生死符?
他倒是忘了,童姥还留着这一手控制这些人的手段。
不过,现在不是处理这个的时候。
他的目光,越过这些跪地求饶的人,望向更远处的宫门方向。
那里的气息,依旧晦涩不明。
青衫人,童姥,李秋水……
那边的局势,才是关键。
“竹剑。”
段誉收回目光,淡淡开口。
“在!公子!”
竹剑连忙应道,看向段誉的目光中,充满了无尽的崇拜与敬畏。
“将这些人,全部捆了,押下去看管。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是!”
竹剑精神一振,立刻招呼周围那些劫后余生、同样用崇拜目光看着段誉的灵鹫宫弟子,开始动手捆绑那些失去抵抗意志的俘虏。
段誉则走到兰剑身边。
兰剑此刻已是强弩之末,全靠一股意志支撑,看到段誉走来,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虚弱的笑容。
“公……公子……奴婢……给您丢脸了……”
话音未落,她身子一软,便要向地上倒去。
段誉伸手扶住了她。
他的手掌温热而稳定,一股精纯温和的北冥真气,悄无声息地渡入兰剑体内,护住她的心脉,暂时稳住了她的伤势。
“你做得很好。”
段誉看着她,语气温和了一丝。
“没有丢脸。”
仅仅这简单的几个字,以及那渡入体内的温暖真气,让兰剑觉得,之前所受的一切苦楚,都值得了。
她痴痴地望着段誉近在咫尺的俊朗脸庞,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只觉得一阵巨大的安心与幸福涌上心头,眼前一黑,终于放心地晕了过去。
段誉将她轻轻交给旁边一名赶过来的灵鹫宫女弟子。
“带她下去,好生医治。”
“是!公子!”
那女弟子恭敬地接过兰剑,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
处理完后山的麻烦,段誉没有丝毫停留。
他身形再次一动,如同大鹏展翅,掠过残破的栖霞苑,向着前山宫门方向疾驰而去。
速度,比来时更快!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
那个神秘的青衫人,才是他此行最大的变数。
几个呼吸之间,段誉已重回前山。
眼前的景象,让他目光微微一凝。
宫门之内,童姥与李秋水依旧对峙着。
但两人之间的气氛,却与之前截然不同。
那股不死不休的惨烈杀意,已然消散了大半。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诡异的……平静。
两人都站在原地,周身真气内敛,目光却都死死地盯着悬浮于空中的那道青衫身影。
眼神之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忌惮,甚至……一丝隐隐的恐惧。
而那青衫人,依旧负手立于虚空,姿态潇洒从容。
他似乎并未对童姥与李秋水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直到段誉的身影出现在宫墙之上。
青衫人的目光,才再次投了过来。
那目光,依旧平和,深邃,却仿佛能穿透一切虚妄,直视段誉的灵魂深处。
“段掌门,看来后山的麻烦,已经解决了?”
青衫人开口,声音温润,听不出喜怒。
段誉落在宫墙,与梅剑、符敏仪等人站在一起,目光平静地迎上青衫人的注视。
“些许跳梁小丑,劳前辈挂心了。”
他语气淡然,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倒是前辈,在此久候,不知所为何事?”
他再次将问题抛了回去,意图掌握主动权。
青衫人闻言,轻轻一笑。
那笑声在风雪中飘荡,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味。
“我在此,自然是为了……等你。”
“等我?”
段誉眉头微挑。
“不错。”
青衫人点了点头,目光扫过下方的童姥与李秋水,最终又落回段誉身上。
“等你做出选择。”
“选择?”
段誉心中微动,面上不动声色。
“什么选择?”
“选择逍遥派的未来。”
青衫人的语气,变得郑重起来。
“也选择……你的未来。”
他顿了顿,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
“是选择继续让逍遥派内斗不休,沉沦于过往的恩怨情仇,最终分崩离析,湮灭于岁月长河之中?”
“还是选择……摒弃前嫌,整合力量,让逍遥派在你手中,重现昔日荣光,甚至……超越前人,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他的话语,充满了诱惑力,如同魔鬼的低语,敲击在在场每一个逍遥派门人的心上。
童姥与李秋水脸色变幻,眼神复杂。
段誉心中冷笑。
画饼充饥,空谈大义。
此人果然所图非小。
是想借他之手,整合逍遥派残余势力,然后……鹊巢鸠占?
还是另有所图?
“前辈究竟是谁?”
段誉不再绕圈子,直接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为何对我逍遥派之事,如此关心?”
青衫人沉默了片刻。
风雪似乎在这一刻变得轻柔了一些。
他笼罩在光晕中的脸庞,似乎清晰了少许。
那确实是一张极为年轻、俊美得近乎完美的脸庞。
但那双眼睛,却深邃得如同万古星空,充满了岁月的沧桑。
“我是谁……”
他轻轻重复着这三个字,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怅惘。
“或许,你可以称我为……逍遥客。”
逍遥客?
段誉眉头微蹙。
他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童姥与李秋水也是面露疑惑,显然对此名毫无印象。
“一个早已被世人遗忘的……逍遥派弃徒而已。”
青衫人,或者说逍遥客,语气平淡地补充了一句,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弃徒?!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逍遥派弃徒?
怎么可能?!
逍遥派择徒极其严苛,门人稀少,何时有过弃徒?
而且,若真是弃徒,怎会有如此惊世骇俗的修为?
段誉心中警铃大作!
弃徒……
这意味着,此人与逍遥派,非但不是一路人,反而可能存在极深的恩怨!
他今日前来,所谓的“为了逍遥派未来”,恐怕只是一个幌子!
其真实目的……
段誉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刀,体内北冥真气悄然运转至巅峰,周身气息含而不发,却已做好了随时雷霆一击的准备!
“看来,段掌门已经猜到了。”
逍遥客似乎感受到了段誉的气息变化,轻轻一笑,那笑容之中,却再无之前的温润,反而多了一丝……冰冷。
“不错。”
他坦然承认,声音陡然转寒,如同来自九幽地狱。
“我今日来,并非为了调解,也并非为了什么狗屁逍遥派的未来。”
“我来,是为了……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闪电,骤然射向段誉!
“无崖子那个伪君子,窃取了本属于我的掌门之位!如今他死了,这掌门之位,这逍遥派的一切,都该物归原主!”
“而你……”
他指着段誉,语气充满了不容置疑的霸道与杀意。
“这个窃贼的传人,若识相,便立刻交出掌门信物,自废武功,我或可饶你一命。”
“否则……”
他周身那一直内敛的气息,轰然爆发!
一股远比童姥和李秋水更加浩瀚、更加磅礴、仿佛与整个天地融为一体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天幕,向着段誉,向着整个灵鹫宫,碾压而下!
“我便亲自来取!顺便……清理门户!”
清理门户!
他终于露出了獠牙!
目标,直指段誉!直指逍遥派掌门之位!
局势,瞬间急转直下!
段誉,成为了逍遥客的首要目标!
而童姥与李秋水,反倒成了局外人?
不。
逍遥客那冰冷的杀意,如同潮水般弥漫开来,将整个灵鹫宫都笼罩在内。
他今日,不仅要夺位,恐怕还要……血洗灵鹫宫!
以泄当年被逐之恨!
真正的生死危机,降临了!
段誉站在宫墙之上,面对着那如同神魔般恐怖的威压,衣衫猎猎作响,脸色却依旧平静。
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之中,燃起了两团冰冷的火焰。
他终于明白,为何会有那不合时宜的迎宾钟。
为何后山防线会恰好在那时被突破。
这一切,恐怕都与眼前这个自称“逍遥客”的弃徒,脱不了干系。
好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原来,他段誉,也成了别人棋局中的一颗棋子。
不过……
段誉缓缓抬起了头,目光穿透那令人窒息的威压,直视着空中那如同神只般的逍遥客。
嘴角,缓缓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充满战意的弧度。
想要拿回一切?
想要清理门户?
那就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他段誉的东西,岂是那么容易拿的?
即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要崩掉他几颗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