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景明,运河解冻,正是南巡的好时节。 玄烨下旨,奉皇太后,携皇后舒云及部分妃嫔、年幼皇子公主,循运河御舟南下,体察民情,巡视河工。
而这一次,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玄烨郑重下诏,由皇太子胤祚留京监国,总揽政务。
此举无疑向天下昭示了太子地位之稳固,能力之受信赖。朝野上下,无人再敢对这位年轻储君有丝毫轻视。
御舟庞大如移动宫室,缓缓行驶在波光粼粼的运河上。 舒云与玄烨并肩立于船头,凭栏远眺。两岸杨柳依依,田野新绿,一派生机勃勃。春风拂面,带着水汽的清新,也吹动了舒云鬓边的碎发。
“将偌大一个京城,连同那些繁杂的政务都交给祚儿,皇上可真能放心?” 舒云望着岸边跪迎的百姓,轻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为人母的、本能的担忧。
玄烨负手而立,目光深远,嘴角却噙着笃定的笑意:“若是几年前,朕或许还需掂量。但如今的祚儿,已非池中之物。云儿,你可知他上月处置的那件漕粮掺假案?雷霆手段,却又未牵连过甚,既肃清了蠹吏,又稳住了漕运,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这份老练,朕心甚慰。”
他转头看向舒云,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骄傲与信任:“让他独自面对,才是对他最好的历练。朕的儿子,担得起。”
舒云听他如此说,心中稍安,也泛起与有荣焉的喜悦。她将手轻轻放入玄烨掌心,感受着他传来的温暖与力量:“皇上说的是。只是臣妾这心里,总免不了牵挂。”
“牵挂儿子是常情,”玄烨握紧她的手,语气转为轻松,“但此次南巡,朕只想与你好好看看这江南春色,暂时将那些朝政烦忧,都抛给祚儿去操心。” 他话语中带着几分难得的、卸下重担的闲适,以及对与舒云独处时光的期待。
舒云闻言,莞尔一笑,依偎着他,将目光重新投向远方如画的景色。是啊,他们的祚儿已经长大,足以成为倚靠。而她,此刻只需陪伴在君王身侧,共享这万里江山的美好。
与此同时,紫禁城乾清宫,太子监国,通常在皇帝常理政之处内, 气氛庄重而有序。
胤祚端坐于御案之后,那位置他曾无数次站在下方聆听教诲,如今亲身坐于此,感受截然不同。案上奏章堆积如山,但他神色沉静,不见丝毫慌乱。詹事府、内阁大臣分列两旁,恭敬垂首。
他先是快速浏览了各地呈报的紧急公务,对于几处河道春汛的防备、以及西北军粮的调配,迅速做出了批示,思路清晰,指令明确。遇到较为复杂、涉及多方利益纠葛的议题,他并不急于决断,而是让相关部院官员各自陈述意见,他凝神静听,偶尔发问,皆切中要害。
“关于两淮盐政的积弊,诸位大人所言皆有道理。然治沉疴需用猛药,亦需固本培元。” 胤祚放下手中的奏报,声音清朗,“孤意,可派钦差先行密查,摸清底数,厘清各方关系。同时,户部当着手拟定新的盐引章程,核心在于‘简化流程,明晰权责,严惩贪墨’。待证据确凿、新章初定之时,再行雷霆整顿,方不至于引起太大动荡,亦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他这一番部署,既有短期策略,又有长远规划,既显示了整顿的决心,又考虑了执行的稳妥,令在场的老臣们纷纷颔首,心中暗赞太子殿下确已具备人君之姿。
处理完一批政务,胤祚稍作歇息,饮了一口茶。他走到窗边,望着皇宫巍峨的殿宇,心中想的却是远在南巡途中的父皇与母后。
他知道,这是父皇对他的信任,也是考验。他绝不能辜负这份重托,定要让父皇母后安心巡游,让这大清江山,在他监国期间,平稳如山。
南巡的御舟上,玄烨很快便收到了胤祚通过驿站快马送来的第一封政务汇报。 他仔细翻阅着,上面不仅有条理分明的事件处理摘要,还有太子对一些潜在问题的分析与预判。
“你看看,”玄烨将奏报递给身旁的舒云,眼中笑意更深,“祚儿这字里行间,虑事之周详,已颇有章法。连朕没想到的几处细节,他都考虑到了。”
舒云接过,细细看去,看着儿子那熟悉的笔迹如今承载着帝国的重量,心中感慨万千,最终化作唇角一抹安心的、骄傲的弧度。她轻声道:“皇上可以真正松快些了。”
玄烨揽住她的肩,望着运河两岸的繁华景象,悠然道:“有子如此,夫复何求。云儿,接下来,我们便好好领略这江南风光吧。”
帝后相视一笑,身影在船舷边相依,融入了这烟雨朦胧的江南春色之中。前方是如画江山,身后是稳若磐石的储君,这一刻的安宁与美好,仿佛是对他们过往所有风雨与筹谋,最好的回报。
江南水乡,烟雨朦胧。 御舟抵达杭州府后,玄烨并未急着召见地方官员,而是换了寻常富家老爷的装束,只带着同样装扮素雅的舒云和少数几个精干护卫,悄悄融入了这座繁华而又充满诗意的城市。
弃了龙舟,换上一叶小巧的乌篷船。 船娘在船尾轻轻地摇着橹,欸乃声声,划破了平静如镜的河面。玄烨与舒云并肩坐在船头,细雨如丝,沾衣不湿,反倒添了几分清凉与意境。
两岸白墙黛瓦,柳枝低垂,偶有撑着油纸伞的姑娘袅袅走过石桥,构成一幅鲜活灵动的水墨画。
舒云伸手,接了几滴飘落的雨丝,感受着那微凉的触感,唇角不自觉地扬起。她许久未曾有过这般轻松自在的时刻,不必端着皇后的威仪,不必思虑后宫琐事,眼中只有这如画风景和身旁的人。
“还记得当年在京郊,朕……我与你第一次单独说话,似乎也是在一条小船上。” 玄烨的声音在淅沥雨声中显得格外温和,他用了“我”这个称谓,刻意模糊了那至高无上的身份。
舒云闻言,侧头看他,眸中泛起回忆的柔光:“如何能忘。那时‘裕亲王’赠我的杏仁佛手酥,甜中带苦,恰如当时心境。”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恍如隔世的感慨,“如今想来,竟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玄烨握住她微凉的手,包裹在掌心:“苦尽甘来。如今的甜,是纯粹的甜。” 他指着前方一座拱桥,“你看那桥,与京城的白石拱桥大不相同,更显秀气灵巧。”
船穿过桥洞,光线微微一暗复又明亮。玄烨细细与她讲解着江南建筑与北方的差异,风土人情有何不同,不再是那个高深莫测的帝王,倒像是个博学又耐心的向导。舒云静静地听,时而发问,目光所及,皆是与紫禁城内截然不同的鲜活景象。
船靠岸边,两人如同寻常夫妻般,漫步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 护卫们分散在人群中,不远不近地跟着。
路边有卖菱角、莲蓬的小贩,有香气四溢的糕点铺子。玄烨见舒云多看了那刚出笼的定胜糕一眼,便上前买了两块,用油纸包了,递到她手中。舒云接过,小口尝着那软糯香甜的滋味,眼角眉梢都是满足。
“比宫里的如何?”玄烨笑问。
“烟火气十足,别有风味。”舒云轻笑,将另一半递到他唇边。玄烨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点头称是。
他们走进一家临河的茶楼,选了二楼一个僻静的雅间。推开雕花木窗,楼下河水潺潺,对面戏台隐隐传来婉转的昆腔。伙计送上本地的龙井新茶,茶香清冽。
没有奏章,没有宫规,没有前朝后宫的纷扰。只有一壶清茶,几碟茶点,以及窗外流淌的江南时光。玄烨剥着莲子,将莲心仔细剔去,才将白嫩的莲肉放入舒云面前的碟中。舒云则为他续上茶水,动作自然,如同世间最寻常的恩爱夫妻。
“若是能长久如此,倒也不错。” 舒云望着窗外,轻声感叹。
玄烨执起她的手,目光深邃:“江山朕要,你,朕也要。这般偷得浮生半日闲,是朕许你的。待回京后,虽不能日日如此,但朕心与你,始终同在。”
他的话,不是虚无的承诺,而是帝王能给予的最真实的温情。舒云心中悸动,反手与他十指相扣,一切尽在不言中。
夕阳西下时,两人才慢悠悠地往回走。 霞光将河水染成金红色,也勾勒出他们相依的身影。舒云发间沾了些许水汽,玄烨抬手,极为自然地替她拂去,动作轻柔,仿佛对待易碎的珍宝。
这一刻,他们不再是皇帝与皇后,只是玄烨与舒云。找回了当年微服私访时,那份小心翼翼又怦然心动的感觉,却又比那时更多了历经岁月沉淀后的默契与深情。
江南的温山软水,仿佛具有某种魔力,将那些被权力和宫规层层包裹的真心,重新洗涤得清晰而滚烫。
回到御舟,面对再次堆积的、由太子转来的重要奏报,玄烨竟也觉得心境平和了许多。因为他知道,在这权力之巅,他并非孤身一人。他有值得托付江山的儿子,更有能让他卸下心防、找回初心的爱人。
这份于江南水乡重新觅得的熨帖与温情,足以支撑他回到那九重宫阙,继续驾驭这庞大的帝国,而心中,永存这一抹柔软的江南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