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再续。
浓雾沉沉,压得豫园茶楼后巷的青石板泛着湿冷。马飞飞站在原地,指尖嵌进公文箱提手,皮革在掌心勒出一道深痕。他没动,也没再开口——暗语已对,接头人却成了最不该出现的人。
王天沐立在昏黄灯影边缘,帽檐遮去半张脸,另一侧被微光勾出冷硬轮廓。他没像往常那样拍肩、点头,连眼神都刻意避开马飞飞的直视。空气凝住,连雾霭都似被无形之力冻住了流动。
“箱子……你拿到了。”王天沐终于开口,声音低哑得像是从喉咙里碾过,没了平日的沉稳。
马飞飞没应。王天沐既知暗语,又懂备用接头流程,便意味着他吃透了整个应急体系——这不是巧合,是彻头彻尾的渗透。
“三号码头的伏击,是你安排的?”马飞飞的声音很轻,却带着铁锈般的沉坠感。
王天沐没回答,微微侧头望向巷口外模糊的街景,像是在听远处的动静,又像是单纯在拖延。这沉默,比任何承认都更锋利。
马飞飞忽然笑了,嘴角只牵动了一下,又快又冷。他低头瞥了眼手中的箱子,抬眼看向对方:“你救过我三次。虹口码头,子弹擦过你肩胛替我挡了一枪;法租界,你替我顶叛徒的罪名,在巡捕房关了七天;青岛鬼子据点,你把我从火场背出来,自己烧伤了半条手臂。”他顿了顿,声音依旧平稳,“我记着,每一件。”
王天沐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所以,”马飞飞缓缓道,“我信信你会背叛。”
“不是背叛。”王天沐终于转头,目光第一次直视他,那双曾并肩作战的眼睛里,翻涌着近乎痛苦的挣扎,“是选择。”
“选择?”马飞飞冷笑,“选择出卖同志,让前线伤员等死,站在屠夫那边?这就是你的‘选择’?”
“你不懂!”王天沐突然低吼,声音在窄巷中撞出回响,又迅速被浓雾吞了去。他往前踏了一步,手抬到半空,却又僵住,像是想抓住什么,又无从下手。“你只看到任务、药品、情报……可你没看到后面的人!我妹妹,马飞飞,我妹妹还在他们手里!他们把她从学校带走,就因为我最近几次行动太‘顺利’——他们怀疑我了!”
马飞飞怔住了。
王天沐的声音沉下去,像坠入深井:“他们说,只要我递一次准确情报,就放她走。我本想只泄露时间,不提地点……可他们查得太细,逼我全盘交代。我……我没办法……”他双手猛地插进头发,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筋骨,“我以为他们不会动手那么快,以为你还能走脱……可我没料到他们会开枪……没料到……”
巷子里死寂。雾气无声缠绕,裹着湿冷的沉重。
马飞飞看着他——那个曾为自己挡枪、替自己受刑的男人,此刻佝偻着背,眼中爬满血丝,不再是冷峻果决的战士,只是个被逼到绝境的兄长。
他忽然想通了,三号码头的枪声为何来自侧后方——不是为了杀人,是为了惊走目标、制造混乱。王天沐要的从不是箱子落入敌手,而是交接失败、任务中止。他用一场“背叛”,换一线救亲人的可能。
可这代价,是无数素未谋面的生命。
马飞飞缓缓松开紧握的提手,将箱子轻轻放在湿漉的石板上,金属搭扣在昏光下泛着冷色。
“你走吧。”他说。
王天沐猛地抬头,满眼不敢置信。
“带着你妹妹,走。离开上海,去南洋,去任何他们找不到的地方。”马飞飞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但记住,从今往后,你我之间,再无兄弟。”
王天沐嘴唇颤抖,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
“箱子我带走,药品必须送到前线。”马飞飞弯腰拾起箱子,转身不再看他,“若你再为敌所用,下一次,我不再问缘由。”
他迈步离去,身影迅速被浓雾吞没,像一滴水融入夜色。
王天沐站在原地,久久未动。直到远处传来巡捕房的警笛,他才踉跄一步,消失在巷子另一端的黑暗里。
三天后,一艘伪装成渔船的货轮悄然离港。甲板下暗舱中,马飞飞打开公文箱,确认药品完好无损。他合上箱盖,望向东方渐白的海平线。
雾,终于散了。
而有些东西,一旦破碎,便再也无法复原。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