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一声脆响，那卤得通透的猪耳朵在齿间断裂，释放出复合的香气。
黄科长的眼睛猛地瞪大了，咀嚼的动作都停滞了一秒。
“嗯！嚯！”
这口感！先是爽脆。
随即而来的是软糯的胶质感，卤汁的咸香、香料的霸道、一丝若有若无的辣意和回甘，层层叠叠地在味蕾上炸开！
他活了半辈子，就没吃过这么带劲的卤味！
他咂咂嘴，含糊不清地赞叹着。
目光灼灼地盯上了油纸包里另一块色泽酱红、颤巍巍的猪蹄，迫不及待地伸手拿起。
也顾不上什么形象，毫不客气地大嚼起来。
软烂脱骨，满口胶原，香得人舌头都要吞下去了！
林晚见他这副模样，知道这第一步算是走对了，立刻趁热打铁。
“黄科长，我们知道厂里的规定，不敢给您添麻烦。”
她的声音温和却有力，吸引了黄科长全部的注意力。
“我们不要计划内的宝贵份额，就要那些计划外，你们准备当做边角料处理的猪头、猪蹄、还有下水。”
“这些东西，放在厂里也是占地方、添麻烦，气味还不好闻。与其花钱费力地处理，不如卖给我们。”
“这样既能给厂里增加一笔实实在在的额外收入，又能支持我们部队的军属工作，解决战士们的后顾之忧。”
“黄科长，这可是一举两得，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啊。”
黄科长吃得满嘴流油，听了林晚的话，脑子飞速转动起来。
林晚的话确实说到了点子上。
那些猪下水，在厂里确实是不太好处理的“下脚料”。
腥臊味重，一般食堂都不乐意要，卖不出什么价钱，有时甚至要花钱拉走处理。
卖给他们，不仅省了麻烦，还能变成钱，的确是笔稳赚不赔的划算买卖。
更何况，这卤味……要是能跟他们学两手，或者长期从他们那儿进点成品……
他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脸上的肥肉笑成了一朵菊花。
正要松口，办公室的门突然“砰”的一声被粗暴地推开了。
一个穿着崭新白衬衫，外面套着的确良外套，戴着金丝眼镜，脚上蹬着锃亮三接头皮鞋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浑身散发着一种城里人特有的、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年轻人看到顾凛川和林晚，明显愣了一下。
随即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轻蔑的笑容。
他看都没看正要起身的黄科长，径直走到办公桌前，仿佛这间办公室是他的地盘。
他拿起那包还散发着诱人香气的卤味凑到鼻尖闻了闻，眉头立刻嫌恶地皱起。
像是闻到了什么垃圾，一脸嫌弃地扔回桌上。
“黄科长，什么东西这么香啊？闻着油腻腻的。”
他用手帕擦了擦根本没沾到油的手指，阴阳怪气地说道，“可别是什么乡下地方来的、来路不明的玩意儿，吃坏了肚子，影响了工作，我可担待不起。”
黄科长一看到这个年轻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随即立刻堆起了更加谄媚的笑，连忙站起身，腰都弯了几分，活像个见了主人的哈巴狗。
“哎哟，白秘书，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这大冷天的。有事儿您打个电话，我跑过去就行了，哪能劳您大驾。”
白秘书？
林晚的心猛地沉了一下。
姓白，又是秘书，再看那年轻人的眉眼，果然和白雪有三四分相似。
他就是白家的老二，在市府里当秘书的白建军。
真是冤家路窄！
而他话音刚落，林晚就感觉到身边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温度骤降！
顾凛川的身体在一刹那间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杀气从他身上一闪而逝。
那是一种在尸山血海里才能淬炼出的实质性压迫感！
那双深邃的黑眸死死锁定了白建军，瞳孔深处，仿佛有风暴在凝聚，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白建军的出现，让办公室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他瞥了一眼桌上的介绍信，又轻蔑地看了看站得笔直如松的顾凛川。
最后把玩味的目光落在了林晚身上。
那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件有趣的猎物，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居高临下的挑衅。
“原来是顾营长和……林组长。”
他故意把“林组长”三个字咬得很重，尾音拖长，充满了嘲讽的意味。
“真是稀客啊。怎么，家属院里的小打小闹已经满足不了你们了，跑到市里来发展业务了？”
这番话，充满了敌意和不加掩饰的轻蔑。
黄科长在一旁察言观色，刚刚还因为美食而热络的心思，一下子就冷了下来，后背甚至冒出了一层冷汗。
他虽然不知道这几个人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但白秘书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
白家在市里根基深厚，他一个小小的科长，哪里得罪得起。
顾凛川上前一步，高大挺拔的身躯如同一座山，稳稳地挡在林晚面前，将白建军那令人极度不适的目光隔绝开来。
他的脸色沉静如水，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动怒前的征兆。
“我们是代表一团后勤部门，来洽谈军民合作事宜的。”
顾凛川的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带着军人特有的威严和压迫感。
“白秘书如果没事，还请不要妨碍我们执行公务。”
“公务？”白建军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扶了扶金丝眼镜。
“顾营长，你少拿大帽子压我。不就是你媳妇想做点小买卖，搞大了点，就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他转向黄科长，脸上的笑容消失，语气变得阴冷。
“黄科长，我可得提醒你一句。我们市里最近正在搞市容市貌整顿。”
“对于这种没有正规执照，占道经营，影响环境卫生的‘商业活动’，是要坚决取缔，严厉打击的。”
他虽然没明说，但威胁的意味已经溢于言表。
他是在告诉黄科长，你要是敢把原料卖给他们，我就有的是办法让你这个厂子不得安宁，让你这个科长当得不安稳！
黄科长额头的汗一下子就冒出来了，一颗颗往下淌。
一边是部队的营长，代表着军方；一边是市府秘书，代表着地方实权人物。
两边都是神仙，他一个小小的科长，哪个都惹不起啊！
他只能搓着手，打着哈哈，想和稀泥。
“哎呀，白秘书，顾营长，大家都是为了工作嘛，有话好好说，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黄科长。”林晚忽然开口了，她的声音清亮而平静，像一股清泉，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她从顾凛川宽厚的臂膀后走出来，直面白建军那双淬了毒的眼睛，脸上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微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
“白秘书对我们服务小组的误会，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过没关系，事实胜于雄辩。”